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萍末 第二十五章 白紙燈籠

第一卷 青萍末 第二十五章 白紙燈籠

差不多時候,有一行人從青陽王朝由北而行,是一位頭頂太極冠帽、背負桃木劍、腰懸一串白銀鈴鐺的老道人,一身長黃道袍上東南、東北、西南、西北處刻有隱晦的先天八卦,道袍破舊,神仙氣沒有幾分,江湖騙子氣倒是十足。

身後有古靈精怪的少年,同是衣著破舊的長黃道袍,肩膀斜杠著「斬妖除魔天地間」的泛白幡子,興許是年紀太過久遠,以致刻在上邊的七個用黑墨書寫的字,已是顏色淺淡。

師徒二人一前一後,朝著一縷稀薄鬼氣慢悠悠走去,也不急,老道人揚起頭,望向高懸夜幕上的圓月,有些驚奇,接著又低下頭凝視遠處那偏僻至極的小鎮,捻起二指,絮絮念叨:「吉時未到。」

若這時急著過去捉妖,到手的錢可就少了些。

要想在捉鬼這一門路上走的久遠吃的香甜,必然是要捨去一些人間情味,取而代之的便是見錢眼開。

天色已晚,又是秋雨綿綿,尋常官道上早已沒了行人,高空圓月尚未居中,老道士索性也不急著趕路,左右搖晃腦袋,最終視線鎖定在一間破舊木屋。

這間木屋是昔年上山獵戶打獵時,搭建用來趕路的臨時場地,別的不說,干松木條倒是許多,這倒是便宜了師徒二人。

片刻之後,小屋亮起了篝火。

老道人微微彎下身子,輕聲念叨:「福生無量天尊,叨擾了。」

少年也只是學著道人做了手勢,並無言語。

老道人並不在意,只是繼續往四個方位分別絮絮念念了些古怪咒語,待一切了結后,才鬆了口氣,在屋內隨意走動起來,覺得不太過癮,便來到屋門外,抬頭仰天,時不時讚歎連連又或是愁眉苦臉罵罵咧咧。

只不過這些便和少年沒有關係了,面色木訥,只是一個勁的往火堆里塞木條,冒起滾滾濃煙,他被嗆的直咳嗽,這才停下手上動作。

老道人面色由伊始的平靜,到至今的凝重,「去他娘的,此鎮距離武陵源的白雲道觀也不算遠,怎地還會有生出這麼重的怨氣?朝廷也不管管,莫不是大晉道士都死絕了?」

屋內的道袍少年嘶啞道:「師父,上回你在長白山捉了狐妖,也得了些夠三年吃食的盤纏,如今也不算愁了,要不咱們還是找個乾淨地方歇歇腳或者等到白天再來捉鬼,畢竟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老道人低眉斂目,沉聲道:「歇腳?哼!貧道修為通天,鬼東西若遇不到我也就罷了,如今既然被貧道撞上了,也算它命中該有此劫......」

少年哦了一聲,也不知道信是不信,只不過之後再無言語。

萬籟俱寂。

青林鎮那長空之上的圓月,似乎有一剎那間,閃過一縷猩紅血氣。

......

青林鎮的歷史根源,已經無從取證,單從老一輩的隻言片語中,整理出了個大概。

青林鎮在先秦時期,並不叫青林鎮,而是叫良棲庄,據說是當年這裡的庄民並不以農牧為生,而是以青樓妓院廣泛出名。

五百年前,有位名震大秦的名妓,在豆蔻年華便招攬了數百名嫖客,掙來的錢也夠享福安年,只不過在她十八歲那年,正是容貌最是極好之際,遇到了個落魄書生,互生情愫,只不過書生高中狀元時卻取了當朝公主為妻。

名妓受不住打擊,便在書生成親當日上吊房梁,香消玉殞。

據傳當日朗朗乾坤的新日霎時變色,引來了外界三名茅山道士,用一口朱紅簡陋棺材鎖住,棺材上,貼滿了黃色符籙。

庄民知道了,只有棺材上以墨斗染點的麻繩。

來時三名茅山道士。

走的那日,只有一人。

名妓下土后,大秦朝廷為此事專遣了數百位官兵值守,便是所謂的「打生庄」,只不過在往後和大漢戰爭打響后,良棲庄便漸被朝廷遺忘,好在這兒沒了動靜,一時間相安無事。

五百年的時間不長不短,不過是十代人花開花謝的歲月,只不過良棲莊裡的青樓生意不知為何竟漸漸落魄,直至無影無蹤。

至於那位名妓和書生的愛恨情仇,隨著老一輩的逝去,帶進了地下。

......

夏末之後,便是立秋,在古籍上便有「天地陰陽之氣輪迴,陽氣漸退,陰氣漸生」的說法,這便意味著,妖魔橫行。

這場連綿不休的秋雨停驟之後,便是少見的秋風月明稀,瑟瑟秋風襲來,其中似是夾雜著些許血腥氣息,這一些光景便驚飛了棲息在枝頭的麻雀,蛇蟲鼠蟻四處逃竄。

西邊稻田,先是有一盞盞白紙燈籠憑空顯現在稻田兩側,隨後又有烏鴉從四面八方低飛而至聚在一起,像是一條長達數丈的石拱橋,搭在條安和穩靜的河澤上。

圓月高懸正居中,鎮中狗吠頓時連綿不絕。

青林鎮的一鎮之長張元並未在意,只是覺得這過路的生人挑夜色趕路,不在家中休憩,怕不是腦子有病。

只不過鎮內的狗,這一叫,便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奮進激昂,毫無絲毫停下的意思,張元聽的煩了,沒了睡意,便索性下床站起身來點亮明火,掌燈緩步走到窗前。

烏雲蔽日,窗外漆黑一片。

——

青林鎮在大晉國境里,說破了天也就堪堪算個三流鎮子,窮鄉僻壤,土地貧瘠,再怎麼栽種也只能種出稻米來,養活不了太多人口,一些青壯男子,凡是有些志氣的,也會帶上三四日的乾糧背井離鄉去京城找生計,見識花花世界,差些的便是去武陵源,再怎麼說,捕魚也比一輩子坐井觀天好上些不是?

再不濟的便是去邊境小城謀求個維持生計的活,暫且不提外出的男兒能否發家致富,單單說出去的人離去后無一歸還,便大致可以說是「死在外邊了」,出去的人死了,四十年的春去秋來,鎮上沒了年輕一輩的激情,自然沒了幼小嬰童。

尚如今的鎮子放眼望去,方圓幾里,只剩下六十多戶人家,沒了而立之年男子折中,除去鎮長一位不惑年紀的中年男子,剩下的便是些老弱病儒,就像是世俗之外的遺忘之地,誰家老人花開花謝,無人在乎。

只不過說起近些年,除了源源不斷去往外界的青壯外,外來之客便只有隊馬隊。

除去婦人覺得稀奇,漢子無一人在乎。

張元低聲嘟囔了些什麼,大致聽不明白,只不過看那樣子,大抵是在罵罵咧咧,再隨意掃了幾眼,正要掌燈回屋,下一刻卻如遭了記五雷擊般,呆在原地,似是不太相信,又揉了揉眼睛。

在不遠處的稻田上,怎會憑空出現白紙燈籠?

再一睜眼,毫無破綻。

莫不是有鎮子內賊偷竊?

這位一鎮之長張元實際上說是鎮長,能管轄的事也無非微不足道,坐上這個位置,憑的還是二十年前夜裡提了幾筐雞蛋孝敬前鎮長,不僅繼承了位置,連前鎮長女兒也連哄帶騙做了妻子,在當時的青林鎮子算得上年少有為,只不過二十年的春去秋來,當初小家碧玉的妻子變得面黃肌瘦,膩了。

張元大口大口呼吸空氣,一不小心,燭火落在地上。

這一動作幅度太大,將床上一邊睡的頗深的老伴呂氏也給驚醒。

呂氏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前那掉落在地上的蠟燭,不禁有些惱怒,「死老頭子,大晚上不睡覺,找死啊你!」

張元並未言語,對於老伴時不時的謾罵言語早已習以為常,只是默默蹲下身拾起蠟燭,動作熟稔無比,只不過並沒有吹熄,反而將其穩穩噹噹放在離折窗不遠的櫃檯前,藉助燭光披了件粗布厚重衣物,思索片刻,來回走了幾步,看向床邊,那裡有一把有些年頭的大刀,據說當年張家在老祖那代輝煌了一世,做了個開國大將軍,這把刀是當年太祖皇帝親自御賜給張家老祖的,只不過張元只是聽說書人說過,少時將那位老祖宗奉為一生追求之人,如今便是一笑置之。

而在大刀旁邊,則是一根不過二指粗實的木棍,張元平日進山打獵,並不喜歡拿刀,反而帶的是易攜帶的木棍,這次毫不例外。

呂氏婦人見張元不理不睬,興許是心底那抹微不足道的驕縱心理作祟,此刻也顧不得多年夫妻情分,沒了睡意,直接坐了起來,只不過這一過程中,那臃腫肥胖的身子壓的床板吱吱作響。

「死老頭,你又發哪門子瘋?大晚上的你要死去哪裡?」

實際上也怪不得張元聽到些風聲草動便要離家,家中有這麼個強勢的妻子,料誰也不願面對,只不過二人相濡以沫二十載有餘,膝下卻無子孫,這等小事在建康那繁華世界,自然只需片刻便能查出病因,只不過在尚如今較為封建的青林鎮子,沒有醫者,那同鎮的流言蜚語,自然便落在張元一人身上。

張元沉默了會兒,「這麼大的狗叫聲,我身為鎮長,自然是要去稻田看上一看,如今入秋了,稻米應當是都是熟了,可別讓手腳不幹凈的給糟蹋了......」

一句話尚未說完,表達的意思便已足夠,如今這麼個大多是老弱病殘的鎮子,又無外人,誰家出了個三隻手的毛小子,街坊鄰里都知道,看在眼裡不言語,屬實心照不宣。

呂氏有些著急,沒了罵街婦人的氣勢,急忙道:「那該是去看看了,切記,莫要將王小子給打死,只要給個教訓就可以了。」

張元漠然道:「偷什麼不好,偏偏要偷稻米。」

秋日的稻米,大多會在入秋後成熟,這時候便是收割之時,在青林鎮里的居民,要求不大,除去偶爾能在山上捉個野味外,日日幾乎便是粗茶淡飯。

鎮子與外界商隊並無來往,那這稻米便是家家戶戶的「心頭肉」,作為鎮長的張元,自然是要小心看護。

......

走出家門的張元抬頭望了望天色,有些疑惑,方才月明星稀的長空,如今怎是月黑風高了?

一道秋風撲朔而來,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去他娘的,還沒入冬呢!」

出門時自然是帶不了蠟燭,故而就算張元再怎麼瞪大眼睛看也是漆黑一片,只不過能不待在家中面對那黃皮婦人,再怎麼害怕也是值得的。

只不過從他抖動的雙腿來說,心頭大抵還是有對夜色的恐懼,戲曲唱詞不知何時,從張元口中細細碎碎唱出,「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此舉一來為了給自己壯膽,二來若是王家那小子真在糟蹋稻米,聞了聲,也會離去,鄉里鄉親的,這麼一住便是一輩子的鄰居,就算再怎麼看不對眼,也不能掄起鋤頭相向不是?

這首戲曲自張元生來便聽爺爺唱過,喜歡得緊,可問其根源時,那一輩子都不捨得打他的爺爺竟破天荒扇了一巴掌,張元也就不了了之,只不過如今再這麼唱出來,竟沒了當時的喜慶感,反而在夜色中顯得些許詭異。

一首戲曲尚未唱完,他不知為何,心底忽然就冒出個念頭,前些日子鎮子來了個說書人,鎮子百姓不當回事,只不過當說書人敘述了五百年前那青林名妓的情事,說的有眼有板,由不得他不信。

只不過如此想著,便好似有一股無厘頭的苦悶湧上心頭,當初若自己不貪圖紅塵,跟著那自稱是儒教讀書人去山上修行,如今定當在一方天地呼風喚雨。

他實在想不透,或者換句話說,實在有苦難言,當初那對自己半推半就、貌若天仙的漂亮女子,今兒個怎就成了肥胖婦人?

只是張元一個驀然轉頭,只見稻田那邊,有個衣著紅嫁衣的貌美女子。

笑著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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