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溫柔花滿樓(30)
竹枝枝雙手被捆,被人從樓頂猛地推下來。
懸崖邊上的風很猛,吹得窗欞哐哐作響,不停搖晃。
少女也在不停地搖晃。
像是隨時就會摔到懸崖底下去。
懸崖之下,長河的水翻滾怒吼著,攪碎了水中月,拍打著崖壁的礁石。
更要命的是,她感覺自己一雙手快要被拽得脫臼了。
怕是不等摔下去,就先重傷而亡。
「枝枝!」花滿樓終究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異色。
他臉上的擔憂和害怕,旁人看得清清楚楚。
陸小鳳的臉色也變了。
他們齊齊向前一步。
「別動。」上官飛燕制止道,「你們要是撲過來,樓頂上的獨孤方,就會將綁著她的繩子砍掉。」
看著花滿樓和陸小鳳臉上突變的神色,上官飛燕忽然感到心裡一陣暢快。
等她稍稍側身,看著少女慘狀時,她就更痛快了。
「花公子和陸大俠不要著急。」春紅姑娘嬌笑著說道,「我們閣主既然約你們到這裡來,自然是還有商量的餘地。」
「春紅說得不錯。」上官飛燕道。
花滿樓定了定神,道:「你們想要商量什麼事情。」
上官飛燕坐回凳子上,道:「我給兩位一個選擇的機會。第一,加入我們。」
花滿樓眉頭一動。
「我知道,你們是絕對不會做這個選擇的,是嗎?」上官飛燕道。
花滿樓只是道:「第二個選擇是什麼?」
他這句話,無疑已經認同了上官飛燕剛才所言的。
上官飛燕料到如此,也不失望。
她指著桌面上的象牙方塊道:「第二,我們來賭一把,三盤兩勝。若是你們輸了,獨孤方就會將她竹枝枝的命,給留下來。」
象牙塊像是一口能吞一個的豆腐塊似的,潔白光滑。
陸小鳳道:「你就不怕,到時候我和花滿樓,也取了你的命,給枝枝姑娘陪葬?」
「那就要看,是你殺我快,還是蕭秋雨保護我更快了。」上官飛燕冷笑道。
她並不認為自己會死在這裡。
可蕭秋雨的武藝,並不比花滿樓和陸小鳳任何一個人要好。
上官飛燕如此篤定,是料到了他們不會殺她,還是另有後手?
浪子的眼眸眯了一下。
「朋友的命,不應該用賭局來決定。」花滿樓的表情,很難看。
他實在對一切忽視生命的行為,都難以感到半點愉快。
更何況,現在被忽視性命的,是他心儀的姑娘。
「可你沒有選擇。」他們不開心,上官飛燕就開心了。
她感覺自己之前計劃失敗的不快,都被兩人臉上的難色,一掃而空。
窗外四月的晚風吹來,卻並不輕柔,反而將一切都拉扯得變了形。
燃燒的蠟燭,也變了形。
火光將上官飛燕身後的影子,揉得像一團張牙舞爪的怪物。
窗外的少女,還在隨著晚風晃蕩。
光是聽著她的呼吸,都知道被吊起來的滋味,一定很難受。
可她由頭到尾,雖清醒著,卻從未叫喚過一聲。
懂事的少女,更是令他心疼無比。
花滿樓也像陸小鳳一樣,苦笑起來。
竹枝枝被花滿樓那苦澀的情緒侵襲,也覺得難過起來。
「花神。」她說,「沒關係的,他們既然抓了我,本來就不會令我好過。不如爽快利落點,求個結果。」
這一刻,少女也算是明白了,上官飛燕為何沒有直接殺了她。
因為對方想要看著花滿樓和陸小鳳痛苦。
按照反派沒有感情的性格,戲耍完他們,讓自己心情愉快之後,他們怕是誰都逃不了。
既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結束。
險地,也不一定就是死地。
陸小鳳嘆了一聲,道:「你要是不忍心,不如就由我來。」
他實在不願意看到自己的摯友,這樣痛苦。
然而花滿樓又怎麼會讓陸小鳳來做這件為難的事情。
陸小鳳也是個軟心腸的人。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不然浪子怎麼會管那麼多麻煩事。
「不用了。」花滿樓輕輕搖頭,「我來。」
長河的風,帶著髮絲拍在他臉上。
一同送來的,還有少女身上如同自然草木盛放的山林氣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來一團濁氣。
上官飛燕滿意地笑了。
「坐。」她抬手,請花滿樓落座。
花滿樓將衣擺提起,坐下。
「賭什麼?」他眉宇緊鎖,表情很不輕鬆。
上官飛燕笑了。
她不再帶著怨恨和冷銳,而是恢復了那天真又甜蜜的笑容。
「聽說花公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上官飛燕道,「今日本想一見,只可惜,這是賭局,我可不敢和花公子賭這樣的一局。」
花滿樓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聽她說。
「這象牙塊底面,刻了很多字。」上官飛燕笑道,「聽說花公子耳朵很好,我便想試一試,看看花公子會給竹姑娘選什麼出來。」
陸小鳳看著上官飛燕的笑容,卻已覺得這笑容不再甜蜜天真。
這是淬了毒的蜂蜜!
浪子問道:「這上面都有什麼字?」
「有生,有死。」上官飛燕道。
窗外晚風忽地停住。
一切像是忽然寂靜起來。
窗帘帷幔不再舞動,燭火也停止了跳動。
嗶啵。
燭花落在桌面上。
窗外的長河,忽然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黑黝黝的河水安靜下來,不再咆哮。
花滿樓抿緊嘴唇。
他知道上官飛燕的意思了。
若是他拿到的象牙塊底下,刻的是「生」字,那少女便會被放下來;若是不幸,拿到的是「死」字,那樓頂的獨孤方,就會將繩子斬斷。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花滿樓問道。
他不信這賭局會這麼樣簡單。
「花公子果然聰明過人。」上官飛燕托著自己的腮幫子,一臉天真地看著他,「除了生和死,自然還有別的,比如……斷和針。」
陸小鳳叫了起來:「難不成斷也要將繩子割掉?」
「陸大俠放心。」春紅笑道,「斷的意思,只是將繩子割掉一半,絕不會讓竹姑娘就這樣掉下去的。」
她輕鬆的語氣,讓陸小鳳毛骨悚然。
花滿樓的一張臉,已然變得蒼白。
「針是什麼?」青年的語氣,已經有些艱難。
他現在感覺自己的嘴唇,已被剛才的晚風吹乾了。
就連張開,都顯得有些困難。
上官飛燕將自己掌心的飛燕針掏出來。
飛燕針在燭火之下,發出青黑的光澤來。
無論誰看了,都知道那上面有怎樣的劇毒。
花滿樓看不到,可他聞到了。
上官飛燕笑得甜蜜:「要是花公子拿到的,是刻了『針』的象牙塊,那我這飛燕針,就會朝著竹姑娘飛去。」
花滿樓的唇,抿得更緊了。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上官飛燕道,「只要她能躲開,我絕不會再發第二枚。」
陸小鳳又叫了起來:「躲開?枝枝姑娘這麼樣被吊著,怎麼可能能躲開?!」
上官飛燕眨了眨眼睛,天真地笑道:「那我就管不著了。」
春紅蓮步輕移,向前來將象牙塊慢慢推移著。
象牙塊在桌面上摩擦,聲音落在耳朵微動的花滿樓耳里。
春紅的手,只轉了一圈。
她笑著對花滿樓道:「花公子,請。」
花滿樓的手,落在一個象牙塊上。
可他的手指,久久沒有動彈。
他的眼睛雖然已經失了神,變得空洞,此刻卻彷彿透露著悲傷的意思。
「花公子不敢揭開?」上官飛燕笑道。
她實在是喜歡這些人為難的表情。
真是有趣。
「花公子若是不忍心……」春紅輕聲道,「不如便由我來代勞。」
花滿樓的手驀然收緊。
「不必了,我自己來。」青年如是說道。
竹枝枝忽地笑了一聲。
少女的笑聲,不似銀鈴,但比銀鈴響動的聲音更好聽。
她的聲音,是春雨落在枝葉上的潤澤,帶著無限的生機和活力。
哪怕她被吊著,身上都酸疼著。
那生機和活力,還是半點沒有減輕。
「花神。」竹枝枝語氣輕鬆地道,「不用擔心我,你隨便選,就當玩玩好了。」
「枝枝……」花滿樓輕聲喊著她的名字。
「我不會有事的。」少女清潤的眼珠,滿載著笑意,「要是我有事,那也是我自己不夠謹慎,著了道,和你無關。你和陸小鳳能趕來救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少女最後道:「所以,你千萬不要內疚,不然我會不開心的。」
花滿樓聽到少女的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笑完之後,又有些難過。
這個年紀的少女,本不用這樣懂事的。
青年語氣溫柔地說道:「好。我聽你的。」
他手指一動。
陸小鳳緊張地盯著。
浪子連呼吸都摒住了。
他押注一萬兩銀子,都沒有現在緊張。
象牙塊被翻轉過來。
上面一片空白。
「恭喜花公子。」春紅掩唇笑道,「無事發生。」
花滿樓鬆了一口氣。
他「看」向少女的方向,露出個笑容來。
這笑容並不意味著,他感到輕鬆起來,只是給少女的安慰。
他不知道,竹枝枝能感覺到他所有的情緒變動。
「太好了,花神!」
即便如此,她還是配合著。
——有些好意是不應該被辜負的。
上官飛燕可不希望看到他們這樣溫馨的畫面。
「春紅,繼續。」她說道。
「是,閣主。」春紅將象牙塊又轉了一圈,這一次,她手上的速度加快了。
這一次,花滿樓翻出一個「斷」字。
上官飛燕笑道:「斷。」
「枝枝!」花滿樓差點要跳起來,縱身飛掠出去。
他已經聽到,獨孤方割斷一半繩索的聲響。
少女的身形更加晃蕩了,且往下墜了墜。
「花公子別亂動。」上官飛燕笑道,「不然這繩子,可就不是割掉一半這麼簡單了。」
花滿樓知道,上官飛燕是真的會說到做到。
他只好硬生生停住了自己的腳步,又坐了回去。
春紅默默地轉象牙塊。
這一次,她手上的速度,幾乎要看不清楚。
陸小鳳著急道:「哎!就不能慢點嗎?」
春紅抬起手,用紗衣掩唇:「陸公子,賭局要越來越難,才會精彩的。」
浪子苦笑。
這可一點都不精彩。
「花公子,請。」春紅道。
上官飛燕看著花滿樓額頭淌下的汗,笑了。
她笑得天真甜蜜,宛如得了糖果的孩子。
花滿樓的手指,在微微顫動。
他在兩個象牙塊之間,舉棋不定。
「花公子,時間寶貴,不好浪費了。」上官飛燕笑道。
花滿樓的手,輕輕落在一個象牙塊上。
他的汗,已淌到了鬢角。
窗外長河的迷霧,已經升起。
寒氣攀到窗沿,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