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恆心,在霓虹夢中

烈火,恆心,在霓虹夢中

從工廠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還是那個軍事檢查站般的大門,還是那番被困於監獄高牆內般的景象,不過這一次,場面「熱鬧非凡」——本應冷清的夜空中此刻竟懸浮着數台帶有「聯合共治體」徽標且不斷發出嗡嗡轟鳴的武裝空巡艦,三兩并行,呈包圍之勢投下一層又一層滾動着「保持距離」字樣的亮黃醒目的全息電子警戒屏;相關的地勤人員身影交錯,將前方去路堵得個水泄不通,其中更具不少陣列嚴密、穿戴防化重甲與作戰外骨骼、手持制式步槍的特種士兵;天上飛的,地下跑的,總之都像鐵壁一樣,架設起若干高亮的致盲震懾儀,把強光直直地打在我的臉上;耀眼奪目,十色絢爛,皆為那些不知名設備上的環狀氙氣燈在瘋狂躍動,讓人突有一陣精神錯亂的感覺——彷彿回到了困於費倫多的最後一個夜晚,面對壓迫感十足的信息智能部隊。

「呵,真懷念啊。」

我把荊攬到身後,沒有停下腳步。

未曾想,他們在對我進行過快速掃描后,居然不約而同地解除了戰備姿態,異常自覺地退向兩旁,空出道來。

我正要疑問。

小雀斑的聲音即從人群中傳來。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依舊是一道虛擬影像,照映在由四方空巡艦構建起的三維空間坐標系中,不過這回的影像倒比早先「神蹤之眼」所展示的更加逼真,估計是啟用了什麼尖端的動態渲染模塊……只見她飛奔到我跟前,顫抖著向我伸出雙手。

就在那雙手快要「觸碰」到我斑白的發梢時,她最終停住了——兩眼噙著淚,彷彿已經能夠確認一件令她感到心碎但又無力改變的事實,以至於瞬間清醒,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與我身隔遙遙兩地,無論如何伸手,都是觸碰不到的。

「你們都是宇宙級的大白痴!倉是,你也是!為什麼呀?我們明明才分開那麼點時間,為什麼你就一下子變成了這副模樣?你這個蠢豬為什麼也要跟他學呀?!為什麼?!他已經死了!」

沉默無話,我平靜地目視着她。

興許是當着太多人的面,她很快發現自己的失態,末了只有攥起拳頭作勢要打我,而另一頭,則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濕潤。剩下哀怨和深深不解。

「還是解釋解釋現在的情況吧。」

我知曉她心中的恐懼,就像是害怕在不到短短的一夜之間又要重複經歷幾乎將她折磨得不成人樣的生離死別,所以連忙岔開話題,並用最坦然鎮定的語氣說道,希望她明白我「並無大礙」。

然而,她感受上的起伏,那種強烈的波動遠遠超乎我的想像——但見得全息投影都恍若被她的情緒干擾似的,竟在我眼前驟閃了兩下,少頃,才跟着傳來一段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們是隸屬於墨庭議『裂變干預小組』的『正法機動隊』,專權負責『排除』清算者內部出現的各種『不安定因素』。多虧你朋友費盡周折與我取得聯繫,提供了決定性的證據,我才能把他們請調過來……」

「我那位朋友?」

「就是個子高高的,長的還挺帥的那個,至少他是這麼說的,他說他是你出生入死的弟兄。這傢伙冒着巨大的風險用自己已經被註銷的非法身份在附近的傳訊轉接站上創建『幽靈信使』(高階的加密網絡,需經過發送方與接收方的雙向驗證才會公開遞送信息的各項基本內容,使用者為資深黑客。),而後通過『幽靈信使』上報了工廠內部的黑幕。恰逢我自『神蹤之眼』斷線后就一直在網絡空間用『非常規』的手段密切關注著這片區域的所有消息,於是得以第一時間聯入驗證頻道同他商議。在確認完他的身份和他提供的證據真實有效以後,便徵得老東西批准,最終用頂級許可權啟動了『正法機動隊』。放心,來的都是自己人……至少現在是。」

說完,曈就強行把目光移向別處,我知道她受不了繼續看我衰老的樣子,所以也對着她背過身去。

「那麼,我那位朋友呢?」

「因為非法身份的事,已經被抓起來了,不過我會保他的,這沒什麼大不了,他現在在安全的地方。」

我輕嘆一聲。

接着忙把荊給送到她的跟前。

「這是……」看着荊,我猶豫了,「我的另一個朋友。你也會保他的,對吧?」

老實講,我很怕小雀斑質問我,問說:「搞了半天,還把自己弄成這樣,就只救出他一個?就只是為了他?」

所幸她沒有發難。

揮散了我心中的一片陰霾。

「當然。但記住,我是為了你,你這個蠢豬。不能再有下次了!」

說罷,她就要招呼人上前來把荊帶走,為了不讓我產生顧慮,還直白地告訴我這是要帶他去錄些口供,以及走走「必要的流程」——不過我看她其實是想支開所有人,好在私下裏說些什麼……

荊沒有抗拒。估計這小雜種一時半會兒是恢復不了神志了,所以我亦不再管他,擺擺手,便和曈走到一旁,讓她可以暢談剩下的煩心事。

……

「我好不容易有你這個哥哥。」

「謝謝,我知道你是真心把我當成哥哥的,對此,我一直都很感動。」

她終於抬眼望我。

目光中有說不出的難過。

「我不確定這樣會不會害了你,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嗯,也許……如果是倉的話,他一定會希望我告訴他的。所以……我還是告訴你罷!」

「但說無妨。」

「是霽。他擺了我們一道。他根本就沒來過這座工廠,我們看到的那個估計是假的!真正的霽,此時此刻正身處離這兒堪稱天南海北的浮生市,在全球知名新聞社「未來日報」的總部夜闌大廈,做着特為誣賴你的獨家專訪!」

說罷,她咬牙切出一道畫面。

是霽接受專訪的直播影像。影像中,他依照此前早就高調公開過的「劇本」,向主持人「得意」地展示着我與「黨羽」一同違反規則向他發動「偷襲」的視頻「證據」。而那些所謂的「黨羽」,竟是受到擬態控制的工友們……當然,不久前荊暴起狂怒的記錄,也被惡意剪輯到了現在的這段「證據」當中。

「全世界都會認為你是個懦夫。無差別地仇視異生種人的清算者更會把你視為叛徒。就因為你執著於要救你的夥計們……無論霽是否有錯在先,觀眾們可不管,他們只管信他們喜歡信的。」

事態發展到這兒。

我實在難免感嘆自己面臨的問題還真算得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過有什麼辦法呢?

曈的意思我也清楚,她似乎有些「妥協」了。或是看到我的滿頭白髮以後,開始害怕,開始對一生纏有太多牽掛,是故暴露出太多弱點的光湮魔君感到憂心忡忡、感到信念缺失……

於是,作為「大哥」的責任感又一次變得至關重要,若為讓曈放心,這總沒錯。然而先前的教訓仍在隱隱刺痛。

好在略有躊躇后,還是無畏的我。

「不打緊,這兒有個提議——咱立馬去宰了他,在世界的所有人面前。」

「可這就是他所計劃的!可供派遣的空巡艦來不及趁着他們下播之前趕到那兒了。而你要是使用你的能力,又勢必會造成一定的消耗,何況,以你眼下的狀態……更棘手的是,霽已經獲權『名正言順』地為自己聘請『安保公司』!聽說過『平線殺手』么?手段兇殘不輸『七十二柱魔神』的傭兵團。設想一下,你要動他,還得先面對整堆整群難纏的『保鏢』,全靠自己……該死……」

這時,曈哽住了。

可能是經歷過幾輪思想鬥爭。

轉而她認真地說道。

「哥,我只是想你明白,我不要你復仇了。我不想因為復仇,再讓你也搭進去。可我懂得,你一直都有你的想法和選擇……務必考慮清楚。決定以後,無論什麼路,我都發誓無條件地支持你,好嗎?我會永遠和你統一戰線。」

原來是這樣啊。

稍許,我微微笑起。

堅定如初的選擇盡在不言中。

「我是何其幸運!但糾正一點,不是全靠自己。」張開雙手,再對着小雀斑深深鞠了一躬,「還得有勞墨城的頂尖黑客,我親愛的妹妹,接着和我一起赴湯蹈火呢。沒你可不行!」

……

換上全新的連麥耳機,整裝待發。在墨城的某處,網絡彼端,精神抖擻的曈正與我一道,同心同意。

……

臨行前,還有個意料之中的小插曲——某位機動隊的長官擋在了我身前。

說是長官,因為此人制服上獨特的虹光條紋,在漆黑的夜裏十分顯赫。只是防化重甲與作戰外骨骼將其全身上下都覆蓋得嚴嚴實實,分不清性別,叫我不知該尊敬地稱謂「先生」還是「女士」。

說是意料之中,因為這位長官自打我從廠內出來起,就從沒走出過我的視線範圍——又像是在監視,又像是在守候,總之距離不遠不近,十分微妙。讓人沒來由地感到印象深刻。

前番見此人在我與曈對話期間,來回踱步於我們身後,表現得尤為古怪,那陣時我還保有略帶敵意的警戒。

誰料現在此人就在眼前了,原先的警戒卻不知怎的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取代為莫名的寧靜。

真是件怪事。我自認為不該對一個陌生人會有這麼反常的態度的。

但……非常奇怪。

「我們會肅清這裏。不過實際上,你早就完成了我們的工作,對吧?你看起來真像個危險的貴族。」

是一串通過變聲器發出的電子語音,冰冷,神秘。

「不盡然。還請照顧好那位小兄弟。難說緣由,我認為可以相信你。你倒是真像個決意的衛士。」

是我如遇故人般柔和平緩的語調,安定,泰然。

「注意點。」

「你也是。」

「或許我們還要再見面的。我有預感……但願。剛剛聽到你接下來決定做的事,搞不好,會和我們有關係。」

「那再見面的話,敘敘舊么?沒準下次還能認出你。我一直以為,我有種難以解釋的感應,在冥冥之中。」

「如果有這感應,你最好別去。」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站在一個監察者的角度,給你留下忠告。」

「抑或是另有原因?」

「也許是,也許不是。」

莞爾一笑,我錯過了那張臉。

……

無相穿梭,神速全啟。

好比歌詞中寫的,如同爆裂馳騁而沒有剎車的保時捷,不可阻擋。

飛越惡土荒原,橫渡兩岸江河,翻過連綿叢山,穿透疊嶂層林;雲箭般、激流般、雷閃般、彗星般;捲起塵埃彌散、扭曲天地,划響風鳴長伴、靜滯時空;在不盡的方向更替里勇毅擇路,於無限的岔道輾轉中放手一搏。

野馬吹息,須臾過往。

我已無視疆防,踏入浮生市境內。

據曈所述,這是個坐落於墨城總治區西南角邊緣的獨立城市——為墨城分擔着超新技術試驗田的重要職能,但不受墨城主體的直接轄制,有着區別於奧伽墨上任何一處地方政府的特殊管理辦法。換言道,是另一世界。

看着高聳入雲像鋼鐵巨龍一樣的摩天大樓建築群、碩大無朋的炫彩電子廣告牌以及無數於半空中盤旋紛飛的浮空車……我霎時間有些陷入迷幻。

繼續朝向著人潮洶湧的市區進發。

不久后便有滿街震蕩耳膜的重金屬音樂響起,宣洩著憤世嫉俗的反叛。

過客的妝扮也愈發狂放,映照在璀璨的燈紅酒綠下,一切都顯得妖冶而張牙舞爪。在此不夜城中,絢爛繽紛的慾望膨脹,刺激我終於醒起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就彷彿置身於蔓生都市。

賽博格?義體改造?

看來我的決鬥場很快就要臨近了。

在這霓虹交輝之夜。

銃火與電元的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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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伽墨的清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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