小弟04

失策了，信玄沒料到中原中也記得他的聲音。不過，嗓音相似比相貌相同常見得多，如果露出慌亂的神情，反而會引起中也的懷疑。

「那麼巧嗎？」信玄表情紋絲未動，「可能我的聲線沒什麼特點吧。」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救了信玄。他的來電鈴聲由太宰治傾情錄製，此刻，太宰治不著調的歌聲在咖啡店裡回蕩。

「一級警報！一級警報！是國木田的電話，信玄要工作啦！一級警報——」

「哈？這是什麼鬼……」中原中也捂住耳朵，「吵死了，快點接！」

信玄摁下接通，聽筒內傳出國木田獨步的聲音：「信玄，情況如何？」

「咒靈已經被祓除了。」

「不要離開原地，我馬上過來！」國木田獨步掛斷了電話。

信玄收拾好地上的碎紙屑，剛踏出咖啡店，就看到了滿身麵粉的國木田獨步。他領帶散了，頭髮也亂七八糟。

國木田獨步解釋道：「旁邊的街區出現了一隻很大的咒靈，有人逃跑的時候把麵粉袋撕壞了。」

「在哪裡？」中原中也聞言臉色一變，「我們的倉庫就在附近，裡面儲存了大量彈藥——」

「xx公司樓頂。」

「混蛋！那不就是倉庫對面嗎！」

中原中也全身泛起紅色光暈，他跳上樓頂，轉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信玄好奇地問：「前輩，那隻咒靈是幾級？」

國木田獨步誤解了信玄的用意。

他嚴肅地拽住他的手臂，阻攔道：「你不要過去，太危險了，交給咒術師吧。」

國木田前輩……我在你心中的形象竟然如此高尚。

想到自己上班時摸過的魚，信玄有點心虛。

國木田獨步將歪掉的眼鏡腿掰直：「我要留下來協助公安疏散群眾，你先回家吧，我出去幫你叫一輛的士。」

他愧疚地說：「這麼晚還讓你加班，辛苦了，信玄。明天遲到也沒關係，今晚好好睡一覺。」

……你這樣讓我怎麼好意思說出「那明天見」啊！

*

最終，信玄還是陪國木田獨步來到咒靈現身的街區。

巨大的灰色咒靈正蹲在樓頂，它外表是一隻等比放大五十倍的貓咪，渾身毛茸茸的，比巧克力果凍好看多了。貓咪咒靈觀察著樓下的人群，每次移動都讓辦公樓左右搖晃，人們發出陣陣尖叫聲。

信玄心想，還好夜蛾正道頗有先見之明地公開了咒術的存在，不然頻繁的靈異事件恐怕會造成更大的恐慌。

浮在半空的中原中也看到信玄，降落在二人身邊：「喂，偵探社的混蛋！」

國木田獨步問：「彈藥倉庫爆炸了嗎？」

「咒靈既沒有傷人，也沒有摧毀建築，倉庫完好無損。」中原中也輕鬆地回答。

「那就好。信玄，我去協助公安了，你注意安全。」

信玄目送國木田獨步擠進人群，對中原中也說：「黑手黨先生，異能者無法祓除咒靈，你和大家一起撤退吧。」

中原中也顯然認為信玄小瞧自己，頗為不爽地扶正帽檐：「我們最重要的倉庫和交通樞紐都在港口，我要是走了，你們趁亂破壞交通網怎麼辦？」

你有被害妄想症嗎？

信玄心裡腹誹，表面上則誠懇地連連點頭：「是、是，你說得對！」

「你在敷衍我吧？！」

回答正確！中也同學加一分。

*

現場狀況和信玄想象中相差無幾，不遠處就有一群小混混堵在地鐵口前拍TikTok，讓後面的人無路可走。

信玄看見國木田獨步逆著人潮走向那幾個年輕人，勸他們離開：「請讓一讓，後面有位老太太被堵住了！」

為首的年輕男子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

「吵死了大叔！我們拍視頻呢，你的聲音都錄進去了，滾開啊！」

國木田獨步是個正直的人，尊老愛幼、從不欺負弱小，即使這幾個混混異常欠揍，信玄也確信他絕不會和無異能者肢體衝突。

雖然國木田前輩總催促他工作，但平時還是很照顧他的。

信玄瞥了中原中也一眼，確認中原中也沒有注意這邊的騷亂后，他屈起中指，朝那幾名惹事的傢伙輕輕一彈。

混混們像沙盤遊戲中的塑料小人，被念力彈得飛出兩米，噗通一聲摔在路邊。他們胡言亂語地慘叫著「是咒靈」、「有怪物啊」，爬起來逃跑了。

信玄心滿意足地收回手。

「哎呀！！」

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尖叫：「你怎麼開車的啊？看不到有人嗎？！」

一輛改裝的防彈越野車歪歪斜斜地衝出人群，穿灰色制服的人舉著機關槍站在車頂，將槍口瞄準了中原中也：「該死的重力使，下地獄吧！」

「哈，是上周炸鐵路的雇傭兵啊，看來還有殘黨沒清理乾淨——小子，閃開！」

中原中也將信玄推到一邊，深紅的光暈覆蓋他的身體。

中原中也還沒來得及將敵人碾成肉泥，貓咪咒靈就從樓頂跳了下來，把雇傭兵連人帶車砸扁了。

好耶！勇敢貓貓拯救地球！

然而軍警顯然不認為貓咪咒靈救了周圍的人，他們大喊請求支援，朝咒靈舉起手|槍。

信玄揪住中原中也的衣領，拖著他朝人行道跑去：「快走，軍警要開槍了！」

「喂，放開！你想勒死我嗎？」

二人剛在路邊站定，身後就響起了一片槍聲。儘管遭到攻擊，貓咪咒靈卻依然沒有傷人的意願，它小心翼翼地在街道間穿梭，避免踩到倉皇逃竄的人群。

國木田獨步見狀，舉起工作證，朝公安比了個停止的手勢：「別開槍了！子彈無法傷害咒靈，不要激怒它！」

公安和武裝偵探社相識已久，他們信賴國木田獨步的決定，紛紛停火。

咒靈從信玄二人前方經過時，突然眼神發亮地停下腳步。它巨大的身體倏忽縮小了，分裂成四隻正常貓咪大小的咒靈，輕快地跳到中原中也面前。

中原中也驚喜地揚起嘴角：「是樓下的小貓……！」

他意識到信玄還站在旁邊，故作平靜地咳嗽一聲，嘴角又沉了下去。

信玄：「……」真是個特別的男人。

信玄蹲下來，摸了摸小貓咒靈的腦袋：「它們好像沒有惡意，是你以前收養的流浪貓嗎？」

中原中也面紅耳赤地反駁道：「開什麼玩笑！我像那種收養動物的人嗎？不管貓還是狗我都不喜歡！每天汪汪叫煩死了！」

嗯，果然還是很喜歡狗呢，中也。

在信玄的追問下，中原中也彆扭地告訴他，他住的公寓樓下出現了一窩小貓，中原中也用貓罐頭餵了兩個月，幾天前它們突然不見了。

信玄若有所思。

咒靈能聞到將死之人的氣味，信玄在五條家的古籍中看過相關記載，平安時代一名獵鹿人死後化為咒靈，聞到家人身上有死亡的氣息，就在家門前守候三天三夜，擊退了來村莊覓食的一群野狼。

信玄本以為動物報恩只會出現在怪談里，沒想到竟然真實存在。

此時，中原中也還在抱著雙臂維持邪惡黑手黨的尊嚴，信玄拋給他一個台階：「黑手黨先生，咒靈的手感好奇怪哦，你也摸一下試試吧。」

經過信玄的攛掇，中原中也裝出不情不願的樣子，摸了摸那隻躺在他腳邊翻肚皮的貓咪。

中原中也問信玄：「它們死了嗎？」

「是的，只有死亡后才會變成咒靈。」

中原中也不說話了。

信玄有點自責——他應該撒個謊的。

貓咪們喵喵叫著，親昵地靠在中原中也膝頭，它們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半分鐘后，四隻咒靈像霧氣般消散了。

國木田獨步朝公安做了個危機解除的手勢。

公安和軍警都鬆了口氣，信玄聽見公安人員給咒術協會打電話，通知他們咒靈已死亡，不用派咒術師過來了。

*

這片區域位於橫濱港，一公裡外就是宇宙時鐘21摩天輪。信玄站在觀光棧道上吹海風，等國木田獨步開車送他回家。

世界融合前，只有人類的負面情感會變成咒靈，動物的咒靈可謂聞所未聞。難怪咒靈的數量成倍增長了，信玄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光是這個月，偵探社就接到了七起除靈委託。

「小子，怎麼還不回家？都凌晨了。」

信玄被中原中也嚇了一跳：「國木田前輩去開車了，我在等他。」

中原中也望著漆黑的海面，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道：「橫濱居然有那麼多咒靈，我以前都沒遇到過。」

「咒靈會互相吸引，那四隻貓吸引了很多咒靈在黑手黨大樓附近聚集，比我們在咖啡店碰到的那隻……」

二人異口同聲：「巧克力果凍。」

中原中也噗嗤一聲笑起來：「原來你也是這樣想的。」

自從貓咪咒靈消失后，中原中也就一直陰沉沉地板著臉，甚至把做筆錄的警察嚇得拿不穩筆。信玄終於在他臉上看到了笑意，心情輕鬆了許多。

信玄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裡，他把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沒找到打火機。

「你抽煙啊，成年了？」

中原中也說著，把自己的打火機丟給信玄。

成年人信玄坦坦蕩蕩地說：「成年了，剛滿18。」

「……喂，這是其他國家的演算法吧。誰幫你買的？」中原中也翻出煙盒，也點燃了一支煙。

信玄有點不爽，他雖然外表年輕，但每次穿越到過去，都會以不同身份生活十年左右。在他看來，中原中也才是個小鬼呢。

儘管不爽，信玄還是如實回答：「太宰君。」

「嘖……我就知道。」

中原中也吐出煙霧，忽明忽暗的火光照映著他鈷藍色的眼睛，寶石般熠熠生輝。

信玄痛心疾首地想，小小年紀就抽煙，早知如此，以前睡前故事該給他讀幾篇禁煙宣傳手冊。

中原中也注意到信玄的目光，問：「怎麼了？」

「嗯……覺得你的手套很有品位。」

中原中也對別人的誇讚相當苦手，他不自在地拽了拽手套，臉頓時漲紅了。

「是、是嗎？還好吧，謝謝。」

中也，你被壞人詐騙是遲早的事。

中原中也扯手套的時候露出了手腕，信玄這才發現，他被遮住的手腕內側，有一個明黃色的四芒星紋身。

信玄記得這個四芒星。

他剛建立「羊」的時候，擂缽街還是一片荒地，組織也尚未發展壯大，所有成員住在臨時搭建的棚屋裡，洗衣機、冰箱都是共用的，為了防止拿錯東西，大家會在衣服和食物上貼姓名標籤。

當時中原中也剛加入「羊」，信玄決定把自己的食物和衣服分給他。

然而，中原中也不認字，看不懂標籤上的姓名，為了讓他認出哪些東西屬於信玄，信玄把自己的名字塗掉了，用黃色油性筆，給每個標籤畫上四芒星。

對當年的中原中也而言，黃色四芒星就是信玄的標誌。

彩色紋身通常兩三年就會變淡，中原中也手腕上的四芒星顏色鮮亮，要麼是今年剛紋的，要麼每年都定期補色，才能保持如此鮮艷的明黃。

信玄的良心隱隱作痛。

.

「喵——」

一隻三花貓被二人吵醒了，從樹叢中探出腦袋。中原中也非常敏感地跳了起來，警惕地瞪著它。

信玄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笑得太大聲：「別害怕，中也，那隻貓不是咒靈。」

「我沒有害怕！」中原中也惱羞成怒，「還有，你怎麼對第一天認識的人直呼其名？真是個沒禮貌的小鬼！」

小鬼？我？你在說什麼胡話？

信玄的良心不痛了。

中原中也，別以為我不記得你八歲那年，因為不會系紐扣只能敞著襯衫出門的樣子。

總有一天我要把這件事告訴太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