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裏的芥川

第一章

這場突如其來的霧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凌晨的時間，露寒深重，整個橫濱化為遊戲場，被不少人所盯上。寂靜的街道，無人聲響，路邊昏黃的光斜斜的打在地面，卻又被霧氣籠罩，或濃或淡沒有規律可循。

直到前方猝不及防的灰霧襲來，相比其他的街區可見度更低，只有在自己附近不過幾米的物件還能看清，再遠一些的就非常勉強了。

中島敦也不知道怎麼就拐進去這個地方，明明按照國木田前輩提供的地圖前往骸塞，但無形之中就牽引進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區域，連霧都很大。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芥川和鏡花不見了。

中島敦一邊警惕起來，一邊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也顧不上這裏的特殊之處，揮開迷霧往前走。

他雖然擔心另外兩人的安全，但也知道彼此都有自保的能力，唯一麻煩的就是那些異能力的具象化，這些都得警惕。

走了沒有幾分鐘，看見不遠處被路燈照的發亮的光霧，中島敦趕緊上前，藉助那片區域的光來看清周圍的環境。

路燈的光沒多大，而且燈杆子看着也很老舊，最起碼有幾十年的樣子。這個東西在橫濱的老街頭很常見，橫濱作為外港受到西方文化影響深遠，有的時候還能在部分街道看見過這種上世紀的路燈，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路燈後面則是那種以前他在黑白照片上見過的歐式建築，連着一條的小洋房，紅白牆面，還有凸窗和鐵質欄桿的陽台，再往上看便看不清了。

奇怪？橫濱有這樣的地方嗎？中島敦有些疑惑，但隨即想起來自己對橫濱尚且沒那麼熟悉，又可能是自己孤陋寡聞罷了。

要是鏡花在就好了，又或者芥川也行，他們倆來這肯定比自己輕車熟路，也能儘快找到骸塞，打敗澀澤龍彥。

中島敦思來想去還是主要找到另外兩個同伴才行，單憑自己是不可能完成前輩交給自己的任務的。

大致掃了幾眼周圍的情況，除了大片的灰霧瀰漫，被遮擋的地區都是些建築，而且到了這個地方，他還發現不少奇奇怪怪的東西。一些逼真的馬車，郵報站，還有一些窄小的石板路，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像是來到異國他鄉，有種說不上來的虛假。

他按捺心底浮現的疑問，忽略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左右瞧瞧也沒看見別的亮起來的路燈。其他的都壞了嗎？中島敦不禁這樣想着，但又大著膽子打算再往前走，或許就能找到他們了。

他大抵也沒想着叫喊芥川和鏡花的名字，過於空曠的場景，安靜到不可思及的街巷，似乎一個人都沒有的世界。中島敦愈發小心翼翼，他總有一直要是過大的聲音就會招來禍患的感覺，因而也只能用這種到處踩點的笨方法，效率低下但安全。

陌生的環境具有未知的危險。

就在著奇異的寂靜之中，遠方飄來的腳步聲穿過灰霧，徐徐然落在他的耳朵里，規律的噠噠聲讓這有種「原來還有人在」的生氣，不至於那麼擔驚受怕。

中島敦轉過頭，繃緊神經，雙手握拳。如果是敵人，那麼他會隨時發出攻擊。

腳步聲越來越近，灰霧也好似漸漸褪去，好像空氣中有一隻無形的手，慢慢的展現來者的樣貌。

身影看着是一位年輕男性，腳步強壯有力，聽起來並不是垂垂老矣的人能走出來。中島敦潛意識裏沒有探查到危險，只是身體的本能會下意識戒備。

「中島，你怎麼還在這？」熟悉的嗓音一響，他聽出來這是芥川的聲音，頓時就鬆口氣，放下心來。

「這個，我是被霧趕進來的。不過你是......誒？」中島敦摸摸後腦勺，上前幾步，但看見對方后又不自主的發出疑問。

灰霧被層層撥開，芥川龍之介走到中島敦面前，黑色的高頂禮帽戴在頭上，身體外側是一件深灰色的長大衣，呢絨料子，左肩那一側明顯顏色深些，還沾著水，右肩則是用金色鏈子系著的同色披肩，好像故意搭著，裏面也能看見白襯衫和露出來一點的咖啡色雙排馬甲，領結什麼倒是沒有打。下面是黑色長褲，手上也是相應的皮質手套，看着一套下來既穩重又偏向溫和一點，總之比之前那種黑外套友善多了。

芥川龍之介不經意上下掃他幾眼，聞言挑眉，很快又恢復平淡無波的表情，選擇性忽略對方的詫異，任由對方盯着他的身上看。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芥川什麼時候換衣服了？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叫我名字，這就更魔幻了。中島敦望着對方也沒打算解釋的意思，默默把這個特殊的地方以後再提。

芥川沒有主動開口，左手抬起擺正帽檐，嘴裏嘀咕了一句，中島敦沒有聽清，他還想說什麼，對方又快步離開。

「跟上，現在霧越來越大了，我們得找澀澤。」芥川這話一出口，中島敦也把注意力集中在澀澤龍彥上，當務之急就算芥川再奇怪也顧不上，他們能在一起行動的理由就是先把敵人踢出橫濱。

「鏡花呢？你看見她了嗎？」中島敦說，但是芥川並不大在意，「霧散的時候她會出現的。」

難道他們之間也有什麼任務嗎？他不免多心，但既然他這麼說了，鏡花應該也有辦法吧。中島敦現在也只能選擇相信，然後跟着他往目標出發。

這中間還有路程，中島敦正好打算藉著空閑的時間問一下，眼前的芥川龍之介冷靜而剋制，表面上好像並沒有不對的的地方，在他旁邊似有若無的還能聞到一種淡淡的書頁墨香。

這個芥川龍之介果然還是異常，趁著去的路上探探風口也未嘗不行。

「芥川，你知道太宰先生吧......」中島敦心裏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問出這個問題，他假意拋出這個疑問，看看對方什麼態度，大概猜出來目前自己所遇到的情況。

「你說的太宰治？」芥川龍之介反問道，他的口吻聽起來並不是說不知道這個人，而是驚訝於中島敦提到的這個人名。

中島敦看着他面上明顯的出現強烈的情緒，孤零零的街道反而更讓人感到恐懼。

這是一種......不屑？！中島敦魔幻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引起了芥川龍之介的注意。

「怎麼，身為偵探社的一員難道還會被無稽之談所影響嗎？」芥川龍之介以為他聽了什麼傳言讓面前的中島敦似乎對太宰治有好感。

他的眼裏透露出不屑和厭惡，絲毫不想說的樣子，「你是偵探社的人，離那種人渣垃圾遠一點，說到他可太掃興了。」

這肯定不是芥川龍之介！他竟然討厭太宰先生！中島敦感到一種割裂感，彷彿吃到了驚天大瓜。

好了，那麼問題來了，真正的芥川龍之介在哪呢？他真的......還在橫濱嗎？

這種想法冒出來，中島敦一激靈，他立刻覺得自己異想天開過頭了。

芥川龍之介暫時也沒心情關注到敦的不對，他心裏摸熟了附近的地形，打算帶着中島敦來實地勘探。

大約沿着街道步行了十分鐘，延至盡頭，不遠處好像也有一盞路燈，那一片區域也是同他剛剛去過的地方大同小異，灰霧被照亮，但因為還有一小段距離，中島敦看不清具體狀況。

然而芥川在這裏停下來，周身原本平和的氣勢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冷漠和凌厲。

「怎麼了？」中島敦感受到這種變化，然後很快跟着警惕，芥川轉過頭還想說一些，但是很快，就在敦所注意到的光霧區域，輕輕的由遠及近，傳來腳步聲。

「噠——噠——」伴隨着手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同腳步聲混合，自然升出一種不安感，潮濕的石板路長出青苔，綠瑩瑩的，也被那觸地的手杖給踩了一下，露水流下來。

待接近之後，中島敦看清了這個人全貌，暗自鬆口氣。

一位眼盲的紳士，左眼呈現白色瞳孔，右眼則是金色的水晶材質，推測可能是安裝的義眼。年齡大致在青年和中年之間，身上是一整套黑色的男士禮服，彷彿趕往華筵。正面短款的衣面，後部則是長長的衣擺垂下，裏面倒是和芥川的款式差不多，白襯衫白領結，然後相反的淺色單排馬甲，黑褲和黑色的珠光低跟鞋。

當然，這看起來沒什麼奇怪，典型的上流人士的穿法，不可缺少的高禮帽和手套，手裏還拿着一根褐色的玫瑰木手杖，頂部則是罕見的大顆藍色寶石，鑲著金邊，看起來就價值不菲。

那麼這樣一位先生大半夜怎麼會獨自一人走過來？中島敦確實覺得可疑，但沒想到身旁的的芥川冷哼一聲,上來便是要打架的態勢。

「你倒是自己找上門了。」語畢，他右手腕利落一甩，狹窄的街道里蛛絲廣布，全方位封住了路口，那位紳士便停下腳步，站在那裏，平靜的注視前方，不受他的影響。

「芥川，你在幹什麼？」中島敦看他開始就要干架，趕緊勸阻，連對方使用的是蛛絲技能都顧不上問了。

「敵人，就要全部消滅。」

芥川斜眼看他，嘲笑他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同情心，「你可別被表面現象所迷惑。」

什麼？中島敦沒有細究他話里的含義，只見被困住的紳士將手杖抬起。一瞬間，巨大的火焰燃燒，紅色焚滅了白色蛛絲，那些灰塵被風吹起，施施然落在他倆面前。

那個紳士向前一步，原本正視前方的腦袋偏了偏，雙眼盯着芥川和中島敦，金色的水晶義眼劃過詭異的光澤，惡意悄無聲息的在空氣中與霧氣瀰漫。

中島敦相信自己的直覺，第一次看他時只感覺頂多是個奇怪的人，然而這一次對眼，屬於獸性的那部分神經突兀的瘋狂叫囂起來。

芥川的蛛絲就像刀刃，劃開白紙后虛偽的假面。那抹金色直愣愣的盯着兩個活人，嘴角彎出常人根本不可能笑出來的弧度。

彷彿心臟被人所攥緊，透不過氣，冰涼的血液橫流肆意，侵擾全身的每一處細胞，它們全部都向這個身體的主人告知劇烈的求生信號——

『危險，前方有巨大的未知危險。』

『危險，前方有巨大的未知危險。』

『危險，前方有巨大的未知危險。』

排山倒海的訊息席捲而來，中島敦愣神的那一剎，那位不遠處的紳士把手杖舉起，帶着獵殺之勢劈向他的腦袋。

突然飛來的殺意讓他的身體一瞬間僵硬，大腦忍不住過分活躍，心臟過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動，面前突然白光飛濺。

蛛絲淬成鏗鏘銀色，如同利刃出鞘一般，芥川輕鬆單手擋住攻擊，接觸的手杖則化為血色鐮刀。

他輕蔑一笑，笑着對方的不自量力。他眼睛注視着敵人，語氣則平穩的向著中島敦，好似安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