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書房 姐姐不必等了(精修,勿跳)……

75. 書房 姐姐不必等了(精修,勿跳)……

長公主雖是天潢貴胄,但一貫極有教養,性子也隨和。

像失手打破杯子這樣的事,她自八歲起便沒再做過了。

今日屬實是有些唐突。

又有些茫然。

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她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麼了。

陸驥下意識地追了過去,扶起長公主的手仔細查看:「怎麼了,平陽,沒傷到手吧?」

「沒傷到。」長公主心不在焉地搖頭,眼睛卻盯着裴時序,須臾,又緩緩收回來,挪到陸驥的臉上,一動不動的打量著。

頭,忽然疼了起來。

劇烈的,尖銳的刺痛,長公主伸手抵著太陽穴揉了揉,陸驥見狀趕緊扶着她坐下。

「快坐下,可是頭疾又犯了?」

長公主嗯了一聲,然比頭疼更劇烈的是心口。

「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請大夫來?」陸驥一手扶著長公主,扭頭厲聲呵斥身旁的僕婦,「熱帕子,參湯,抹額,往常那些公主犯頭疾時常用的東西,動作利落點,都拿過來!」

「是。」王嬤嬤趕緊去傳大夫,其餘幾個僕婦都忙活了起來。

「老毛病了,沒事的。」長公主按住陸驥的手,「用不着這麼緊張。」

「你當年可是因頭疾暈過的,大夫說過受不得刺激,我怎能不緊張。」

陸驥仍是不放心,話音剛落,忽然察覺到了一道冷冽的視線,渾身又一僵。

一轉頭,裴時序正目光平靜的看着他們,極其平靜,平靜的過了頭,反倒顯得有些冷。

原來,他這個爹,這麼看重長公主。

難怪,他阿娘連名分也沒有。

裴時序唇角扯出一抹笑。

可他們既然這般好,為何又非要將他阿娘拖下水?

長公主也感覺出了一絲不對,她揉揉眉心,看向裴時序:「別光忙我,快招呼客人坐下。」

陸驥直接打斷:「你還病著,關心這些做什麼,今晚先回去歇著吧,這裏的事我來處理。」

裴時序一聽,便明白陸驥大約又後悔了。

也對,比起堂堂一國公主,他母親一個小小的醫女又算的了什麼?

他冷著臉,站在一旁一動也未動。

「不妨事。」長公主也拂開陸驥的手,讓裴時序坐下,點着下頜,「剛剛話說到一半了,你是裴絮的兒子,那你父親呢,又是誰?」

陸驥心口一緊。

裴時序唇邊的笑愈發的冷,只道:「我父親也姓陸。」

長公主一怔,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哪個陸?」

「吳郡陸氏。」

裴時序不疾不徐,每一個字吐出的時候,長公主的臉色都白上一分。

「哦?和我們竟是本家?」

陸驥到底沒忍心,截斷了裴時序的話:「的確是,不過是個旁支。」

「原來是旁支。」長公主莫名鬆一口氣。

「你忘了么,裴絮同母親是同族的,她當年嫁的正是陸氏的旁支。」陸驥解釋。

長公主抵著太陽穴揉了揉,依稀想的起一點:「好似是這麼回事,太久遠了,我都忘了。你們這一家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個個都是高大身材,深眉高鼻,先前那個陸文柏也是,你不說,我差點要想錯了。」

想錯什麼,自然不必提。

陸驥眼皮一跳。

裴時序瞥了眼陸驥,頓覺諷刺。

到這種時候,他還是退縮了。

難怪,他當年如此優柔寡斷。

不過,他倒是很樂意陪這個便宜爹演演戲。

由長公主自己一點點揭穿。

想必也很有趣。

於是裴時序恭謹地順着陸驥的話點了點頭:「不過,我爹嫌棄我阿娘身份低,沒多久便拋棄了我阿娘,我阿娘便帶着我離開了。」

「拋棄了你們母子?」長公主一驚,「難怪,你跟了你阿娘姓,這殺千刀的,當真是個沒心肝的。」

裴時序支著下頜,應了一聲:「的確是。」

陸驥臉色微白,捏著茶杯抿了口茶。

「我記得,你阿娘溫柔又細心,若是沒她沒日沒夜的細心照料,大郎恐怕撐不了七年。後來,大郎去了,你阿娘一直哭着跟我說是她沒照看好,在我房前連跪了三日,我當時哀痛至極,的確氣她不輕。可後來想想,大郎身邊又不止她一人,便是有錯,也不止是她一人的錯,不能因大郎依賴她,便將一切的事都推到她身上。且大郎當時已經好轉,誰也想不到他會突然發病……」長公主想起往事,仍是有些傷神,「說到底,還是大郎福薄,怪不得誰。你母親現在如何了?有機會,我倒是想見她一面。」

「她不在了。」裴時序許久才開口。

長公主微微怔忡,又想,一別已經二十年,她身邊的人來來去去都換了幾撥,生離死別,更是再尋常不過,於是嘆了口氣:「什麼時候的事?」

「快十年了。」裴時序道。

「這麼早?可……她若是去的這般早,你這些年又是怎麼過來的?」

長公主湊近些,語氣溫柔,彷彿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她是一國公主,按道理講,他也的確算是她的子民。

長公主也是極喜歡孩子的,否則,也不會辦了那麼多年家塾,教養了這麼多鮮活的小姑娘。

裴時序被注視着,微微側過了頭,聲音難得沒帶戾氣:「我被人收養了,正是阿吟的舅舅,青州林氏。我和阿吟很早便定了親,今日若是沒出事,原該是我們的婚期。」

「原來你同吟丫頭這麼早便認識!」長公主這一晚接觸到的事情太多,一茬接一茬,她支着手臂,有些眼花繚亂,「等等,你們若是定了婚,吟丫頭又怎會來上京,她又為何從來沒提過這件事?」

「因為她以為我不在了。」裴時序倒是淡定,「半年前,我上京預備向忠勇伯府提親的時候遭人暗算,墜了崖,休養了數月方醒來,這一醒,便來找她了。」

「竟是如此……」長公主思忖道,「難怪,吟丫頭剛來上京的時候眉眼間總是含着愁,也就是最近,她方好轉一點,若是知道今日相看的人是你,她必定會十分欣喜。」

裴時序也是這麼想的。

他刻意不告訴阿吟,也是存了一份給她驚喜的意思。

然不巧,這時,水雲間的女使剛好來遞了信。

長公主一聽,微微皺了眉:「什麼,吟丫頭不舒服,今晚不來了?」

前來的女使以前正是立雪堂的,名喚春桃,春桃解釋道:「回公主的話,江小娘子是這麼說的,她特意叮囑了我,讓我代她向您賠罪。」

「無妨,我倒不是怪她。只是換做旁人也就罷了,今日來的這一位是她的舊識,她若是見了必然會十分高興,你再去一趟,將這位公子通傳通傳,你叫——」長公主因着頭疾,記性有些差。

「裴時序。」

「對,裴時序。」長公主沖着春桃吩咐道,「你將這名字一說,想來吟丫頭便會明白了。」

春桃雖摸不著頭腦,還是答應下來:「奴婢這就去,只是外面雪下的急,恐會慢一些。」

「不急。」長公主道,想了想又派人去前院書房走一趟,「胡媽,你去問問二郎今日忙不忙,若是不忙,讓他也過來一趟。畢竟裴絮當年對他兄長照顧的頗為盡心,大郎不在了,他替他兄長看一看故人也是好的。」

被叫到的胡嬤嬤答應了一聲,也趁著風雪出了門去。

下了雪,到底還是有些冷,長公主便吩咐人先溫了酒來,同裴時序聊起這些年的事情來。

陸驥坐在一旁,心裏極不是滋味,遠遠的站到了窗邊,看着青瓦一點點被大雪吞沒,滿地皆白。

他閉了閉眼,又想起大郎走的那一日。

那也是他的孩子,是他的長子,他如何能不疼?

但一切都是巧合,天意弄人,陰差陽錯,他是一家之主,不能耽溺於私情,他必須保全大多數人,保全整個家族。

***

前院

同一時刻,陸縉的確在書房。

前幾日,他已經讓人把裴時序被江氏所害的消息透露給父親了。

奇怪的是,父親卻並無異動。

陸縉食指敲著桌面,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依父親對裴絮母子的愧疚,他應當立刻發落江氏才對。

為何遲遲不動?

是時機未到,還是消息傳遞出了差錯?

陸縉暫未想通,他原本想將此事交由父親揭露的,沒了屍骨,父親無法將裴時序認祖歸宗,母親也不會知道。

如此一來,到時再許諾留江氏一命,讓她不要把江晚吟替她圓房的事情說出去,便能把江晚吟摘的清清楚楚,於她名聲無損。

可父親按兵不動……

這事便棘手了,只能交由他來拆穿。

而若是由他出面,這替圓房一事便無可避免暴露,江晚吟的名聲勢必還是要受到影響。

陸縉單臂支著,揉了揉眉心。

太陽穴正脹痛的時候,忽然有一隻柔軟的手,搭了上去,替他揉着。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陸縉睜開眼,握住她指尖:「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江晚吟反問。

陸縉隱隱聽出了火氣,低笑一聲,伸手將她的腰攬過來,坐到膝上:「往常叫你來你都不來,今日倒是主動。」

江晚吟被他打趣的耳尖微紅,一低頭,看見他書案上攤開的幾張畫像,眼神又一怔:「這是什麼畫像?」

陸縉發覺她眼神落在那張狐狸面具上,道:「是當日逃脫的幾個紅蓮教教徒的搜捕畫像。」

江晚吟自然知道,只是,當看到那狐面畫像,她不知為何,突然覺得神似哥哥。

但這簡直太過荒謬。

且不說哥哥已經死了。

便是活着,他也不過一個普通的商戶子罷了,最是安分守禮,他能和紅蓮教扯上什麼關係?

一定是因為和哥哥的婚期到了,她胡思亂想了。

在陸縉面前想起哥哥,江晚吟頓時又心懷愧疚。

她扭過了頭:「是么,那怎麼還有喜帖?」

她看了眼不遠處的大紅的刺金請帖,上面雖未書一字,卻不難看出這是婚貼,只是被燒了大半。

這也是陸縉不明白的地方。

勾欄里重要的東西盡數被焚毀了,因着這請帖大約是用料較好的緣故,剩下的人趕到時,還剩了半個。

「應當是紅蓮教里某個人的婚貼吧。」陸縉道。

「這個人,倒是挺重情。」

江晚吟因着之前待嫁的事,也留意過一些,一眼便看出來這請帖是用了心的。

只是也沒多想,這群人再有苦衷,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幫亂臣賊子罷了。

兩人正說話間,後腳,門外隱約傳來了江華容的聲音。

江晚吟一愣,頭垂了下去。

沒多久,康平探著身進來:「公子,夫人來了,說是給您燉了補湯,還說老太太有話,要帶給您。」

陸縉看了江晚吟一眼,頓時明白她今晚是為何來了。

「好,我出去一趟。」陸縉應了一聲。

他正要起身時,江晚吟卻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我不想你走。」

康平見狀,連忙當做沒看見,退了下去。

陸縉看了眼那扯住他的手:「別鬧,祖母身子不好,我去去就回。」

「我沒鬧。」江晚吟卻不肯放,抿了抿唇,「那湯……是人蔘鹿茸湯。」

「哦,是又如何,有何不妥?」陸縉抬了抬眼,故作不知。

「你明知故問!」江晚吟耳尖微微燙。

陸縉從喉間漫出一聲笑:「知道了,我不喝,只打發一句。」

江晚吟卻生不出半點笑意,因着婚期的事,她今日說不出的煩悶。

偏偏長姐又要給陸縉送這種湯,又要像那天晚上一樣。

一次躲得過,兩次,三次呢……這樣的日子,也該結束了。

在陸縉轉身時,江晚吟忽然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不要去了,就今晚吧。」

陸縉腳步一頓,微微回頭:「……什麼?」

「我說,就今晚吧。」

江晚吟緩緩抬起頭,眼睛卻亮的驚人,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白天不是還怕?」陸縉問。

「免不了的。」江晚吟整個人完全靠上去,「總要有這一天的。今晚原有個相看,聽聞那人到了,但我還是推了。」

陸縉眼睫垂覆,聲音沉靜:「真的想好了?我原是想選個不折損你名聲的法子,但你若是今晚揭開,我母親她們勢必會知道相替的事,到時,你能接受旁人的眼光么?」

窗外,大雪紛飛,下雪的時候,天地間總是格外平靜。

江晚吟心緒也平靜許多,和陸縉在一起就是這樣,讓她格外安心,她點了頭:「我不怕的,這些本就是我做過的,好的壞的,都該由我承受。」

陸縉微微停頓,此事,倒是他把她想簡單了。

正在此時,外面,江華容大約是等急了,焦急的又問了一句。

江晚吟抿了抿唇,纖長的手指搭到了披風的系帶上,往外一拉,厚重的白狐毛披風層層的墜了下來。

眼前一片刺眼的白。

陸縉這才發覺,江晚吟披風底下,不著寸衣。

周身的血瞬間燒了起來,他神色不變,眼神從上到下,一寸寸掃視她全身,聲音卻沉的低啞:「……你就是這麼過來的?」

江晚吟也覺得自己今天大概是頭腦發昏了,又或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才做出了這麼大膽的事。

或許是因為婚期,或許是因為阿娘,氣血上頭,她找不着出口,總之,她下意識這麼做了。

這會兒被陸縉的眼神一寸寸的掠過,被拂過之處皆泛起了淡淡的粉。

冷靜下來,她頓時又覺得羞赧,雙臂環抱着想擋住,卻反被陸縉伸手撥開。

「說。」他沉着聲音。

江晚吟別開臉,聲音弱下去:「沒有人看見。」

說着,她便彎身,繞過去將墜落的披風撿起來。

這一幕卻愈發刺激了陸縉,他盯着她的後背伸手一推,直接就着她彎身的資勢將她推到了紅木桌案前,另一手從她身前繞過去,用力捏住了她下頜,笑:「誰教你的?這麼會勾人。」

江晚吟撐着手臂,才免得被壓下去,她回頭輕輕地問:「你不喜歡嗎?我只想讓你開心,你要是不喜歡便算了。」

烏髮紅唇,眼底純凈的一眼能看到底,偏偏身段夭嬈至極。

誰會不喜歡呢?

一瞬間,熱意迭起,陸縉冰涼的指從她的後頸往下,順着她的脊骨往下滑,連手臂上的青筋都隆了起,直接欺身而進。

仰頭的那一瞬,江晚吟剛好看見了被拂開的大紅請帖。

不摻雜任何一絲雜色的正紅,刺的她眼眶微疼。

說不出是痛苦,還是解脫。

今夜本該是她的新婚之夜,她卻在同另一個人以同樣的方式度過。

放在半年前,這是江晚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但陰差陽錯,也算圓滿。

就這樣吧,這場持續了快三月的荒唐,也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以這樣的方式,也算是替哥哥報了仇了。

窗外,雪愈發緊,風大雪急,雪粒子被狂風捲起,簌簌的抽打在窗戶上,外面冰天雪地,裏面卻熱氣氤|氳,汗汽凝成了水滴,從白綿紙的窗戶上往下滴。

康平原是在等着陸縉發話的,等了沒一會兒,裏面卻傳來了一聲紅木桌案被撞的移位時的刺啦聲,他頭一低,問也不必問了,趕緊退了出去。

江華容拎着補湯,她緊了緊灰鼠皮的披風,見康平出來,眉眼不悅:「怎的傳個話傳的如此久?我可以進了吧。」

她說着便要往裏去,康平卻伸出一臂攔住:「對不住夫人,公子今晚有客,說了不見旁人。」

「我是他夫人,又不是旁人。」江華容很自然,拂開他的手仍是要往裏進。

康平卻很堅決:「您也不行。」

江華容臉色一白:「郎君今日究竟有何事,便是不看在我的份上,也該看在祖母的份上。裏面的人……是誰?」

康平只一句:「這卑職便不知了。」

江華容有些氣惱:「那郎君何時忙完?」

「卑職也不知。」康平仍是低頭。

軟硬皆無用,江華容心裏焦躁不安,隔着長長的迴廊看了眼那裏面的燈火,不知為何,又有一股不安。

連日來睡的不好,她有些疲累,抿了抿唇:「好吧,那我等等他便是,等他忙完我再進去。」

康平沒說什麼,站在廊下,望了望漫天的風雪,只是想,這一晚,公子恐怕是不會出來了。

兩刻鐘后,風雪愈發的緊,江華容手已凍得微紅,焦躁的又催了一遍康平:「你再去問問,湯快冷了。」

康平無奈,只得折了身,卻探一探究竟。

然後靠近藍絨布帘子,便聽見裏面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轉過去。」

康平又趕緊退了半步,在廊下站了一會兒,才出去,勸著江華容道:「公子尚未忙完,大約得很晚了,夫人還是回去吧。」

江華容心裏格外不安,眼下,她只有抓住陸縉這根稻草才可能上岸。

於是她仍搖頭:「無妨,我再等等。」

康平瞥了眼她凍的微紫的唇,目光緩緩移開,直視前方,嘆息了一聲。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公子雖看起來冷淡了些,但因着自小便照顧生病的大郎君的緣故,其實骨子裏並不是完全不近人情。

江氏若是一開始便坦白一切,看在她獨守了兩年空房的份上,公子即便休了她,也不會多加追究,她日後再嫁也好,不嫁也罷,兩個人再沒瓜葛便是。

只是江氏想保住身份,不但找了江晚吟來替圓房,又步步算計,才讓公子發現了裴時序的事。

如今,她一步錯,步步錯,積攢到今日,所犯下的過錯已是難以饒恕。

今晚一過,她不但會身敗名裂,便是國公爺也不會放過她,這又是何苦?

康平心裏千迴百轉,臉上卻仍是不動聲色。

江華容雖等的急,也毫無辦法。

大雪紛紛的飄落,又過了一刻,庭院已是滿院皆白。

便是連廊下,也被風吹的鋪了薄薄的一層。

書房這邊正在僵持的時候,春桃也回了水雲間,一問,才從晴翠口中得知,江晚吟因着紅蓮教的事情傍晚便去了前院,於是她又冒着雪往前院去。路上遇到了長公主派去請陸縉的胡媽媽,兩個人便一起結伴。

此時,江華容等的愈發不耐煩,她往裏站了站,又要催康平,康平一臉無奈,兩個人正推諉的時候,忽然,房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了。

撲面一陣白色熱氣。

江華容一愣,目光移向那門內的人,以為是同陸縉相談的客人出來了。

「好了,郎君應當忙完了。」

江華容理了理鬢髮便要進去。

然她尚未抬步,那門裏的人忽然款步走了出來。

是個女人。

江華容一怔。

一步,一步,當那身影完全轉出來的時候,江華容頓時雙目圓睜……不但是個女人,還是江晚吟。

江晚吟髮髻微亂,從書房裏緩步出來,輕言細語,問:「阿姐是在等姐.夫嗎?」

江華容此刻渾身僵硬,這衝擊實在太大,她手一松,手中的食盒砰然一聲墜了地。

燉了一整天的補湯嘩啦灑了滿地,尚冒着熱氣。

江晚吟看了一眼,緩緩移開:「姐姐不必等了,姐.夫已經睡下了。」

她聲音略帶歉意,可手指卻刻意攏了攏衣襟。

江華容打眼一看,一眼便認出,江晚吟身上披的,分明是她夫君的貼身裏衣。

也只有這一件裏衣。

而衣袍之下,小腹不知何時,竟微微隆起。

再往上,她額發還是濕的,一張臉白裏透紅,彷彿剛出過汗。

原來他們剛剛在書房裏……

原來陸縉說的要事是這件事。

彷彿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又像是被扇了一耳光,然巨大的恥辱之下,江華容第一反應卻是害怕事情敗露。

「你瘋了!」

江華容扯住江晚吟衣袖,強壓着怒意,「你如此做,不怕郎君認出來?」

「認出來又如何?」江晚吟卻格外淡定,「阿姐,你還不明白么,姐.夫已經知道一切了。」

「……什麼?」江華容耳邊一陣嗡鳴。

「我說,姐.夫已經知道是晚上的人是我了。」江晚吟攏着衣襟,眼尾微微抬起。

江華容不信:「我知你恨我,自從上回我把你推出去之後你便一直懷恨在心,你是故意勾引郎君的,就是想報復我對不對?可你舅舅還在我手裏,你不管你舅舅的性命了嗎!」

「阿姐現在還想威脅我么?可是,我舅舅已經回來了呢。」江晚吟微微側目,看她一眼。

「你說什麼。」江華容一驚,「林啟明竟然是你接走的?」

「沒錯。」江晚吟此刻已經完全不必遮掩了。

「難怪,你敢做出這樣的事……」江華容腦中很亂,忽然間,她又看到了江晚吟微隆的小腹,心口一跳,「多久了?你籌謀這件事。」

江晚吟手指微微搭上微隆的小腹,發覺江華容是誤會了。

其實,她並未有孕,這是凈空開的葯的副作用,腹脹發熱,加之剛剛又與陸縉在一起所致。

但只要能刺激江華容,她也不介意將錯就錯,手指又往後,微微扶著腰:「很久,大約有兩月了吧。」

竟然這麼久。

她竟早在這麼久之前她便開始算計她了!

江華容此刻再回想往日的一幕幕,回想江晚吟故意露給她看滿身的痕迹,回想她故意當着她的面接近陸縉,頓時覺得自己當真蠢極。

江晚吟如此正大光明的搶她丈夫,她不但沒發現,反而幫着她。

「原來那些晚上,你真的是故意的!」

江華容怒極,高高揚起了巴掌。

然她的手剛剛抬起,便被另一隻手牢牢攥住。

「夠了。」

是陸縉,不知何時從書房裏出來了,面沉如水。

可他,卻在護著江晚吟!

江華容目光錯愕:「郎君你為什麼攔着我,你當真被她蠱惑了么,我才是你的妻。」

「你早已不是。」

陸縉放開她的手,將手中的大氅替江晚吟披上,替她系好的帶子。

江華容看着他們如此熟稔的樣子……

突然明白陸縉可能不是今晚才知道的。

她聲音發澀,卻還是帶了一絲希冀:「……郎君,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們姐妹的事的?」

「很早。」

陸縉替江晚吟披好衣服,將她擋在了身後。

轉頭時,聲音卻淡漠到無情。

這一聲,徹底戳破了江華容的最後一絲希冀。

很早,原來他早就知道,他是故意和江晚吟一起矇騙她的……

原來她竟然被妹妹和夫君聯手騙了。

枉她自以為把江晚吟當做一顆棋子,沒想到,原來她其實在引狼入室!

江華容顫着手,指著江晚吟,又往後退了幾步:「你們竟一直在騙我,聯手騙我?」

江晚吟看着江華容已經癲狂的樣子,手指蜷了蜷,可再想到母親和哥哥,臉上又恢復平靜,心平氣和地看向江華容:「阿姐總是習慣把過錯全推到旁人身上,可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因你而起嗎?

明明是你耐不住寂寞與人私|通,又小產傷了身,為了保住身份用母親和舅舅逼着我替你圓房,明明是你治好了身子之後就想害了我,明明是你在危險關頭把我推出去擋命,如今反而來怪我了,你竟也,說得出口?」

她一字一句,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抖了出來,江華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恰在這個時候,長公主派來的女使也剛好到了書房,當聽到姐妹倆的對峙時,兩個人遠遠的站在廊下,皆是一臉駭然。

江華容見立雪堂的人也知道了,頓時更加崩潰,碎步上前想解釋:「不是的,你們聽我說……」

「我什麼都不知……」

胡媽媽卻嚇得往後退了幾步,也不敢看江晚吟,見陸縉沒攔,趕緊又折返朝立雪堂去。

春桃卻無處可去,只好愣在了原地。

江晚吟如今已經不在乎這些人了,陸縉眉頭一皺,則吩咐康平圍上了書房。

江華容見大勢已去,扶著廊柱站了站也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她忽然覺得悲哀,朝陸縉道:「我固然有錯,但郎君,我是真的在意你,可她呢,明明知道了一切,卻並不對你坦白,你以為她對你就是真心嗎,她分明是故意攀附你,故意報復我的!」

陸縉只沉着眉眼,一言不發。

江晚吟被江華容戳中了心思,看了眼一直護着她的陸縉,也不想再瞞下去了。

謊言遲早有戳破的一天,她也不該瞞着他了。

「是。」她眼睫微微抬起,「我的確有私心,阿姐你不如告訴我,我阿娘,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你知道了?」江華容瞳孔一縮,往後退了一步,「難怪,你費盡心機,暗暗對付了我這麼久。沒錯,她就是被我母親下毒逼瘋的,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她已經死了,你們母女都一樣,低賤的商戶女,死了也活該!」

江晚吟雖然知道了,但這話親耳聽見,還是覺得無比刺耳。

她攥了攥手心:「那裴時序呢,他又犯了什麼錯,就因為一張臉嗎,被你害得粉身碎骨!」

「裴時序?」江華容愣住,「你怎麼會知道這個人?」

「我如何能不知道,天底下沒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了。」江晚吟攥着手心,此刻,當着陸縉的面,她糾結了一瞬,還是將一切都合盤託了出來,「阿姐,他本就是我的未婚夫。」

「你說什麼?」

若說之前的一切還有跡可循,江華容自食其果,也就罷了,但是這一層關係,她是萬萬沒想到。

「今日本該是我們的婚期,可就是因為你的一時私慾,他在上京求娶我的時候喪了命。若不是因為你,我們此刻應當已經成了婚,你也本不該淪落到這種境地!可你,你竟然還敢讓我幫你去找他……」

江晚吟回想當時,聲音已經帶了血氣,「你知不知道我發現他是被你所害的那一刻,心裏有多恨。這兩個月來的每一天每一刻,我都想揭穿這一切替他報仇。但我還有舅舅,我不能。如今,這一天終於到了,你也該付出代價了。」

江晚吟忍了忍,還是將藏了這麼久的心事說出來了。

她知道陸縉可能會失望。

但她總要對得起哥哥,不負他這麼多年的情意。

過了今日,一切方能徹底放下。

江華容被江晚吟聲聲質問,先是一怔,須臾,突然大笑起來:「為了裴時序?你竟然是為了裴時序才故意勾引的陸縉?」

她笑的面容扭曲,髮髻已經完全鬆開了,劈頭蓋面。

江晚吟忽然覺着她這副模樣有些可怖,又隱隱有些不安。

雖然她不知是因何而起。

江華容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指着她道:「你搶走了陸縉,我的確輸了。」

「可你以為你就贏了嗎?你比我輸的更慘啊!」

「你什麼意思?」

江晚吟看着她瘋癲的樣子,那股不安更甚。

陸縉腦中快速的整理這幾天父親的異常,再加上江華容的話,先前的不解突然被打通。

他明白了。

父親不處置江華容,也不去找裴時序的屍骨,分明是他有了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

他尚未說出口,江華容搶先了一步,脫口而出:「可裴時序沒死啊!他根本沒死!我是有罪,你私通自己的姐.夫,你也有罪。你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功夫,你才是最可憐的人啊!」

……什麼?

江晚吟耳畔轟然,這一瞬間完全聽不清眼前人在說什麼。

只有腦中不停的迴響着,哥哥沒死。

可若是如此……她這些日子,究竟是為了誰?

她同陸縉,又算什麼?

呼吸頓時變得困難,江晚吟覺得自己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攥的她完全站不住的時候,身邊的春桃扶了她一把。

旁聽了一切,春桃已經面色慘白,她囁嚅著,悄悄看了江晚吟一眼,又補了一刀:「娘子,立雪堂那個來與您相看的人,好像,就是叫裴時序……」

是哥哥。

竟然是他!

江晚吟喘不上氣:「什麼?」

「那個人,的確叫裴時序。」

春桃連頭也不敢抬。

她頓時更覺得荒唐,接二連三的打擊襲來,渾身的血似乎都在逆流。

陸縉聽到這一聲時,垂在身側的手亦是攥的極緊,終於想通了一切。

什麼相看,父親分明是要裴時序認親,才把他帶進府里。

「康平,帶人去立雪堂!」

陸縉當機立斷。

康平立馬帶着人便往立雪堂去。

然為時已晚,一切都晚了。

他們尚未動步的時候,外面已經有人快步推開了院門。

衝進來的人震驚之色比他們亦是不減。

——事情倒推到半刻鐘前

胡媽媽聽到江晚吟揭穿的一切后便趕回立雪堂告訴了長公主。

長公主聽聞差點暈過去。

但比長公主還要震驚的,是裴時序。

「……你剛剛說,江華容是找了誰來替她圓房?」裴時序失手摔碎了杯子,臉色驟變,死死攥住了胡媽媽的手臂。

「是江小娘子,江晚吟。」

胡媽媽被他的眼神嚇得渾身一顫。

竟然是阿吟,竟然是她……

這一切都是因他的報復而起。

裴時序幾乎是在一瞬想明白了全部關節——

陰差陽錯,他竟然親手把最愛的人推進了仇人懷裏。

喉間湧出一口血氣,裴時序用指腹抹了下唇角的血漬,剛剛的平靜已經完全綳不住:「帶我去找她!」

陸驥聽聞這一切,頓時也如五雷轟頂,同長公主一起追了出去。

於是便有了一刻鐘后,六個人聚在書房退思堂廊下的一幕。

「……阿吟?」

裴時序推開院門,遠遠的望着那道背影,只覺得熟悉又陌生。

此刻,江晚吟站在廊下,身上裹着陸縉的披風。

她看着不遠處的人,五臟六腑俱在震顫。

許久之後,她才緩緩開了口:「是我,哥哥。」

他們之間所隔不過三步。

卻好似隔了千山萬水,數重山海。

再難逾越。

裴時序每一步,都彷彿踩在刀尖上,又好似在穿過火海,將要走近的時候,他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吐不出,想要觸碰,又怕嚇到她。

只是不停的重複著:

「阿吟,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不知你會被江華容逼來做替身。

我不知會把你親手推進別人懷裏。

我本意,是想保護你,真的,阿吟……

他面容是病態的白,看向她的眼神也不減半分。

江晚吟想張口,眼淚卻掉了下來。

「可是哥哥,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你知道,我為了替你報仇,付出了什麼嗎?

為什麼總是晚了一步,

為什麼偏偏是今天,

今天本該是他們的新婚夜啊……

「阿吟,我真的不知道。」裴時序抓着江晚吟的衣袖,小心翼翼,想將她擁入懷裏,「對不起,阿吟……」

然他的手將要搭上去的時候,陸縉卻先他一步,拉開了江晚吟。

將她拉近自己。

聲音淡漠,卻帶着毫不掩飾的佔有慾。

「別碰她。」

陸縉單手握緊了江晚吟的肩。

幾乎也是在瞬間。

裴時序收斂了神情,恢復一貫的冷漠,不疾不徐的直視回去。

兩人身高相仿,身材亦是相仿,又是兄弟。

四目相碰,針鋒相對。

暗夜裏彷彿能聽見刀劍相碰的清越聲。

此時,大雪紛飛,萬籟俱寂。

一地白雪卻被踩碎,院中滿是泥濘,彷彿盛宴過後的殘羹冷炙。

江晚吟夾在兩個人中間,完全喘不上氣,她看着灰撲撲的雪片,頓覺自己也彷彿也成了雪,無根無據,隨風飄搖。

一旦見了光便要化成水,消弭於無形。

一旁,江華容此刻已經幾近瘋癲,她坐在廊下,指著那寸步不讓的兩兄弟和夾在中間的江晚吟,笑得更加開懷,笑中又帶着絕望:「報應,都是報應,兄弟反目,愛人成仇,誰又能逃得過?都是你們應得的!」

長公主這一晚本就極為震驚,忽然聽到了「兄弟反目」,從內心深處湧上一股寒意,將她也一起拖入了這萬丈深淵。

她目光在陸縉和裴時序臉上停了停,再聯想剛剛的談話,頓時明白了一切。

果然,一個逃不過么……

長公主緩緩轉身,顫着手伸出一指指向裴時序,眼睛卻看着她身側的陸驥,目光如炬——

「陸驥,他是誰?你看着我的眼,像你當初在父皇面前求娶我一樣,告訴我,他究竟……是裴絮和誰的兒子?」

陸驥單手撫著心口,明白這一樁橫跨二十年的謊言終究還是瞞不住了。

一切,竟然是因他而起。

他竭力維持的平靜,也終於到了崩斷的時候。

巨大的哀慟在他五臟六腑里橫衝直撞,陸驥雙目血紅,沉默許久,終於還是開了口:「平陽,是我對不起你。」

裴時序,果然是他的兒子。

長公主閉了閉眼,再睜開,目眥欲裂。

「陸驥,你竟然一直在騙我?」

「騙了我……整整二十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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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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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書房 姐姐不必等了(精修,勿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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