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溫柔花滿樓（21）

疏星淡月濃雲卷。

清風暗送香。

庭院三人無話靜坐。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陸小鳳自己就跑出來了。

他打了個哈欠，彷彿睡前需要先跑個茅房。

「那個……醫館的掌柜，是我朋友，那邊的房間，你們隨便住。」陸小鳳指了指右邊的廂房。

花滿樓笑道：「不急，我覺得今夜月色甚好，正想到處走走。」

陸小鳳抬頭看天。

天上淡淡月，稀疏星。

院子樹木生處，還有淡霧瀰漫。

「不錯。」西門吹雪站起來，將烏鞘長劍重新背上，「我也有這個意思。」

竹枝枝也道：「我餓了，想去吃點東西。」

「既然如此。」花滿樓道，「不如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再隨便走走？」

少女高興道：「好啊！」

——古武時代的夜市什麼的，聽著就很不錯。

他們三個就這樣，直接把事情定了下來。

誰也沒去管陸小鳳。

陸小鳳看著三人出門的背影，啞然失語。

他們一定是故意的！

夜晚的長街，十分喧囂。

街道兩邊掛著高高的紅燈籠，燈火將長街照得透亮。

紅色的燭光，將人的臉色都襯托出了喜意。

彷彿誰都高興得不行。

竹枝枝是真餓了，不過她沒有去酒樓吃東西，而是專門找路邊的小攤販，邊走邊吃。

少女的活潑，全在一雙眼睛里，人是極其安靜的。

花滿樓要不是耳朵靈，他懷疑自己連少女咀嚼食物的聲音都聽不到。

他微笑著，慢步跟在少女身後。

「真有意思。」竹枝枝看著琳琅滿目的小商品，感嘆道。

花滿樓輕聲笑道：「你要是喜歡，我們下次再陪你來逛逛。」

——就是希望，下次西門莊主可以不在。

少女吃完手中的油糕，開口道：「好呀。」

吃飽喝足之後的少女，開始專心打量街上的小玩意。

直到她路過一家扇子鋪。

驚鴻一瞥。

竹枝枝倒退兩步，看著牆面上掛著的一把摺扇。

摺扇是十六檔的素竹扇骨，大骨上面有鏤空浮雕，雕的是梅蘭竹菊四君子，扇面是一副山水圖。

少女很難形容看到這副山水圖那一剎那的感覺，彷彿是……看到了花滿樓的內心世界一般。

剎那間，她就有了想要買下這把扇子的衝動。

然而。

少女沒錢。

「西門吹雪。」竹枝枝轉臉，一臉正經地說道，「需要你的時候，到了。」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

少女將紙上墨跡吹乾，遞給西門吹雪：「喏，欠條好了，銀票呢？」

西門吹雪面無表情地掏出自己的銀票，遞給長台後面的掌柜。

冷。

比十二月吹徹骨頭縫的寒風還要冷。

掌柜哆嗦著，將放到錦盒裡面的摺扇，雙手遞給笑意盈盈的少女。

少女剛接過錦盒，就遞給了旁邊溫潤的青年。

「花神，給。」

花滿樓一怔，道：「這是……給我買的？」

「對呀！我一看這摺扇，就覺得它應該是你的。」少女清脆的聲音，像是新木在風中舒展枝葉似的，帶著令人陶醉的鮮活氣息。

花滿樓還沒伸手，少女就將錦盒拆了，把扇子塞進他手裡。

「花神就不要客氣了。」

青年的手掌，貼在蘭竹浮雕的大骨上，心神一動。

愉悅難以抑制地從心底冒出來，按不住頭。

竹枝枝瞬間就感受到了。

太好了，花神喜歡。

少女臉上，漾出來一個竹枝點水般，漣漪圈圈的笑容來。

冷，非常冷。

西門吹雪身上，彷彿凝聚了一層冰霜。

可少女並沒有半分覺察。

掌柜扭轉頭，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竹枝枝關心道：「晚上冷，老人家注意身體。」

老人家說不出話來，只是又打了兩個噴嚏。

他隱晦地給少女使了個眼色。

毫無眼力見的少女，又關心了他幾句，就邁著輕快的腳步，出了扇子鋪。

長街遊人如水。

盡頭一片黑漆，通往山野。

「時辰到了。」西門吹雪冷冷地提醒道。

要不是為了看陸小鳳笑話，他早就走了。

他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還要當個冤大頭債主。

竹枝枝看著天上月，道，「走吧，我們去抓小雞。」

——小雞，當然不是山上的野雞。

——他們要抓的，是陸小雞。

陸小鳳並不是個會做事半途而廢的人，要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比賽，是比拼堅持，哪怕是像堅持挖七天七夜蚯蚓這種傻事，陸小鳳一旦做了，就絕不會半途而廢。

所以，他今晚說的話，只是放屁。

浪子畢竟不是君子，反口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此刻，竹枝枝他們三個人就坐在霍天青的屋頂上，看著某個大晚上還要披著紅披風的人，翻牆摸進了別人家後院。

「陸小鳳真能找出青衣樓在哪裡？」竹枝枝看毫無章法，到處亂翻的浪子，深表懷疑。

她知道陸小鳳是很聰明，可對方總是表現得彷彿沒把聰明帶在身上。

少女還是有點擔憂的。

「這個世界上，還沒有陸小鳳找不出來的東西。」花滿樓笑道，「就像這個世界上，沒有楚留香和司空摘星偷不到的東西一樣。」

竹枝枝的思緒，暫時跑歪：「那如果要楚留香和司空摘星，互相去偷對方身上的東西，最後誰會贏？」

花滿樓頓了一下，像是沒想到少女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來。

他搖頭笑道：「我也不知，但有些期待。」

這個為難人的問題，下一瞬間就被少女拋棄，轉回了陸小鳳身上。

「霍天青的後院那麼大，萬一對方什麼線索都沒有留下，又或者說線索太不明顯了，陸小鳳會不會找不到？」竹枝枝道。

——要是沒有線索，要撓破腦袋的就是她了。

她這全是各色武器和格鬥技巧的腦瓜子，實在想不到辦法順理成章把陸小鳳他們引起霍休面前，進而一步步揭開上官飛燕的真面目，以免他們家花神遭反派毒手啊！

少女憂愁地無聲嘆氣。

「枝枝姑娘不用擔心。」青年的嗓音柔和清潤，聽著就已經是一種享受，「陸小鳳雖然看起來洒脫不羈，但他實際上是個極其重情重義，卻能頭腦冷靜的人，他還有著許多人沒有的毅力，比如堅韌和足夠耐心。」

堅韌和足夠耐心的陸小鳳，在後院涼亭底下的木板夾縫裡，找到了一張紙。

他從荷塘翻身上來時，仰面的剎那，看清楚了屋頂上坐著的三人輪廓。

浪子：「……」

呔！

這群人又在悄摸看他笑話。

「水面上的朋友，你還好嗎？」竹枝枝猶豫著，朝陸小鳳揮了揮自己的手。

對方扒拉著涼亭邊上的木板，壁虎似地貼在涼亭底下，配上面上震驚的表情，彷彿爬個床底撿筷子的功夫，就當場抓姦了自己老婆和隔壁王二狗的綠帽男人。

——看起來實在是過分好笑。

打完招呼的少女，開始憋笑。

「噗呲……」

憋笑失敗。

陸小鳳手上一用力，整個人就像一隻鳥似的，已經穩穩站在了涼亭里。

竹枝枝他們也已經從屋頂上飛身下來，落在地面，朝涼亭走來。

「陸小鳳，你不是說，你不會去找霍休的嗎？」少女促狹地朝他抬了下眉毛，「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浪子摸著自己剛修剪好的小鬍子，道：「我只是睡不著，出來隨便走走，誰知道我們這麼有緣分，居然也能在這個地方撞見。」

「你說謊的時候，不心虛嗎？」竹枝枝嫌棄看他。「這地方是隨便走走能走到的？」

——死鴨子嘴硬。

「那你們呢？」陸小鳳鬥嘴絕不認輸，「你們不是說去吃點東西，散散步嗎？你們又是怎麼過來這個鬼地方的。」

竹枝枝道：「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想到靠近山的地方抓小雞，拿去燉蘑菇，不行嗎？」

「行。」浪子咬牙應著。

少女得意地揚眉。

花滿樓失笑：「好了，你們莫要吵了。」

他轉向陸小鳳的方向：「陸小鳳，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過來找線索，還要瞞著我們？難道我們已經不是朋友了嗎？」

「就是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才要瞞著你們。」陸小鳳撓了撓自己的脖子，有些不自在道，「我陸小鳳雖然混蛋，但是明知道會連累朋友的事情，還是會猶豫一二的。」

如果只是金鵬王朝這件事情，他還不見得這樣擔憂。

可那精妙的鐵片暗器，以及鬱金香信箋的事情，到現在還沒有半點線索浮出水面。

哪怕是愛拉著朋友一起管閑事的陸小鳳，也難免擔心此次會連累朋友。

竹枝枝總是一針見血，戳陸小鳳心肝：「可我們都是聰明人，你也瞞不過啊。到頭來，我們還不是要撞到一塊去，倒不如齊心協力，共同進退。」

「是是是。」陸小鳳無奈一笑，「看到你們在屋頂看熱鬧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花滿樓嘴邊銜笑：「既然已經知道自己做的是蠢事，現在挽回，也還來得及。」

竹枝枝點頭，附和道：「能夠懸崖勒馬，及時止損，你就還是個聰明人。」

陸小鳳：「……」

這倆趁早湊一對，別霍霍他了。

他瞪了少女和花滿樓一眼，想要裝作生氣的樣子，結果自己卻先笑了。

浪子總是這樣。

就算有氣，也過不了半盞茶的時間。

他自己覺得這樣還挺好的——不容易生氣的人，就不會老得快，也容易討人喜歡。而且，別人要是想氣死他，非但這輩子都不會如願，反倒有可能被他氣死。

陸小鳳笑完，想起了手上的紙條。

「花滿樓，你來看看這上面的內容。」浪子將自己手上的紙條，遞了過去。

青年接過，手指撫過紙面上的字。

「丹鳳難求，小鳳回頭，若不回頭，性命難留。」花滿樓將紙條上面的字，念了出來。

竹枝枝瞥向浪子，道：「看來，霍休是不想讓你多管閑事。」

陸小鳳嘆了一口氣：「可我已經知道了青衣第一樓的所在，又怎麼能忍住，不去看看。」

「你已經知道了青衣第一樓的所在？」少女詫異道，「什麼時候？」

花滿樓捏著那張紙條：「我想，我也已經知道了青衣第一樓的所在。」

竹枝枝：「？」

這是怎麼能知道的？！

他們也偷看原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