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淋濕

別淋濕

「你還記得那一天的雨嗎?」

宮野志保從電話里聽着血親的呼吸。

電流,雜音,金錢的算計是每月一通的跨國電話里最不需要的東西,烏鴉腐屍一樣的眼睛凌駕其上,無處不在的審視真心。

溫柔的姐姐在日本獨居,伶俐的妹妹在美國深造,失去了父母,彼此支撐著的一對姐妹——撕去這層表面以後,剩下的身份叫做組織重要資產和人質。女孩們隨波逐流,在最該自由的年紀被陰謀擺弄,與光明背離。

盯着她的組織成員沒讓她一個人走太遠。加州雨夜,好大的雷劈在窗外曠野里,影影綽綽,成了遠方城市的佈景。

日本的太陽升起了嗎?雪莉,在此時此地是,也僅是宮野志保。女孩在每一聲嘟嘟聲里漫無目的又焦慮的把思緒傾過白令海峽。姐姐那裏也會下雨嗎?

無比鮮活,真實而年輕。沒有恐懼,焦慮和噩夢一樣的高壓遠離了她,少女舉著電話,微微踮起腳又放下,反覆幾次終於等到還帶睏倦的女音。

「宮野明美,您是……」

「——姐姐!」

投林之翅,少女清麗的聲音越過海面,上訴天既俯瞰著的衛星,由冰冷的電波轉錄,從天空復又下落,滿懷着傾訴和思念依偎在姐姐的耳邊。

「志保!」

宮野明美也同樣激動。

父母留下的資產她不敢動用,女孩在便利店打工至深夜,連軸轉的學業讓她無法安眠,一閉眼又夢見小妹哭着喊姐姐——晨光里接到跨洋來電時她頭暈目眩,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恐懼發生了什麼。

好在妹妹聽起來無恙的聲音撫平這一切。

留給親人的時間每分每秒都彌足珍貴,迅速的確認彼此是否還安好,狀態如何。不論是疲憊還是恐懼都被藏在喉嚨壓下去里,以免對方徒增擔心。

但栗發的少女難免想起幾天前的那次遭遇,神經質的男人讓她轉達對姐姐的問候。

男人的情緒不似作偽,她也有必要確認姐姐確實沒有被組織盯上——宮野志保為組織工作的交換,宮野明美要遠離這一切骯髒齷齪。

「棕色長發的,男人?」

志保的講述里略去了實驗,瘋狂,以及艾格諾格這個代號,接着驚覺自己並不知道男人的名字,於是只能向姐姐描述他的長相,說自己在大洋彼岸的美國遇見了他。

電話那頭的宮野明美沉吟半晌,忽然發出小小的驚呼——她從數年前記憶中的某個角落挖出那個影子。宮野志保也沒想到他們真的認識。

「姐姐認識嗎,你們是熟人?」

「應該說認識……嗎?」因為回憶,宮野明美的回答有些停頓,「其實我不太確定是不是那個孩子。」

宮野志保出生之前。

宮野明美記憶中與父母相處的最後一段時光。

臨產的母親不方便參與一線研究,待在組織為他們安排的住所內養胎,醉心課題的父親照例在實驗室工作。

從下午開始就陣陣悶雷,明美被母親囑託來給父親送傘,被批准可以待在離實驗室稍近一些的位置。

「那一天真的,下了好大的雨啊。」

等待父親的過程中大雨便等不及滂沱而下,明美站在檐下,隔着雨幕望着父親工作的地方。

命運尚還沒有露出獠牙,一片平和的生活中,小明美最擔心的不過是新裙子被淋濕這類小事。

就在那時,宮野明美遇見了他。

並非是輕小說和漫畫里那樣浪漫的男孩女孩在雨中初遇。

「實際上,我被他嚇了一大跳。」宮野明美笑着說。

不知何時站在樹下,和她年紀相仿的孩子留着一頭長發,棕發被雨打濕,緊緊貼在臉頰。

因為雨幕而看不清對方的身形相貌,藍灰的夜色又緩步爬上視野。對方像是沒注意到明美一樣緊緊抱着些什麼,雨水霧氣中只能看見一個黑乎乎蜷著的人形。

氣氛太好,昨晚看的電視怪談又太恰到好處,宮野明美差點以為對方是雨夜會出現的妖怪,嚇得差點尖叫起來。

「然後呢?」宮野志保接着追問道,窗外,今天也在下着那樣大的雨。

然後怪談里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宮野明美笑着說。

驚魂稍定的女孩發現那不過也是個孩子,正在樹下不知是發獃還是躲雨。

他這樣會感冒的,善良的孩子想,但幾聲呼喚都沒有喚回對方的注意,於是明美索性撐著自己的傘跑過去,告訴他這邊可以避雨。

原來是個男孩子。走近的明美第一反應是,留着那麼長頭髮的男孩子啊。

茂密的大樹能起到的擋雨效果有限,棕發的男孩上身只穿着襯衫,外套被抱在手中,結結實實擋着些什麼。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乾的,臉色慘白,在這樣的天氣,瓢潑的大雨中在樹下發獃。

你怎麼在這裏,會感冒的哦,快跟我到那邊去。撐著傘,宮野明美預想中的台詞還未說完,吸飽水的黑色外套就動了動,宮野明美不會看漏擺動下露出的,屬於嬰兒嫩白的手。

於是剛剛還滿溢的關心馬上就換了個邊說出口。

「怎麼能在這種天氣抱着嬰兒站在外面?!」被籠罩在傘下的孩子像是剛剛注意到她的存在,驚了一瞬就被女孩連珠炮似的說教打斷。

醫生的女兒,馬上要成為姐姐的孩子發起脾氣來頗有些母親的風範,一手舉著傘,不顧對方微弱的抗拒,另一隻手拉住男孩就往檐下走。

「你也太不注意了吧——要是感冒了,小孩子的身體那麼弱,你弟弟可能會死的哦!」

不敢站在室外,明美把唯一一把傘讓他們打着,自己四處尋找著有熱水和毛巾的室內,結果也被雨淋濕。

男孩渾身濕透,懷裏的嬰孩被外套裹着,又被緊緊擋在懷裏,竟然奇迹般的沒有沾水。

等到他們找到一間無人的值班室,宮野明美摸摸嬰兒柔軟的胎髮,是和男孩一樣的棕。

「你弟弟好可愛——」把在值班室里找到的舊衣當做乾燥的大毛巾丟給不負責任的哥哥,宮野明美逗弄着他懷中小小的嬰兒。

只有一顆乳牙的孩子咯咯笑着抓住她的手指,看起來很有活力,但在嬰兒里都顯得過小的身體和差勁的臉色讓宮野明美有了這孩子身體不好的第一映像。

「他不是我弟弟。」沒有拒絕毛巾,但也沒有放開抱着嬰兒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最後一塊浮木一般,不知名的棕發男孩沒有為自己擦拭身體,反而用織物輕輕擦著嬰兒的臉頰。

「他也不會死。」

「不是弟弟,那是……?」明美歪了歪頭,對着男孩張開雙手,「那樣你也會感冒的,先擦擦吧,我幫你抱着這孩子?」

「……」帶着些懷疑看着宮野明美,判斷她沒有威脅后,男孩最後將嬰兒交出去的動作也顯得遲滯。小小的孩子在明美懷裏不哭也不鬧,只是啊啊叫着向親人伸出手。十一二歲的棕發男孩抿抿嘴唇,有意把視線從嬰兒身上扯開。

這孩子好輕,宮野明美想。

明明那麼珍重的抱着他,為什麼在放手時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呢。

「侄子。」

「誒?」明美小小驚呼了一聲。「明明看起來是兄弟……」

但感到對方隱隱抗拒提起這件事的情緒,女孩馬上換了個話題,說起自己的事情。

「對了,我叫宮野明美,你叫什麼名字,也是這裏的孩子嗎?」

「這裏的……你姓宮野?」

對方以一種奇異的表情看了她一眼。

「宮野家的女兒?」

「誒,你認識我父母嗎?」

「……」彷彿是憐憫,又彷彿是嘲諷,當時的宮野明美覺得莫名,長大后卻一眼就能發覺的情緒。男孩勾起嘴角意義不明的笑了笑,放在他身上顯得早熟。

「是嗎。

我的……這傢伙的父親也在實驗室里工作。」不願意把兄弟的稱謂說出口,索性指著懷裏的男孩,藉此代稱。

宮野明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男孩在回答她的第一個問題,說自己確實是研究員的家屬。

說不定以後能成為玩伴。剛剛搬離熟悉的地方,和以前的朋友全斷了聯繫,明美憧憬著能在父母工作的地方交到新的朋友。

你以後還會在這附近嗎,帶着這孩子一起?我可以來找你們玩嗎?詢問的話語還沒出口。明美還有很多話題正想和奇妙又神秘的孩子說,就被雨幕外傳來的,似有似無的,父親呼喚著自己的聲音打斷。

爸爸還沒有傘,我得給他送過去,宮野明美只能抱歉的沖對方笑笑,把幼小的嬰兒重新交還給年幼的叔叔。

「我的傘就留給你們用吧,要早點回家哦——不要再帶着那孩子淋雨啦!」

下次見面的時候,再把傘還給我吧。女孩笑着說。

向外推開無人的值班亭大門,明美對着男孩擺擺手,撐開對小女孩來說顯得過大的傘,消失在雨幕里。

「……結果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宮野明美充滿感嘆的說着。「留着長棕發的男性,聽到這個描述的時候就在想會不會是那孩子呢。」

女孩平靜的生活被父母的意外離世打得粉碎,原本最大的煩惱只是裙擺打濕,一夕之間竟然掉入深不見底的漩渦里。

父母的葬禮上沒有下雨,黑衣的烏鴉來來往往,交頭接耳的飛來飛去,宮野明美站在人群外臉色煞白,懷抱小小的妹妹,沒來由的想起男孩慘白的神情。

絕望,悲傷,迷惘,又不得不活下去,為了親人活下去。

那是在深淵中成長的孩子的眼神。

但堅強的女性咽下這些,只是對大洋彼岸的妹妹打着趣,努力逗她開心。

「如果真是他的話——你就替我問問他『還記得那天的雨嗎?』」宮野明美笑着說。

「不過多半只是在別的地方見過的其他人,是我搞錯了吧。」

「啊……好。」宮野志保遲疑了一下,沒有把巧克力的事情也說出來。

「對了,當時那個人最後有告訴你名字嗎?」

「我記得不太清楚了……不過,好像……」

跨越十數年的那個雨中的黃昏,小小的女孩推開門向遠方的父親跑去,被遺落在雨中的孤島里的男孩抱緊睡過去的嬰兒,忽然想起自己沒有告知她姓名。

他開口的太晚,雨聲太大,傳到明美耳中也聽得不真切。

被雨打濕的記憶里,宮野明美複述了一遍那個有些拗口的名字。

「他說他叫……」

「松雪未明。」

鉑金色長發披在身後,美艷的女人倚著吧枱,勾起唇角,叫出電話那頭男人的真名。

「還是說,叫你艾格諾格會開心一點?

——要和我見上一面嗎,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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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這個全息遊戲是否搞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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