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碗軟飯我先干為敬(190)

這碗軟飯我先干為敬(190)

「大小姐,大小姐回來了——」

花朝整個人一僵,要不是師無射在身後扶了她一把,她甚至要腿軟得滑倒在地。

她到現在才看清楚,連這幾個僕從,都是二百多年前在她身邊伺候過的那些。

而花朝流着淚環視過飛流院之中的一切,發現這裏一如當年,一絲一毫都沒有變過。

她終於不再遲疑,飛快朝着樓上跑。

而她跑了一半,就見聽了婢女叫喊聲后,跌跌撞撞衣衫不整從樓上朝下跑的花良明。

花良明穿的竟是白里黑衣。

這麼多年,花朝在三界城見過他兩次,但是因為情感空白,並沒有湊上前過。

她雖然也奇怪花良明為什麼穿黑衣,但是那時候她並無感情,未曾深想。

但是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她一眼便明晰。

她那偏愛花哨的爹爹,那個永遠像蝴蝶像桃花君一般的華麗做派,突然穿上了黑衣不是換了風格。

他是「白髮人送了黑髮人」。

天下大定,所有人皆大歡喜。

但是他的女兒,「死」了啊。

她當年因為師無射的獻祭,只保留了關於師無射的記憶,那些都是師無射用命換來的。

時至今日,她再度找回了作為一個人的一切情感,她腳步頓住,仰起頭,隔着一段樓梯,同披頭散髮,狼狽跑到樓梯口的花良明視線相對。

只一眼,花朝便肝腸寸斷。

幽幽的桃花香自上而下洶湧鑽入鼻腔,花朝鼻子一酸,淚流滿面。

花良明還如當初一般模樣,時間彷彿凝固在了二百多年前,他還是那個浪蕩不羈,瀟灑肆意的明月長老。

但是只要細看,便能發現他眼中的滄桑悲切,這二百年來他終日醉酒,消沉壓抑。

他當初和其他的仙首察覺到了大比的異樣,用盡所能去突破妖霧森林的結界。

他不管什麼天下蒼生,他只是去救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獻祭了天下,讓三界擁有了和平,但是他卻失去了孩子。

這些年,花良明鮮少去三界城,甚至很少出清靈劍派。

他像一個被時光束縛在這二百年前的地縛靈,不斷地重溫著當時的心碎,苦守着這一個院子,如同當初帶着孩子等待一個不歸的愛人,他等待着自己心愛的女兒回來。

一等就是這麼多年,他慢慢從期待變成絕望,他甚至不敢去聽關於自己女兒的消息。

只能整日把自己灌醉,醉生夢死之中,有他一生摯愛的妻女。

就連此刻的情境,他也已經夢見了無數次。

花良明站在樓梯口不敢下去,眼前模糊一片,不敢看得太清楚。

因為每一次的夢境,都會在他試圖靠近和看清之後,消散無蹤。

他想沉溺在這難求的夢境裏面,久一點,再久一點。

但是花良明眼中的悲痛,像一把刀,將站在台階之下的花朝穿胸而過,她遍體鱗傷地攀著樓梯步步向上。

聲音顫抖著似從嗓子擠出來的,「爹爹……」

「我回來了。」

「爹爹……」

花良明聽到她的聲音,似被狠狠砸了一拳,踉蹌一步,險些站不穩。

因為他的夢中,妻女歸家,從不開口。

花朝見狀簡直要心疼瘋了,快速跑上了樓梯,像乳燕投林一般,張開雙臂,投入了花良明的懷抱。

「爹爹我回來了……」花朝哽咽道,「爹爹,對不起……」

花良明向後踉蹌了一步,而後眼中空茫了片刻,似是不知道夢境如果變成現實,他又要如何去應對。

花朝抱住花良明之後便痛哭出聲,因為她感知到花良明,看上去同從前別無二致,卻已經消瘦成了一把骨頭。

「爹爹……對不起!」

花朝伏在花良明懷中慟哭。

花良明站在那裏,慢慢抬起雙手,隔了好久,久到他足夠確信這一切不是夢,而是真實,他才將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花朝頭頂上,開口聲音嘶啞道:「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

「回來了就好……」

他一直重複著這句話,彷彿不會再說別的,花朝聽了心如刀割,她最怕的,是花良明根本不怪她。

他果真,不怪她。

師無射站在樓下,看着他們父女重逢,眼眶也微微濕潤,但是他卻笑了。

最後大概是花朝的眼淚實在是太豐沛了,活生生將花良明的理智沖了回來。

也將他二百年的苦守和孤苦,都沖淡了。

他緊緊抱住失而復得的女兒,不斷地安撫花朝。

「回來就好……爹爹在呢。」

花朝哭了個半死。

到最後是活活哭着睡過去的。

落雨亭裏面,花良明脫了外衫,一身素縞,膝頭枕着哭昏過去的花朝,對面坐着持壺給花良明倒酒的師無射。

「魔域換了新的魔尊。」花良明接過杯子,從前他最看不上師無射,但是如今卻連師無射他都開始想念。

「無所謂。」師無射說,「我本也無意做什麼魔尊。」

花良明和師無射碰了一杯,沉默飲盡。

他其實是想要謝謝師無射的,謝謝他將自己的女兒帶回來。

但是他醞釀了半晌,一開口便是:「你既已同她在一起,為何到如今也不舉行婚禮?」

他微微蹙眉,華貴的眉目微擰,眉宇間滿是家主長輩的威嚴。

師無射手指一頓,立刻道:「是準備辦婚禮,所以回來請明月長老住持。」

「你叫我什麼?」花良明沒了方才同花朝才見面的凄惶,下意識護犢子一般,覺得師無射和花朝之間,該早些定下來。

師無射立刻起身,微微低頭十分恭順地抬起雙手,深施一禮,道:「爹爹。」

花良明這才滿意一點,放下杯盞說:「坐下吧。」

「正巧我有些空閑,是時候把婚事好好商議一下了。」

「是。」師無射看了一眼花朝,眼中暖色如蜜。

花良明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膝上睡着的女兒,伸手撫了一下她鬢邊碎發,開口卻不怎麼客氣,說道:「你如今不是清靈劍派司刑掌殿,甚至連魔尊都不是了,你現在以什麼身份娶大壯?」

他畢竟是個老父親,花朝是人是仙,都是他的心肝。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心肝,受一丁點的委屈。

師無射頓了頓,思索了一番說:「我明日便回魔域……」

然後哭慘的花朝,一覺醒來,找不到師無射了。

第109章番外二

花朝好容易找回了爹爹,又把師無射弄丟了。

第二天早上醒了沒找見人,腦子裏不受控制地開始朝着不好的方向去想。

幸好很快,花良明便告訴了花朝,師無射只是回了魔域。

「他回魔域做什麼?」花朝奇怪地問。

師無射分明不想做魔尊,他恨不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再和什麼妖魔沾上關係。

花良明聞言嚴肅道:「你跟他在一起這麼久了,還沒定下來,他要什麼沒什麼,難道就這麼瞎混著?」

花朝:「……」

她動了動嘴唇,想說我和他連人都不是了,還在乎那些虛幻的禮節嗎?

但是在對上花良明生怕她吃虧上當的眼神后,花朝突然就覺得那些禮節,那些凡人看重的婚姻,都是很重要的。

因此她問道:「那他說了什麼時候回來嗎?」

花良明聞言搖頭,又看着花朝說:「你不……不要去找他。」

他本來想說「你不許去找他」,花朝一回來,他操心老父親的屬性也回來了。

沒有一個老父親,會真的看自己的女婿順眼的。

但是由於花朝好容易回來,花良明心中其實很怕,生怕自己管得多了,她又要跟師無射走了。

說真的,要說花良明這些年不傷心是不可能的,女兒散了七情,卻唯獨記住了一個野男人,花良明只要一想起來,就很難對師無射有什麼好臉色。

他在花良明的心中,就像是拐帶自己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女兒私奔遠走的死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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