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被詛咒的血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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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擁有記憶開始,梅莉看到的所有生物都與自己完全不同。

有時她的「兄弟」是瘸腿的小鹿，有時她的「姐妹」是瞎眼的夜鶯。

後來她又先後見到各種各樣的動物。有食肉的也有食草的，多數是天生不足的幼獸。

儘管外表都不相同,但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母親」。

這在外界也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可對梅莉安捷拉來說這才是「正常」。

可身邊的「兄弟姐妹」總是在變換,它們待在「母親」身邊的時間都不會很長。

短的只有幾天，長的可能有一兩年。只要到了某個時間,「母親」就會帶着她離開，前往下一片森林重新定居。

她似乎是最特別的那個。

比起不斷被「拋棄」的其他「兄弟」，「母親」陪伴她的時間更久。

教會她說話,教會她走路,教會她正確的坐姿和行為方式……但很多年過去了，她也沒有像其他「兄弟」那樣被「母親」拋下。

「因為你們不一樣。你是『人類』，你的壽命要比他們更加漫長，長到成年所用的時間也更長。」

「母親」對長大一點的梅莉說道：「你的種群擁有僅次於神明的智慧，你需要學會更多東西才能在自己的種群生活下去。」

那一天,梅莉看到一隻母鹿分娩的過程。

看着那幾乎一模一樣的母子,她終於知道了「母親」的真實含義，也真正意識到「母親」並非自己真正的母親。

「吾名『尼萊烏斯』,這是智慧女神薩比恩提亞賜予我的名字。」

「按照人類的習慣，我也為自己取了一個姓氏，你可以稱呼我為尼萊烏斯·席爾瓦。」

「六年前,我在一片森林的邊緣見到了你和你的父母。」

「我用這雙眼，親眼看着他們將你放到一棵樹下，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可以追上他們，可我沒有這麼做。」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把自己的孩子拋棄在這樣危險的森林裏實在太過心狠……我不能信任那種人類。」

「所以我沒有追上他們,而是擅自把你撿回來了。」

有着紅色長毛的猩猩坐在女孩對面，黑色的眼眸里沉澱著歲月帶來的智慧，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希望你不會責怪我自作主張。」

「…………」

「……我怎麼會責怪您……」

女孩沉默片刻，抬頭看向與自己外貌完全不同的「母親」。

「您給予我食物，撫育我長大，傳授我知識……我會活下來，現在坐在這裏說話，都是您的功勞……您就是我的母親！」

「我不需要知道我原本的名字。我就是梅莉安捷拉·席爾瓦！」她站起來，小手拍上自己胸脯，「我就是您的孩子。」

山間精靈笑了起來，用那隻黑色的手把她緊緊摟到懷裏……

咕嘟嘟嘟——————！

少年被水開的聲音喚醒，急忙跑去沖了一壺香草茶，倒了一杯放到米婭面前，卻又被後者直接推到梅莉女士面前。

「後來，因為……」

梅莉女士頓了頓，接過茶抿了口：「……為了讓我能更好地成長，她改變了自己的一些習慣，帶着我在這裏定居下來……我們在這座房子裏又生活了十年。」

米婭眨眨有些乾澀的眼睛，也跟着她在四周看了圈，突然有些傷感。

她被那位「席爾瓦」女士救過來時已經十歲，當然也記得自己過去與父親生活過的家是什麼樣。

如果自己的家被另一個人改造成截然不同的樣子……光是想一想就足夠讓人難受……

「我……我很抱歉……」她不安地攪動手指，「我並不知道這些……我……」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孩子。說實話，看到它居然沒有荒廢，我感到很驚喜。」

「這麼多年我總是會做夢……夢見母親，夢見這裏變成一片廢墟，夢見它變得破破爛爛、荒廢又凄涼……這比我想像中的好太多太多……」

老人握住那雙不停攪動的手，語氣放得很輕緩：「是你讓這間本該廢棄的屋子重新活過來了，打破我的夢魘……我發自真心地感謝你。」

與面對其他人不同，梅莉女士對這個小姑娘說話時溫和得有些過分，都有些不像她了……

奧菲娜看着她的側顏，感覺克拉克和格雷戈里先生都沒享受過如此高規格的讚美。

米婭自然不知道這些，可面對老婦真誠而直白的謝意，熱意從臉頰蔓延到耳尖，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兩聲：「這、這不算什麼啦……」

她的目光再次飄到沒打開的盒子和那封沒拆開的信，趕忙催促道：「您快看看裏面是什麼吧，我都沒見過呢！」

梅莉女士點點頭，先拆開信封，攤開。

【吃掉它】

非常簡單的一句話，卻讓老婦的眼神驟然一凝。

她把信紙扔到一邊，在其餘三人的注意力都被信上的內容吸引時打開盒子……

————砰！

盒蓋被她猛地蓋上，誰都沒看見裏面是什麼。

女孩迷茫地抬起頭，就見梅莉女士突然一臉嚴肅地盯着她看。

那眼神太過鋒利，一時讓她無法把眼前的人和剛剛那個溫和的老婦聯繫到一起。

梅莉的視線從女孩淺藍的眼眸移向額頭。

儘管有劉海的遮掩，但仔細看也能看到她的額頭上似乎畫着一種類似藤蔓的圖案……

「是啊……她也是會使用障眼法的……」

老婦喃喃著，忽地轉頭，對一臉蒙逼的少年說道：「……天色不早了，也是時候做飯了。奧菲娜幫你打下手，我們吃了飯就會離開。」

說罷，她率先抱着盒子站起身，先朝奧菲娜使了個眼色，這才對女孩抬抬下巴：「你跟我來，我有話單獨跟你說。」

米婭神奇地跟上她的節奏，趁盧克沒反應過來就帶着老婦來到自己的房間，還非常放心地關上門。

「砰」的一聲響，終於把呆愣的少年喚回神，立刻就炸毛了。

「這……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他有些生氣地看向奧菲娜：「就算你們跟席爾瓦女士有什麼關係……那也是過去的事了！現在這裏也是我們的家，她憑什麼指手畫腳？而且為什麼你們還要在這吃飯了？！」

奧菲娜：…………

無法反駁。

想起婆婆最後投過來的眼神，她只能認命地站起身，從行李里取出兩塊干餅：「沒事，你做你們兩人的就好，我們自己有糧食。」

盧克看着那兩塊硬邦邦的東西拍到桌上還發出「啪」的一聲，沉默片刻，又有些煩躁地擼了把頭髮。

「算了，家裏還有吃的……但你們也不能白吃！」他向奧菲娜伸出手，「別欺負我們沒見過世面，在酒館吃飯都要花錢，你們總不能一點食材錢都不給吧？」

看看四周的擺件，又看看眼前這個半大的孩子，奧菲娜不由心生憐憫。從荷包里掏出一枚金幣遞給他。

盧克被她的大手筆驚呆了。

這可是金幣……他還從來沒摸過……

少年的眼珠轉了轉，收下金幣后又突然道：「我一個小孩子也不會做什麼。那老太太看起來年紀那麼大，要是吃壞肚子豈不是又要怪我？」

他把人領到操作台，指向刀具和食材：「你們那份還是你自己做吧！」

奧菲娜看了這小孩一眼，倒也沒跟他計較。就是讓她做飯就……

她有些糾結地拿起砧板上的刀：「可是我做的飯……也不一定合她的胃口……」

盧克從兩人進門就很不爽，儘管知道這是席爾瓦女士讓他們等的人也十分不爽。

老人家他不好欺負，現在這股火自然就沖着奧菲娜去了。

「那也比我這個陌生人強吧？」他抱起手臂，陰陽怪氣道，「不會吧？你這個做女兒的不會連自己母親的口味都不知道……」

砰————啪！！

廚刀猛地落下，砧板瞬間被劈成兩半。

其中的一小半隨着猛砸下來的力道飛了出去，擦著少年的臉頰衝上天棚，又被反彈回來，直直砸向桌上的茶壺。

高瘦形的茶壺被砸出一個凹陷的形狀，帶着旁邊的兩隻茶杯一起滾到地上，發出一連串「嘩啦」的聲響。

盧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摸著被擦到的臉頰轉過身。

原本還算整潔的餐桌已經變得一片狼藉。

所有的杯子都倒了，剛鋪上的桌布被果茶弄濕大半，正往下一滴一滴地滴水……

「我、我不是她的女兒……啊——」始作俑者似乎比他還不知所措，立刻放下手裏的刀朝餐桌衝去，「我來收拾！」

盧克轉回頭，看到半個砧板上放着一把劈卷刃的廚刀。

砧板斷面下，石頭砌成的操作台好像還磕出了一個坑…………

啪——！

又一聲古怪的響動，本來只是被砸得有些歪的壺嘴，居然被女人徒手掰下來了……

「不！不要動！！」

少年立時大喊著衝過去：「你不要動！我來收拾！！」

***

卧室內，米婭也聽到了那一連串的巨響，立刻就要站起身：「發生什麼了？」

但還不等她動作，手腕就被梅莉女士抓住，再次按回床上。

「有奧菲娜在，不會出什麼事……我現在有重要的事要問你。」

她這樣說着，仔細看向女孩的眼睛：「你……有沒有發現，你身上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米婭被她鄭重的語氣帶着也嚴肅了一些。可仔細想了想，還是搖頭：「我沒感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具體是指什麼方面？」

「你的血……」梅莉女士欲言又止，「你有沒有把你的血，抹到別人身上過？或者給別人喝過？」

米婭被她的話嚇了一跳，不自覺抱住自己：「怎麼可能？正常人也不會這麼做吧！」

梅莉女士：「那你有沒有發現，你受的傷每次都會好得特別快？」

「自從遇到席爾瓦女士那次，我再也沒受過什麼傷。」女孩歪頭想了想，答道，「日常也只有一些擦傷划傷，本來也不嚴重，好得快不是應該的嗎？」

梅莉女士搖搖頭，把手裏的木盒打開，展示到她面前。

「這不是留給我的……」

老婦露出一個苦笑：「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是個半隻腳踏進墓地的老傢伙，早就用不上這東西了……這是她留給你的。」

米婭愣了愣，這才看向木盒裏的東西。

巴掌大的盒子裏只有一片小小的葉子。

但與普通的樹葉不同，它的邊緣竟然有一層淡金色的光暈……

女孩忍不住伸出手點了下葉子，手指與之相觸，居然有點點光塵從兩者相接的地方散開。

米婭輕呼一聲，急忙收回手指。

「這……是什麼……」她驚訝地看向老婦，「為什麼說是給我的？」

「傳說十主神在迎來新紀元時，在世界的中央種下一棵聖樹。摘下它的葉子，吞入腹中，便可以引發『奇迹』。」

「它可以讓失語者重新發聲，可以讓失明的人重見光明……甚至可以讓逝者重新恢復心跳。」

嘴裏說着不可思議的話語，梅莉的聲音卻異常平穩。

「但對於『我們』來說，它的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洗滌我們身上的血脈，讓它歸於平凡。」

米婭慢慢睜圓眼睛，小聲重複著：「洗滌……血脈？」

「曾經，有一個女人為了治癒自己的愛人，背叛了自己的老師——世上最後一位真正的魔女。」

「那是她的老師，也曾經救過她的命。但為了自己的愛人，為了能得到那種超凡的力量，她還是沒有抵住誘惑，吃下了魔女的遺骸。」

「後來，她如願以償地救活了愛人，如願以償地嫁給了對方，如願以償地為他生了很多孩子……卻不知道自己在吞下『魔女』血肉的那刻，自己的血脈便已經被『魔女』詛咒了。」

老人的手撫上年輕姑娘的臉龐，將她的劉海順到一邊。

刻印在額頭上、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的花紋完整呈現出來。

手指憑空在上面畫了些什麼，用力一握，米婭似乎聽到一聲極其細微的、類似玻璃破碎的聲音。

窗外的陽光照在那張略顯稚嫩的臉上，女孩那雙淺藍色的眼睛似乎也沾染上那抹暖意，慢慢變為瑰麗的紫色。

「她的後代，無一例外都有着和魔女一樣的紫色眼眸。身上的血肉也與魔女一樣，擁有『治癒』的功效……」

她的目光落在那與自己無比相似的眼眸上，輕聲呢喃道：「你知道……如果讓旁人知道這個秘密，會發生多麼可怕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