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團團1

圓圓團團1

圓圓在團團過了半歲以後,驚嘆好奇的次數越來越多。

他總是哭,嗓門大,眼淚多,奶娘哄不好,一定要爹爹抱。

她不懂,為什麼這麼小的孩子都會認人。

直到有一次,她正好撞上了團團哭,爹爹還沒來,她被洪亮哭聲嚇了一跳,看他那麼小一團,嘴巴大張著,哭得小臉都漲紅,心疼得很,所以她生疏的去拍弟弟的小肚子,也摸摸他手。

這是圓圓平時撫摸兔子跟狗的動作,她沒想到團團也挺喜歡的,不一會兒就吐著口水泡泡,想跟她玩。

雲爹爹來時,她已經把團團哄好了,得了一連串的誇。

對圓圓來說,誇獎不是稀奇事,她就是在誇讚聲里長大的。

可這次好像不一樣,即使她沒想明白是哪裏不一樣,也開心了好一陣。

弟弟認識她。

團團的到來,還讓她得到了另一樣好處。

兩位爹爹總怕分給團團的注意力太多,讓她感到被忽視,所以會在別的方面補償她。

她才不會,她是大孩子,大氣得很。

而且她到五歲半時,終於拖不下去,被送去了學堂。

每日有功課,又結識了新「同窗」,爹爹每天來接她下學。

有時是葉爹爹,有時是雲爹爹。誰有空誰來,偶爾還會一起來。

路上她能買些吃喝小玩意兒,最最最重要的是,她進家門時,總能看見團團眼巴巴、急呼呼的望着她伸長了胳膊腿。

他還不會走路時,就只能在學步車的束縛下,展示他想要什麼了。

這種急切,讓圓圓又心疼又高興,心裏一片暖。

到團團再大一些的時候,他就會在固定時間在前院、在大門口等,老遠看見圓圓,就邁著小短腿朝她跑去。

這孩子打小就鬧騰,一身的勁兒,直直往人懷裏撞去時,準備好了,都會被他得胸口疼。

有次圓圓在跟冬桃說話,沒留神,還被團團撞倒了。就著蹲姿,一個後仰就坐到了地上。

她有點懵,遲緩的感覺到了疼,但團團笑得很大聲,眼睛都眯起來了,所以圓圓也沒忍住笑。

這次是她的轉折點。

她一向喜靜,最多是跟爹爹做基礎的晨練,再要加量,她總能笑眯眯不搭理的避開。

因接不住團團,她開始思考加練的事。

她是個慢性子,一件事在心裏記下了,也不着急,有空就想想,沒急着做決定。

等到團團又大一些,到了兩歲半時,爹爹們說可以帶他出門,從接她下學開始后,圓圓就徹底下了決心。

還是練練吧,不然在學堂門口被弟弟撞到地上,要被人笑話好多年的。

初期的加練,爹爹就能教她。

這事兒讓團團感覺到了有趣,他那一身無處安放的精力總算是找到了發泄處,初時總跟着一起練。

人小,胳膊腿都短,動作十分可愛,圓墩墩一隻,配着他粉雕玉琢的樣貌,怎麼看都看不膩。

爹爹們說,她小時候也是這樣。

後面又講,從前葉爹爹出遠門時,她平時不顯不鬧,但眼淚到了點兒,就會吧嗒掉。

也跟現在的團團一樣,在日積月累里養成了習慣,差不多到時辰,就眼巴巴望着門外。

小時候的事,圓圓已經忘了很多,聽爹爹們講起時,感到陌生,好在雲爹爹給她畫了很多畫冊做記錄,在她識字后,就都給她了,她翻看時,會撿起許多回憶和快樂。

現在這份記錄里,又多了團團。

團團是一個很有精力的寶寶,來往多的親戚都知道。

五歲前,跟着家人晨練比劃學的動作,慢慢成了型,有了樣子。

五歲后,自家的小院已經困不住他的好動,那點基礎拳法他早早熟悉后,還顯出了別樣的蠻橫。

所以在銀叔叔又一次回家后,一併把團團接走了。

陸家有一片很大的習武場,圓圓去陸家玩的時候看過。

可能是銀叔叔嫁人時,她太不舍,哭得太凶。京都的陸家比府城的陸家小院好,有大刀闊斧的美感,但她喜歡不起來。

團團倒是很喜歡,自從去了陸家以後,他都很少來接她下學了。

不過她是姐姐,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團團不來接她,她去接團團就好了。

第一回去,就撲了個空。

說是去武學玩了。

圓圓這就不懂了,怎麼兩位爹爹都拿的筆杆子,團團卻尚武。

等到團團七歲跟人打了架,被硬關在家裏「閉門思過」時,圓圓就發現了,團團也是能文的。

叫他背的文章,聽個幾次就會了。

大了以後,他性子裏的霸道慢慢被養成了獨有的傲氣,這麼點大,已經有了松竹之姿,稚嫩又挺拔,背起書來抑揚頓挫,和諧悅耳。

但他不喜歡讀,他覺得無聊。

他七歲時,圓圓快十二歲,兩位爹爹說話,她能旁聽。

雲爹爹說之前看過一個說法,鍛煉過後,再去高強度學習,很鍛煉腦子。

這例子嘛,當然是葉爹爹了。

這身板體型,出去轉轉,誰能想到他是狀元?

而以前,團團確實沒有這麼好的記憶力,或者說他那時好動,靜不下,天生的叛逆使然,越要他做什麼,他越不做,加上坐不住,就顯得沒讀書天分。

到了這個會炫耀、想要支棱孔雀尾巴的年紀,也有頂撞大人的勇氣后,能力就都突顯了。

所以兩位爹爹決定,給他一個不無聊的學習法。

——讓他練武后就開始讀書。

讀書內容和強度,是有彈性的。

鑒於團團很機靈,他們決定一開始難度大一些,看他受不住,再「心軟」降低。

一開始低,後面就加不上去了。

圓圓在家裏千寵百寵的長大,還沒有被爹爹們坑過,所以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聽他們商量完了,她還能一邊心疼團團將要面臨的「暴風雨」,一邊發出幸災樂禍的笑。

她拿起茶壺,給兩位爹爹倒茶,自己也捧起一杯喝,想要再聽一點。

她當然不會給團團遞紙條傳消息。

她身邊已經有小姐妹開始對認識的、聽說過的男孩子偷偷議論,談及了一個令她印象深刻,於她自己而言,又十分陌生的詞——親事。

京都這地方,用她雲爹爹的話來說,還是很「卷」的。

官家的公子千金們尤其如此,要相得一門好親事,男男女女都要努力「修鍊」。

不過她家裏的教育,不是為了以後親事而努力,是為自己以後有立足之地。

圓圓覺得,男孩子不管習文還是習武,或者是其他,總要有一樣能學出個名堂來,不能樣樣都是半瓶水晃蕩,說起來沒一個出挑的點。

女孩子十二歲都悄悄湊一起聊這等令人害羞的事,男孩子又能等幾年?

回顧從前,圓圓覺得五年也不過眨眼間。

她還記得團團窩在襁褓里只會張著嘴巴嚎哭的樣子呢。

這麼想着,她又笑了一聲。

回神時,聽見雲爹爹疑惑的聲音:「她不是被嚇傻了吧?」

葉爹爹比較了解她,但她不想要這份了解。

「走神了。」

然後圓圓聽見了一個令她險些裂開的消息:「你總不能比弟弟笨吧?以後還怎麼保持姐姐的威嚴?所以你偷偷卷吧。」

偷偷,卷。

字面意思。

在團團不知道的時候,她在偷偷學習。

在團團知道的時候,她在明目張膽的玩。

為了弟弟的上進……不,為了她變得更聰明,圓圓要也開始沒空去接團團下學了。

鍛煉是一個很令人害怕的詞,對喜靜不好動的她來說,更是如此。

但她是個明事理的姑娘,許多事她不說,並不代表她不懂。

鍛煉這事兒,說明白點,不是為了她有個多聰明的腦子,主要是希望她能有個好身體。

嫁人後多一分保障。

生孩子時少一分危險。

這兩件事,於她而言,都為之過早。

一來,兩位爹爹為了避嫌,不怎麼跟她說這種偏私房的話。

二來,她不會跟其他家裏的哥兒姐兒一樣,到歲數就出嫁,她會在家裏多留兩年。

因為跟爹爹們達成了共識,她苦了累了,會撒撒嬌。

她的鍛煉是貼合她的體力精力來,榨乾她又不會累壞她。

姐弟倆一同受「折磨」,圓圓卻表現得雲淡風輕。明明胳膊腿都酸疼得打顫,只想躺平,但在團團來找她時,她都撐起長姐的風範,擺出個端莊恬靜的樣子,耐心的聽團團訴苦。

很給面子、很配合的,一直點頭「嗯嗯,太過分了」。

姿態是硬凹出來的,態度卻是實打實的。

團團耐力沒她好,主要是到了「人嫌狗憎」的年紀,越發坐不住,顯叛逆,忍不住跟別人比。

葉爹爹有獨特的教育方式,他壓根兒不理團團的控訴,「那你去給別人當兒子。」

團團當然不去,他去同窗家裏玩過,目前就覺得陸家跟自家最好,程家都不太行,規矩太多了!

他說姐姐就沒這樣。

圓圓忍不住支棱——指立刻端正了坐姿。

心想着,我偷偷卷了那麼久,終於等到我露一手了吧。

在葉爹爹一聲輕蔑的低笑里,圓圓沖團團招招手,「你說什麼?」

團團莫名抖了一下,看看姐姐細長窈窕的個子,把比劃拳腳的話憋了回去,說文比。

小孩子們各有各的圈子,但無一例外,都喜歡跟更大的孩子比。

團團去武學時,就忍不住跟大孩子比武。

讀書時,又免不了聽同窗講詩會的熱鬧,幻想自己才壓全場的威風。但文比這個詞,他還是第一次拿來用。

想到是跟姐姐比,還有些尷尬——聽說哥兒姐兒們的課本,跟他們的不同,會比較淺顯。

他決定讓著點。

結果越比越較勁,比到後面都有些急眼了。

怎麼姐姐什麼都會!他從外面聽來的打油詩,姐姐都會對!

圓圓性格使然,不喜歡跟人爭,旁人找到她頭上,不是實在躲不開、氣不過,她都一笑置之。

不過自家人總是特別的。而且她有不好跟人提起的怪異心態,不知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喜歡欺負團團了。

看他着急,覺得很有意思。

她慢悠悠搖起團扇,神色俏皮得意,「也不看看咱爹爹都是什麼人,他們都拿筆杆子,我還能給他們丟臉不成?」

團團的小腦袋瓜,第一次接觸這種觀念。

他在外面知道要臉,不然哪裏會爭第一、想出風頭?

不過從未想過不給爹爹丟臉。

此時聽了這一句,他腦內訊息快速聚集,想到了很多東西。

什麼「虎父無犬子」「你爹怎麼有你這麼個兒子」,再常接觸的,都是誰家爹娘兄弟姐妹都是什麼樣的人,怎麼小輩是這樣的。

他眼睛一亮,突然找到了新方向。

跟小孩子比,實在沒意思。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是最有意思的。

家庭氛圍好,他雖不會將各類小心思都拿出來講,但大的會說。

比如這個,他跟姐姐文比,比輸了還一臉驕傲,說他以後要比葉爹爹厲害。

葉存山一聽就笑了。

他清楚團團的性格,所以故意再激了他一回。

團團要立字據。

圓圓拿扇子捂住下半張臉,藏着笑意——這個傻子!

字據趁著熱乎寫下,雲程看他傻氣,忍不住提醒,「目標不是說出來的,要看你的行動。」

團團挺挺腰,「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當兩個爹爹都小看他,手印摁得十分用力。

學□□是痛苦的,特別是他並非主動學習,又正是好動的年紀。

別人一段操練結束,都能歇會兒玩會兒,他還要抓緊再去背書。

按照上午休息兩輪,下午休息兩輪的情況來,一天背四篇文章,晚上還得練字寫文章,整天都安排得滿滿當當。

期間有想要放棄的時候,比如他看見姐姐能出去玩。

大家都能玩,就他一個「學無止境」,看不到頭。

差不多耐心告罄,全靠咬牙硬撐一口氣的時候,葉存山說帶他去模擬考場玩。

模擬考場名聲大,團團這個年歲進不去。

得知消息后,他就支棱了。

晚飯時還焉噠噠的,飯後就提前把明天的文章與練字功課完成,次日一早生龍活虎。

去一回,出來就能吹牛了!

圓圓看他興沖沖的,不由想到了寫過遊記的自己,搖頭嘆氣。

傻弟弟,又跳進了另一個坑底。

今天圓圓要跟雲爹爹出去玩,說她最近也辛苦了,去放鬆放鬆。

地方是圓圓自己挑的,她近日經常聽說京都的「相看」名園。

這些園子她都去過,但沒見過幾回熱鬧。好友們常在耳邊念叨,她被勾起了點興趣。

不過她不會主動往熱鬧的地方湊,就隨緣看看能不能碰到熱鬧。

雲爹爹說今天要給她畫畫做紀念,所以她早飯後,又回屋仔細打扮了一番,看看季節天氣,選了一身天青色的裙裝,首飾佩戴少,主要在妝容下了功夫,清爽靈動為主。

在馬車內,還跟雲爹爹說商量畫畫的動作姿勢。

雲程讓圓圓到時隨意點,就走走看看正常玩。

他不一定會在園子裏畫,有特別好的景另說,其他可能是先起個草稿,回家再細化。

圓圓說她可能不怎麼動,「累壞了。」

雲程就答應下來,說找個地方,照着她畫。

到地方后,他們是找了一個臨湖的大枱子坐。

屋檐有鳥雀飛,緊挨着的還有樹枝垂落的一片綠蔭。

這一處是偏後院的景色,與前面的熱鬧相隔甚遠。

偏偏坐定不久之後,對面的亭子來了一群組詩會的書生。

想看熱鬧,就來了熱鬧,這個距離也剛剛好,圓圓唇角彎彎,側過頭看去。

透過樹影,看見斑駁的光照在那些年輕的臉上,並且很快找到了最俊美的一張。

都是十幾歲的模樣,看兩眼,聽些模糊的議論,就知道這場詩會的主題了。

「膽氣」詩會,顧名思義,不為比文采詩才,而是比開口的膽氣。

這個年紀,悄悄聚一塊兒開詩會,只能是小學生們了。

他們身份略尷尬,童生是最初級的考試,再往下是四書都沒讀通的人,不好開詩會。

往上就只能蹭別人的,有認識的秀才、舉人、出名才子等,可能會得一封帖子。

但帖子只是敲門磚,進場以後的表現才是主要的。

除非運氣極差,不然大多數前輩還是會保持謙遜和睦。所以他們只要開口,詩作得不好也沒關係,換得兩句提點,又是新的交情。

但大多數人,都卡在開口這一步,參加詩會,就給場子添個人氣。

熱鬧是別人的,他們茶水喝多了,只能不停跑茅廁。

一場場下來,毫無記憶點,白費了時間。

所以也有許多小學生們會組童生詩會,類別各異。

圓圓就撞上了他們私下的「練習」。

這麼肯定,是因為裏面十有八九說話都磕巴發抖,還有人是背詩,不是作詩。

等知道對岸有人時,他們就更緊張了。

兩頭遙遙看,小書生們見是位千金在這邊,頓時慌作兩團。一團覺得害羞窘迫,一團有了炫耀意味,背詩也要背得大聲。

那個長得最俊的小書生,就有與之相配的膽氣,中間卡殼背不出來,他還幾首詩串到一處,雖不對,但把場子撐下來了。

圓圓沒忍住笑了聲,是個有趣的人。

她收回視線,虛虛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打盹兒,耳朵聽着隔岸的熱鬧,旁邊有爹爹作陪,身與心都極其放鬆。

雲程看她這樣,知道她沒避開的心思,就不提,給她畫了一副夏日小憩圖。

對岸的熱鬧他聽着喜歡,這群孩子現在還沒養出沉沉書卷氣,有着少年的活潑與天真,三五好友聚一處,尷尬窘迫里,笑一笑,都散了。

離開時,他們先走。

回家后,兩邊各說熱鬧。

給圓圓畫的畫,要找人裝裱。

團團也有東西要裝裱,是他今日在考場作的詩。

尾句不夠押韻,但童趣十足,得了先生兩個「一甲」,讓他好生出了一迴風頭。

再說說今天遇見的人和事,團團就有很多可說的,他仗着小,模樣好,還有親爹的面子在,與很多才子說了話。

開口第一句必然是「我聽說過你,你的才氣很出名」,很機靈的避開了這人出名的是詩還是文章,找人套出了一大堆「學習方法」。

總體就是「我背書不如你們,每日苦兮兮」的去套。

問來問去,不外乎重複和理解,以及多寫多看。

所以事後,他有了一番感悟,「原來習文也跟習武一樣,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難以想像,這是一個七歲小孩兒說的話。

圓圓逗他,叫他展開說說。

團團今天很有表達欲,他說教官教一套拳法,教人拉弓射箭,看的時候是會的,感覺動作挺簡單。可就那麼簡單的幾個動作,一起學習的人,成果都大不一樣。

還得好好練習,不然就是紙上談兵。

圓圓就不接話,看向爹爹們。

她覺著這個弟弟不傻,這不挺聰明的?

葉存山說他今天跟人「論道」去了。

論習武累,還是習文累。

對團團來說,是習文累。

因為他習武一天,都覺得渾身有勁,到了背文章時,幾篇下來就讓他腦殼疼。

但對大多數書生來說,是習武累。因為他們坐一天啥事兒沒有,但要活動筋骨,操練狠了,胳膊都提不動筆。

吵來吵去,不過是熟練度罷了。

團團腦子很活,沒人提點時,都立刻想到了武學里每天重複練習的東西。

按他的性子,這種重複性練習做多了,他是會煩的,可是將近兩年,他一點不膩。

因為他知道練好以後,他會獲得什麼。別人還在為十米靶子犯愁,他能百步穿楊。

別人能百步穿楊時,他射移動靶子輕輕鬆鬆。

拳法之上,還有刀槍。

能拿到自己的兵器,那多威風。

過後還有馬上的操練!

這事兒成了,往那兒一站,比他大的,都要叫他「師兄」。

學文嘛,當然也需要重複練習。

他不喜歡,是因為不知道練習會給他帶來什麼。

最初模糊的目標是在詩會上出風頭,可是他在武學,暫時也不會下場科舉,這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前陣子又定下要青出於藍的目標來,要比他爹爹厲害,可是具體怎麼個步驟,他又不清楚了。

跟武學里的等級分明完全不同,他進書房看那滿滿兩牆的書,只感覺沒有盡頭,學個幾天就膩了。

今天去模擬考場一回,感覺也不是。

從一個考場換到另一個考場,最後換到聖上的大殿裏去考。

一級級上去,步驟比武學的「升級」少。

書嘛,說白了就是十三經。

其他的約等於是武學的「特殊技巧」,前人總結出來的捷徑。

他今天這一番辯論,是真的大出風頭,葉存山一天都沒憋住笑,最後索性就笑開了。

團團看他臉色,知道自己思路對的,越發起勁。

在外說一回,回家路上又纏着爹爹問哪裏不對,晚上再在雲爹爹好姐姐勉強炫耀一番,他如果有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今天用嗓子多,晚上給他泡了潤喉茶。

他喝了又睡不着覺,想問問他是習文好還是習武好。

事實上,即使今天出風頭,他對習文也沒那麼大的興趣。

真跟他說學文好,他能立刻失去興緻。

所以三人都很一致的反問他:「不可以都要嗎?」

團團一想,覺得有理。

他現在也是兩個都在學的,武學本身也要上課,教他們識字看兵書。

他沒什麼問題了。

第二天,圓圓等他一起出門去上學。

團團要姐姐下午來接他,如果可以,每天都要來。

圓圓問他為什麼,團團說他下學后不想出去玩。

「主要是不想去他們家裏玩,不好玩。」

他昨天出風頭了,今天去吹噓一番,肯定有人要約他。

圓圓答應下來。

下午去接團團時,還遇上了昨天碰見過的俊秀小書生。

看樣子也是來接自家弟弟的,兩人在門外碰見,沒交談。

一連半個月,基本圓圓來時,都會碰見他。

這次回家時,她就問團團那個是誰。

團團說是「李大頭」的哥哥。李大頭名叫李遙,腦袋大被人取了外號。

問李遙哥哥叫什麼,團團拿出了講冷笑話的精神:「當然叫李遠啊!」

遙遠遙遠,遙在前,遠在後,怎麼就有理所應當的順序了?

團團不懂,還不耐煩,「你不是看見了?你自己問去。」

圓圓哼一聲,「跟你說兩句話就這態度。」

團團一看,就往她身邊湊,傻笑着叫姐姐,「我給你買吃的,糖葫蘆你吃嗎?」

在他看來,姐姐有一點很奇怪。

糖葫蘆又不是什麼難買的東西,但姐姐從不主動要吃,買一回又會特別高興。

他當然不懂「淑女」的優雅,拿了銅板去買了四個,想想,又再添了三個,經過陸家時,叫人送去。

等這陣子過去,團團迎來小考,要去獵場外圍團練七天,圓圓就不用再去接他,自然就碰不到李遠,談不上問名字原因。

十三歲時,圓圓從學堂「畢業」,再不用去了。

以前一天都在外面,這會兒閑在家裏,她看書做針線都不習慣,感覺日子過得特別慢。

開始還有人邀約,她也會約人出去玩。

但聽說各家都在教人規矩、管家,如此練個一年,來年相看時就有了樣子。

尋摸親事到把孩子嫁出去,還有個一到三年的時間,這期間還要學管鋪子,至少要會管嫁妝鋪子。

這一來,即使她閑着,也不好經常上門遞帖子,顯得沒眼色。

也是這陣,雲爹爹看她休息得差不多,也該適應不上學的日子了,就問她要不要去話本鋪子裏學點東西。

圓圓有點緊張,想到其他好友學東西的目的,不由拿扇子遮臉,「學這個做什麼?」

她爹還挺直白,「學會了你去管事,讓我歇歇。」

圓圓:「……」

話本鋪子的業務很複雜,前台的審核,後台的賬目、後勤還有管飯管聯絡關係的。

對外還有培訓與回信,搜羅各類「熱點」。對外的「招牌」也一直沒閑過,高壓之下,來的人多,走的人也多,還有人是故意來溜達,想套出他們家的經營秘訣。

話本鋪子裏,又分了連環畫部,會出畫冊。長篇短篇以外,還有每日短漫掛門前,每本書的「名場面」短漫做宣傳。

這些東西的熟悉,就讓圓圓花去了兩個月,深入學習時,又是各個地方都待着「實習」,確保她對每個流程都熟悉,通過「實習期」才給她蓋章,雲程親自考,考完放她去下一個工位實習。

圓圓覺得這不是淑女做的事,應該交給團團。

團團不喜歡這東西,看個話本都要聽書,聽別人講,自己沒耐心看。

連環畫他倒是喜歡,「姐姐,你是不是能看見最新冊?給我也看看唄。」

圓圓看得見。她目前做得最順手的工作是校對。

這種需要耐得住性子,能忍住無聊和腦子裏的熟悉度,一點點去重複翻閱比對的活兒,她做得很好。

這是自家的生意,團團看見最新篇,也沒拿出去跟人炫耀,藏得住事,圓圓晚上給他帶回來,他就在家裏看。

今年後半年,圓圓不用再偷偷卷著去激勵團團。他找到合適的方向和學習方法之後,不需要督促也能完成每日功課。

年前,團團出了個岔子。

武學基礎的訓練他都掌握了,自稱閉着眼睛都能做好,所以認真上了兩年的課,終於有了鬆動跡象,練習時走神。

起初教官沒在意,後續連着出岔子,就引起注意了。單獨叫他出來考驗,他又做得很好,這事情瞞不了,家裏沒幾天就知道了。

葉存山從前吃過太多學習的苦,對他這情況清清楚楚。

家裏兩個孩子一個樣,或者說天下人都一個人,初學一樣東西,不熟悉,所以全神貫注,熟悉后,那自然走神想別的,一心多用。

不過圓圓是會表現出來,她不感興趣就直接換別的,不在那裏耗時間。

團團雖然性格比較傲,但在武學里,都是同進同出同練,習慣那種模式后,就當做一個「每日任務」,沒想過自己還能不做。

因為考核是有定期的,距離下次考核還有一個月,他實在忍不住。

聽他說出緣由,葉存山就問他,「你想過提前考核嗎?」

能者先上,規矩是給大部分人定下的,有能力者總能破格。

團團沒想過還能這樣,次日去武學,跟教官說過後,幾位教官湊一塊兒簡單溝通,就帶他去獵場考核。

他做夢都沒想到如此簡單,路上還有點懵。

考核通過很順利,也是今天,他知道達標以後可以越級。

其他人看着眼熱,也想去,但教官說不是每個人都行的,要每個都行,考核日期定那裏不就是個玩笑嗎?得看平時表現。

團團記在心裏,回家后得意,後續自然更加勤奮刻苦。

到年底時,他在將近半年時間的堅持下,也習慣了訓練完就背書。

因為喜歡習武的心思比學文強烈許多,啟蒙書籍后,兵書與四書就對半來。

他定了性,與圓圓的見面機會就逐漸變少。

團團放假時會去話本鋪子看她,他以前不喜歡這種全是「坐班」的壞境,最近幾個月沉下心來,再看這滿是書墨香的地兒,也品出了雅緻,兜兜轉轉,處處都看稀奇。

他覺得前頭熱鬧,問圓圓怎麼不去前面。

圓圓頭也沒抬,「爹爹們應該不會讓我去前面,不都說哥兒姐兒不拋頭露面么?」

而且前面嘈雜,她也不喜歡。

團團翻她校對好的稿子,「不可能,你等後面熟悉了,來慣了,人都認全了,肯定會去前面。」

他不知道怎麼養出來的性子,明明有點野,不服管,又意外的講道理,講起話來一套套的,不看臉,忽略現在還有些稚嫩的聲音,聽不出來是個小屁孩兒說的話。

圓圓說他還小,他不懂。

團團跟她打賭,「你如果真去前面了,我們大比時,你就來看我。」

圓圓答應得痛快,「行。」

如果她去不了前面,就讓團團來校對文稿,對個十本八本的,給他好好磨磨性子。

今年過年前,家裏定下了兩件大事。

一是圓圓在年底時,會跟雲程一塊兒去給鋪子裏的各層管事開會,發年禮,在大家面前有個臉熟。來年還在鋪子裏。

二是團團明年會暫住陸家,練武時間自由,可以開小灶,免得他又心急,上課走神出岔子。再大一歲,他能上馬了,馬上出岔子不是開玩笑的。

團團沒意見,他挺喜歡去陸家玩的。

圓圓也還成,但她覺得熟悉就好,不太想接手話本鋪子,這事兒還要再找爹爹們商量。

開春后,圓圓生辰過,進入十四歲。

她開始接到許多帖子,約她去逛園子。

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爹爹們暫時替她攔了下來,說不急。

團團還不懂,看見那些帖子說可惜,他想去玩,都沒人約他。

圓圓往他額頭上戳一下,「等你再大一點,這帖子多得你撕都嫌累。」

習武的少年身姿板正,比之書生多了一股「勁」。他模樣又生得好,越大越俊俏,身高比同齡人出挑,去接圓圓時,都有人問,可他今年才十歲。

這一年,雲爹爹說給他們倆都準備了睡前故事,問他們想怎麼聽。

圓圓因為爹爹們的避嫌,自幼養出了習慣,就說飯後聽。

倒是團團撒嬌成自然,因為學兩樣,精力分出去,平時在家時間少,越大還越黏人,說睡前故事,他就要睡前聽。

給他們準備的故事是一樣的,是雲程以前看過的書,青春期的孩子尤其適合。

圓圓以前因為膚色,在家裏養了幾年,都沒出去過幾回,雖比團團大四歲半,但成長速度不如團團這個自幼就往外面跑的人。

而且武學那邊,總體要比學堂「開放」。陸瑛表哥來提醒過他們,年長一些的學生「開葷」后愛講葷段子,他們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少年,越不懂的越好奇,到了歲數,對哥兒姐兒都有嚮往,要早早給他提個醒。

所以早年陸將軍哄陸瑛說的「童子功」,繼承到了團團這裏。

家庭氛圍和教育方式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他對大人說的話深信不疑。

所以今天的睡前故事,對他而言,其實就是一個青春期啟蒙。

對圓圓的作用要更大一些,她喜歡好看的人,在現代被稱為「顏狗」,古代又不能深入交往,別在這上面栽跟頭。

夫夫倆商量了很久,還是決定放她到鋪子前台看看,只做登記也好,見見各色的人,洗洗單純性子。

這個故事,就給她做些思考和參考,看人別只看皮囊。

故事是選的《怦然心動》,太多年了,雲程只記得大概情節和他當時看完以後感覺震撼的東西,以及那首很多年都不會忘記的詩、女主父親與她的對話、男主外公跟男主的對話。

青春期的萌動突如其來,沒有道理,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那麼關注一個人,眼神與情緒都被他的一舉一動牽扯。

可能是言行舉止里的儀態,也可能與故事女主一樣,被那雙過分漂亮的眼睛吸引。

但這些都像是遠遠看一座巍峨的山,千般雄偉百般美,不及親自攀爬一回。

初始的好感與喜愛,是否經得起「細看」的考驗,誰都不知道,但他們至少要有「細看」的決心與勇氣。

圓圓不笨,聽到中間,就已經明白他講這個故事的用意,不自覺坐正了身子。

團團喜歡聽故事,尤其喜歡聽爹爹講,聽的時候不老實,會往深了問。

雲程忘得多,好在記得主體,本身也要根據實際情況再做調整來講,能深了擴點情節的,就依了他,不能的,就問他還聽不聽了,團團就給他倒茶。

講完已經很晚,圓圓聽完就能回房洗漱。

團團還想再聽一回,收拾完賴在爹爹們的房間,聽到一半就打瞌睡,葉存山想把他抱回屋,他還機靈得很,一碰就醒了,要繼續聽。

黏人樣。

炕做得大,葉存山把他抱到裏面,免得他掉地上去,叫他睡覺,他就滿足的閉上眼睛,也不鬧着要聽故事了。

這個故事,對團團來說,暫時沒用。

他在武學,哥兒姐兒都見不到幾個,偶爾出來遇見誰家的兄弟姐妹,也十分不解風情,是個很直的男。

曾經氣哭過一個妹妹,追過去送了兩串冰糖葫蘆賠罪,人家耍個小性說不稀罕,他不知道順着再哄一句,自己把糖葫蘆吃了。

吃就吃,還一手拿一個,吃完這個咬那個,嘴巴鼓著,都堵不住他的嘴,偏要火上澆油:「那你想怎樣。」

這個性格,加上他目前的歲數,家裏不用給他操心。

恰好他很信童子功,可以扔去武學散養了。

而圓圓就不一樣了,不急有不急的相看法。

留孩子在家裏,不能藏着養,去前面見見人也好。

至於別人要說沒規矩,那正好做了篩選。

他們家規矩不嚴,真有禮法十分嚴格的人家,也不適合圓圓。

店前的工作,有人照應,也有給她適應過程,起初是經常前後跑腿,順便看她對各個管事負責的事的熟悉度。

後來是挑比較安靜的「收卷區」做登記。

收卷是配合模擬考場來,每十天,模擬考場會給各書院發題目公開考核,考生答題完成,就近找合作的書鋪交卷就行。

不可能每份都得到批改,但每十份卷子會獲得一張「考試卡」,可以免費進場考一次。

這是優化過後的免費考試方案,可以照顧一下寒門學子的自尊心。

但後來慢慢變成了,檢驗書生們有沒有好好學習的「□□」。

目前在等待二次優化的方案,暫時還是這麼收卷。

收卷處換了個好看的小姐兒,一傳十,十傳百,離他們話本鋪子遠的書生,也來這裏交卷。

所以圓圓第一天上崗,因忙不過來,光榮失敗。

她的工作也進行了二次優化,不長期在前面,換成了輪崗,她自己隨便什麼時候去都行,本來也不是為了讓她幹活。

換成這樣以後,果然少去了許多麻煩。

圓圓有自己的想法,她喜歡好看的人,這點不容易改。

所以她先看熟悉的人,比如說冬桃。冬桃就不夠漂亮,蒙上眼睛以後,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但眼睛十分凌厲,有她在,圓圓少吃很多虧。

她們不是親姐妹,但自幼一起長大,也勝似親姐妹。

家裏還有平枝姑姑、溫故知新、奶娘他們,都算不上好看,圓圓也都喜歡。

所以她是能看到人的優點,不會因為別人樣貌不夠出挑,就懷有偏見的人。

只是她對長得好看的人沒抵抗力,見着了總要多瞄兩眼。

要說有佔有慾,那不至於,就欣賞欣賞。

但如果兩個人擺一塊兒,讓她挑,她肯定會毫不猶豫選擇英俊帥氣的。

如果那人會裝腔作勢,裝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樣子,她真會上當。

往後一段時間,她先跟鋪子裏固定的約稿人接觸。

身份使然,又是鋪子裏唯一的小姑娘,她挺討喜,目前遇見的所有人都對她很友好和善,且富有耐心。

直到她回家路上,撞見她以為的老好人當街對自家夫郎罵罵咧咧,大意是嫌夫郎給他丟人了。

他兩手空空,快步走在前頭,把身後拿着食盒跟書籃的夫郎甩得遠遠的。

這是圓圓第一次理解雲爹爹講的故事是何意。

即使這個人,外表不夠出挑。

但她想來,表面的東西,除卻第一眼看見的樣貌外,還有最能唬人的表層性格。

從這天開始,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別人會在她面前裝樣子,但文章不會,她要看文章。

往後的日子裏,圓圓基本只去鋪子裏半天。

她會去後面做做校對的工作,幫忙打下手遞送東西,空了去做登記,回來時,順手把收到的文章都拿回家,能看幾篇看幾篇。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這些文章里,竟有半數都是敷衍之作。

文章跟人臉,她暫時對不上。

直到李遠來鋪子裏。

他的樣貌很出眾,是個外放性格,圓圓以前接團團下學時,碰見過他數次,對他印象深刻。

這回再見,她還沒忘——實在是長得好看的人不多。

而上回去看團團的大比,他們也遙遙看見過對方。

一如既往,沒打招呼。

李遠顯然遠認出她來了,眼睛亮了亮,看圓圓無意與他交談,便沒多說。

後面幾次,依然如此。

兩個月後,圓圓發現他文章的質量越來越差。

她稍稍想了想,覺得李遠最初可能是沖她來的。

看她只做登記,不看文章內容,又慢慢遞減文章質量做試探,最後索性放飛自我。

這質量,圓圓不懷疑。

幾年前,他在童生詩會上,背不出來詩,就是生拉硬湊的。

這篇八股文,是她這個學識都能看出來的生硬,幾年過去,沒長進。

倒是另一個人做的文章,讓圓圓很意外。

因為是隨機抽查批改,人數多卷子多,大概率不會抽到,所以多數人都會忍不住敷衍。

不說全部,偶爾一次是有的。

但她做登記半年多,這人每一篇都寫得十分出彩,從字跡就看得出來是當考試對待。

因為有的卷子不是圓圓收來的,所以至今沒把卷子的主人對上號。

這都看緣分,她能做的,就是在她爹跟前嘀咕一句,試試能不能給這個認真的書生討一個批卷機會。

親閨女登記這麼久,頭一次開口,葉存山當然給面子。

看完確實不錯,還誇了幾句。

從紙墨質量來看,葉存山推斷這個叫秦舟的書生家境不是很好,能抓住每一分機會往上爭的性子倒是不錯。

他想到多年前杜先生對他的提攜幫助,批卷后,又在空白處,根據秦舟目前表現出來的短板推薦了幾本書。

書籍重新做過整理,十幾年前那種換個書名繼續賣,能宰一個算一個情況減輕了許多,但增添的合集多,書價沒降。

他想了想,決定贈書。

這書可以通過模擬考場送,跟試卷一起發下去就行。

圓圓問他,「能放到鋪子裏送嗎?讓他下次交卷的時候憑字據來拿。」

圓圓都不藏心思,「想看看他長什麼樣。」

葉存山不想給她看。

圓圓就跟他說了李遠的事,「我不會光看臉的,我有點好奇而已。」

葉存山就同意了,又從贈新書,改成了贈自己批註過的舊書。

說到李遠,這人不夠老實,因為一個月最多交三次卷,他應付圓圓還算認真。

時隔半年,打過幾次照面,自覺「交情」夠了,開始搭話。

搭話的源頭當然從弟弟身上開始,先誇團團,再說點武學的事,企圖跟圓圓找點共同話題。

圓圓有自己的與人相處之道,不喜歡,就不理。

長大以後,改了些,不喜歡,她就敷衍冷淡的處理。

這個態度,反而給人錯覺,當她是矜持害羞。

第一回沒叫人知難而退,第二回再來,圓圓才感覺到了不對。

這情況不好直說,因為李遠表現出來的性格外放,直說了,反而顯得圓圓自作多情。

所以圓圓的冷淡再次降級,變成了「嗯嗯哦哦」的敷衍,還會在登記蓋章后,直接喊「下一位」,表示自己不想跟他講話。

也是這天,秦舟過來交卷。

看見裏面人多,他腳步頓了頓,就站後面排隊。

圓圓一般就在前面待個兩刻鐘,差不多她就走。

今天去後面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人還沒踏出鋪子,就來小夥計找她,說秦舟來拿書了。

圓圓又回去,把他爹寫過批註的書送過去。

送書這事兒,交給金掌柜——現在的金掌柜,是小金掌柜,頂替了他爹的班,幹得挺好。

圓圓在屏風后望了一眼,是個年輕書生,穿一身漿洗得發白的青衣,皮白人瘦,看着年歲不大。

模樣嘛……挺清秀,說不上丑,也不夠驚艷,耐看型。

金掌柜跟他搭話,問出來是去年取中的秀才,還是第三名。

現在是住書院裏,平時很少出來走動。

這是圓圓要看的人,金掌柜人精一樣,愣是在後面加問了一句:「你家裏沒媳婦夫郎跟着照料嗎?」

圓圓:「……」

但這問題在書生之間還很常見,秦舟沒覺得被冒犯,直說家貧,還沒娶親。

這又不對了,排名靠前的秀才公,怎麼都有財主搶著送人的。

秦舟就說搖搖頭,「不想入贅。」

再往後,就不好多問。

金掌柜客套幾句,給他把書拿出來,「書是舊書,但是我家老爺批註過的,你應當用得上。」

秦舟講話不夠大氣,要麼沉默,要麼磕巴,這點圓圓聽得直皺眉。

但表達感謝時,情緒又豐富起來,聽聲音就能感覺到真摯,讓圓圓又往外瞄了一眼。

因激動,秦舟臉上有幾分紅意,看着鮮活,給寡淡的臉平添了幾分顏色,瞧著好看了許多。

書送了,就沒其他。

金掌柜送人出門,回來找圓圓,問她怎樣。

圓圓莫名,「什麼怎樣?」

金掌柜很懂的點頭,「好好好,沒事,我知道的,那這卷子你還看嗎?」

圓圓對秦舟本人有點幻滅,但卷子還是要看的,寫得挺好。

也能留作對比,看他得了新書後有沒好好學習,才不算辜負她一番好意。

金掌柜看她臉色,回過味兒來了,說這人看着挺好,可惜是個結巴。

圓圓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結巴,回想秦舟說話的樣子,反問道:「不是緊張嗎?」

金掌柜搖頭,「不緊張,淡定得很。」

圓圓垂眸,若有所思。

難怪前面的話聽着平平淡淡,後面表達感謝時,又明顯發顫。

是結巴,不是性格問題,她覺得還成。

當然,這個還成,是說人還不錯,不是作為擇偶標準來說。

回家后她簡單說了下,這事兒就當個小插曲揭過了。

十四歲這年,她是在鋪子裏度過的。

接近尾聲時,李遠終於不再來找她,可能是覺得失了面子,也沒再來交過試卷。

但秦舟的卷子一份不落,她碰見過秦舟兩回,都是登記蓋章的點頭之交。

沒說批閱機會是她幫着要來的,也沒說贈書人是她爹硬搭話。

卷子她還會翻閱,沒特地找秦舟的看,但看見時,會跟從前的做對比,看一眼有沒進步。

直到進入十二月,書院要放假,秦舟來鋪子裏。

十二月,是模擬考場的「寒假」,這個月不用做卷子。

秦舟過來的目的是給葉存山送年禮,感謝贈書之恩。

年禮不重,按照拜師的束脩來,備了幾條熏肉。

附帶一封信跟一個厚厚的本子,說如果葉大人沒空,可以不看。

圓圓這次聽他說話,感覺挺順溜,略有詫異,但沒問,只點頭應下。

到年尾,圓圓來鋪子裏整整一年了。

從後面到前面,從全天到半天。

從會跟管事交流溝通結交情,到見面點個頭。

態度已經很明確,到要開年會之前,她就跟雲程說,她不想要話本鋪子。

雲程問她理由,她先說太複雜,自己管不過來,也不合適。再說話本鋪子現在還要他幫忙,當頂樑柱,總不能叫親爹給她幹活。

最重要的是,家裏樣樣都是開銷,雖然開了別的鋪子經營,但話本鋪子無疑是其中最掙錢的一間。拿走這間鋪子,她家都要跨一半。

而話本鋪子是雲爹爹的心血,她不能拿走。

雲程問她知不知道府城的話本鋪子,圓圓點頭。

雲程說:「當初想把鋪子的生意擴大,就是為了你。府城不用我,都能經營,京都也一樣。開鋪子就是為了掙錢,換別的也行。」

圓圓搖頭。

在她這裏,什麼理由都不管用。

「以後再說吧,反正現在我不要。」

雲程問她以後是什麼時候,圓圓笑起來,「等葉爹爹退休,你們倆養老了,就到時候了。」

這事兒雲程也決定再說。

孩子都大了,除夕守歲能一起。

葉存山得了空,拆了秦舟的來信與本子。

信是感謝,本子是他的讀書筆記。

書上已經沒有空白頁可以批註,他也捨不得落筆,筆記是選一段,評一段,有的地方會摘錄葉存山的批語,再進行批註,上下有對比。

單看這任務量,就知道送去的書,他是里裏外外吃透了的。

葉存山叫團團一起看,「你不是對別人的學習方法很感興趣嗎?學着點。」

團團現在習慣文武結合的學習方式,進度條厚積薄發,許多從前看着拗口不懂的東西,到現在都理解了,能跟他爹深入探討。

現在多加一個人的筆記,就好像有三方在爭一樣,聽着熱鬧。

雲程靠椅子上,捧着手爐看了會兒,使喚圓圓去拿紙筆來,把父子兩人的樣子畫了進去。

等他倆一輪過,一家出去放煙花時,又補了一張全家福。

他問圓圓明年還去不去鋪子裏,圓圓想想她長大以後的交際圈,點了頭。

早嫁人的話,就跟好友同時變成他人婦,又有共同的話題和圈子。

晚嫁人,又要重新積累,好在與家人一起,她不覺得寂寞。

團團喜歡玩煙花炮竹,葉存山帶他玩。

雲程懶得動,多數是旁觀。

圓圓長大后矜持許多,也喜歡坐着擼狗。

兔子已經相繼去世,狗也慢慢老了。

隨着長大,身邊的一切都要換新。

新的一年,她十五歲。

家裏開始有媒人上門,這媒人多數是相熟人家的媳婦夫郎,過來探個話,問問口風。

因看她去年一次帖子沒接,誤以為她家裏管教嚴,不讓她提前跟外男相看,以為家裏是長輩定下,她就必須嫁的類型。

來試探的人,都帶着十足的信息來,男方分條件列得清清楚楚。

讓圓圓感覺很無語的是,這裏邊竟然還有李遠。

原本不想說,但實在忍不住問,「他家怎麼也來問?」

這都正常,大家都說「日久生情」,現在不喜歡算什麼,成親后,有的是時間培養感情。

圓圓打了個哆嗦,年過完,她一刻都待不下去,立刻就跑去鋪子裏躲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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