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夢

入夢

現在是清晨,這片區域最高的建築是白教堂,那上面的大鐘顯示著時間,時針指向數字五,分針指向數字八。

天色蒙蒙亮,但街口的集市上已經有人在賣東西了。來自東方的陶罐,剛出爐的麵包,以及鄉下的蔬菜。正在沸騰熬煮的咖啡,那股子醇香從二樓的陽台飄出,勾的下面還沒吃飯的攤主餓極了。

其實攤主來之前倒是墊了肚子,兩塊冷硬的黑麵包,比不上二樓的商人,有資金請女僕和廚師,也能購得不錯的食材進行烹飪。

在這的習慣,好的人家起早了可以在早餐前先吃三明治喝一杯咖啡,等到出門辦完事回來就吃正式的早餐。但大多數都是像他那樣來集市賣東西勉強養家餬口,可沒這待遇。

他將鍋底子燒熱,然後將一早準備好的土豆泥放在上面煎,稍微撒一點香料就可以引來去工廠的工人,他們最需要這樣的快餐,而且根據時長計算,早干多干一點總歸能掙多點錢。

清晨有些霧氣,不過有點偏灰。攤主沒在意,他以為就是附近工廠排放的污染物。

攤主照平常一樣賣煎薯餅,低頭做事,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八卦。

「他來了,看見沒,前天報紙上說的,又是在他家死的。」

「可惡,政府眼瞎嗎?這樣的惡魔就要送進監獄,絞死下地獄。」

「那可是貴族,伯爵大人,有本事你去抓啊。」

這些聲音悉悉索索的,如同老鼠一般無孔不入。攤主幸好是沉默的性格,不然也會跟他們一樣加入討伐大軍。

他抬起頭,看見眾人議論的人物。

那是從晨霧裏走來的,步伐輕快,心情似乎很好。攤主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來集市這裏沒多久,也很少關注新聞,自然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對他恐懼且咒罵。

他是偏向東方人的黑髮,和綢布般,眼睛的顏色近紅,或許會想起鮮血,但這種不詳讓人第一聯想便是烏鴉,可它們極其聰明,和眼前的人一樣,他的外貌絕對同智慧不相上下,也許還略遜一籌。

攤主不再關注,默默的低頭做自己的工作。

而初來乍到的太宰治卻環顧四周,當他站在集市道路的中央,所有同他對上眼的人們紛紛逃逸,也許是動作也許是眼神。這些肌肉伸縮或者瞳孔放大,都是驚恐的表現。

但他的的確確是第一次來,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他們害怕自己嗎?

太宰覺得很有意思,當那天他感到睏倦的時候,心底就已經浮上一點疑惑。他決非貪睡之人,更不用說在偵探社睡着,就像有人催眠一般。那麼是異能力嗎?不,【人間失格】能抵消所有異能力,唯一剩下來的答案那就是只有一個——他被某些不明拉進這個世界。

還不能輕易的下定論,這裏究竟是不是另一個世界還有待考證。

當務之急是先摸清楚狀況,消息的來源才是最重要的。

見慣了大場面的太宰沒有慌張,他仔細掃了一圈街道的環境,心裏有了底,而且也知道關於敦真正異常的原因。

華麗肅穆,典型的紅牆,一條街連着一樣的房屋,場面雄偉壯觀,顯然是貴族和有錢人才住得起。桅杆走廊,精緻的凸窗,三角屋頂。灰白色調的運用,前面不遠處的三層別墅就是這樣,以及寬大的拉窗,外表就能看出樓房高高的天花板,花卉壁紙的圖案裝飾。這些經典的特徵無不在告訴太宰治——

「歡迎來到維多利亞時代。」

他的眼裏映射場景,孤獨並不可怕,他也無所謂別人的目光,只當這回是個有趣的遊戲,由自己尋找隊友和情報,任務也需要自己發掘,自由度很高,就看想玩成什麼難度。

拿着報紙的孩童匆匆忙忙,他必須儘早趕去最繁華的地段,那裏人流量最大,也最容易賺錢,更何況不止他一個賣報的人。

頭上的帽子有些大,那是爸爸戴破留給他的,所以帽檐一低,他就看不清路。

賣報童撞到了太宰治,對方沒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報紙灑出來,但是他衝撞了上層,也顧不得收拾報紙,急忙道歉求得原諒。

「對不起先生,是我太急了,我......伯爵大人!」

他直面太宰治鳶色的眼睛,深沉的眸子裏彷彿另一個深淵。

賣報的小孩這回連報紙都不要了,他因為驚恐而雙腿無力,站起來踉蹌一下,甚至剛跑幾步都摔了一下,顧不上拍灰喊疼,一溜煙就沒了。

要是中島敦在這裏或許還會裝着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順便喊幾句,「哎呀討厭,明明人家那麼好看,那麼瀟灑~」但這次沒有別人,他也噁心不了國木田,真難受啊。

話是這樣,但他彎腰撿起來掉在地面的報紙,抖了抖灰塵,臉上卻毫無異樣。

報紙上顯眼的那幾個大字,「震驚!伯爵家又有無辜少女失蹤!」當他眼神向下看去,那裏面的排版無非就是說伯爵殺人,住宅里經常有女性消失。

標題的名字夠唬人,內容卻一般般,然而流言蜚語之事就如三月的野草一樣瘋狂生長,人們不需要真相,人們只需要足夠的熱鬧去圍觀,無論什麼內容,恐怖的也好,情人緋聞也罷,這都不會打擾他們內心的猜測。

太宰治感覺不太好,在路過一家麵包屋的時候,他聽到一對好像父女的對話,正是這不經意的一瞥,讓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愛麗絲聽話好嗎?」先出聲的是那位中年男性。他顯然屬於上層人士,頭頂是高高的藏藍色禮帽,偏黑,臉上戴着單片眼鏡,掛着是金色眼鏡鏈,端正的架在鼻托上。黑色的呢絨大衣,銀質的扣子沒扣上,外敞着,露出裏面的深色馬甲,金色懷錶掛在馬甲上,鏈子垂下,穩重的氣質的氣質呼之欲出。褲子還是黑色,只不過越往下越是縮緊,到小腿那已經貼著肌肉,腳上也不過切爾西靴,日常出行的禮服,手上戴着白手套,緊握一根黑色手杖。

「我不要。」回答的女孩約莫五六歲,背面看只是金髮,一身奶金色的裙面,連帶着寶塔式袖子,珍珠裝飾點綴在胸前,頭上戴着開普,也是白天戴的無檐帽,蕾絲花邊。

「如果不走的話小心吃女童的伯爵大人哦。」那位男性抬起頭,一邊說着一邊拉小女孩的手離開。名叫愛麗絲的小女孩也在聽到「伯爵」二字,瞬間安靜如雞,不再撒嬌。

由於背對着他,距離稍稍有些遠,太宰治並沒有認出來這兩位。他目送他們離開,眯着眼,看見的卻是中年男性手裏的手杖。

維多利亞時代手杖是紳士必不可少的物件,但憑他港|黑前幹部的經驗來看,那很有可能是劍杖,隱蔽式的殺人工具,足夠不會引起戒心。

他不再多管,一個人的作用太小,他需要一個更大的場景,包羅萬象,太宰想知道更具體的信息,關鍵詞:伯爵。

灰霧瀰漫,隨着他偏離繁華的集市,偏僻的住宅區人煙稀少,除了專門給叫醒服務的「敲窗人」,基本沒有人會在街上,這會兒還在睡覺呢。

敲窗人是個老頭,他手裏一節長桿和一盞提燈。路過的太宰治也不在意,這片區域彎彎繞繞,稍不留神便會迷失方向。

「先生,你是在找人嗎?」敲窗人脫帽彎腰行禮,他看不清太宰治的模樣,是個半瞎。僅能從模糊的身影注意到這個人亂竄,好像找什麼東西。

太宰治笑了,「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不會有人在這裏亂走,這是富人區。剛剛有個少年也是和你一樣亂竄,我想那是你兄弟之類吧,他就在前面的巷口。跟他說不要亂跑,衝撞這裏的大人物就不好了。」

「多謝你的提醒。」太宰點頭致意,然後轉身快步向前,他果不其然在巷口看見了中島敦。

敦站在那裏,很明顯,他是迷路了。

「方向感也太差了,敦。」

「太宰桑!」

他聞言趕緊跑過來,這種召之即來的樣子讓太宰治有種在養貓的錯覺。

「好了敦,我們廢話不多說,現在先跟我找家酒吧。」太宰治帶着敦離開,他沒有迷路,中島敦也乖乖跟在後面,儘管現在情況不明,但這些要講的話還是要在別的場所。

剛剛的報紙再打開,左下角的一欄寫着「神秘酒吧」的廣告。故意營造氛圍讓別人來,而大多數人都會去湊個熱鬧,不同階層的人自然很多,相對的,信息也多。

中島敦隨他的方向去,這段路不太長,兩個人沒什麼交談。沿途的街道他是第一次見,由他之前看到的照片變成現實。

敦有種魔幻的感覺。第一次進來的時候還是夜晚,看不清,再加上遇見的人和事他並沒仔細思考,轉而還把事情忘了。但第二次進入這裏,很顯然,白天的城市稍微有點煙火氣,但鑒於中島敦所出現的地方比較複雜,他迷了路,敲窗人遇見他,好心讓敦跟他走,只不過敦拒絕了。

「到了。」

他發獃的這一小會兒,太宰治根據報紙上提供的地址到了目的地。令中島敦意外的是,五點多的時間竟然也有酒吧開門。

「不要以我們那邊的想法思考。」太宰治一下子就看出來敦的疑惑,「維多利亞時代工人的早餐是啤酒和麵包,中產階級也不例外,酒吧早上開門大多是販賣啤酒。」

中島敦明白了,兩個人進店,也是裝作要買啤酒的人,坐在角落裏等著時機。

「好了敦,現在可以把你有關在這裏的所有事情告訴我。」

酒吧內部的裝潢很高雅,不是尋常平民能消費的起,但是這也沒讓那些工人少來,這裏的啤酒大概味道好又便宜,很受歡迎。吧枱的調酒師也是穿着白襯衫黑馬甲,一條褐色的T字領結,銀色的長發紮成低馬尾,一副黑眼眶的方形眼鏡戴着,狀態嚴謹。

太宰治似笑非笑,略微陰暗的地方遮住面容,徒留兩隻眼睛在外觀察,他的餘光盯着吧枱的情況,耳朵聽着中島敦的論述,思維轉的飛快。

「說完了?」

「說完了。」

中島敦來自野獸的直覺告訴他似有若無的危險,太宰治從去酒吧的那一刻就在保持微笑,或許是職業式笑容,但他潛意識裏保有警覺。

太宰先生到底在興奮什麼?他又想到了什麼?這些事敦一無所知。在他看來,他盡他所能的還原有關那天晚上的迷霧,這就像某種歌劇的開場,未拉開幕布之前,首先是引人的一首夜歌。

引人的夜歌已經放完,幕布也要正式拉開。

「敦,你覺得這座城市如何?」太宰治冷不丁的拋出一個問題,手指敲打着桌面。

中島敦沒有立即回答,他先沉思一會兒,中間想到困難的地方眉頭皺了一下,隨後舒展開來,說出自己的想法。

「是……奇怪吧。」他半天也只好用這個詞概括感觀,「我看見的街道,遇見的人,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畢竟這裏的食物也都散發熱氣和香味。不管怎麼說,都特別熱鬧且有生活味,只不過我不屬於這。」

太宰治意味深長的笑了,「繼續。」

「說起來這話可能很怪,太宰先生你就當笑話吧。」中島敦鼓起勇氣道:「我的五感告訴我這都是真實,然而潛意識裏告訴我這都是假的。再換句話說我接觸的都是真的,但世界它是假的。」

那一瞬間,鳶色的眼睛綻放瑰麗的色彩,一種強烈破土而出的情感湧現,溢漫整個心臟。隨着這顆心臟的跳動,太宰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激動。

糜爛的奢華,腐敗的璀璨,相反的詞語及特徵都是維多利亞王冠上的一顆寶石。這個城市亦是如此,原來世界也可以是物理上的真實和虛假嗎?

「太宰桑,我是說錯了什麼嗎?」中島敦怯生生的開口,太宰治搖搖頭,「說的很好敦,接下來要干正事了。」

中島敦不明白要幹什麼,他只是在將那段自我獨白說完以後,太宰治整個人進入到了戰備狀態。

可以這麼說吧,人都像是打了興奮劑,目光盯得吧枱那邊頻頻回頭。

「敦,知道要做什麼嗎?」

他搖搖頭。

太宰治站起身,出口的話輕飄飄的砸在中島敦心上。

「先找偵探社的芥川龍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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