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番外之許沉
「還沒找到嗎。」
「沒有,兩位少爺。」
書房裏,許沉和程謹深二人臉色沉鬱,長相相似,剛剛相認的兄弟不約而同沉默地坐着,眉頭深鎖。
就在昨晚。
他們找不到人,已經調出了監控錄像,確認了言言離開的時間。
只是,沒有想到,他們還發現別的事情。
程謹深摩挲着手中的銀行卡——那20億,竟然就放在書桌下。
那孩子把話說得那麼決絕,難聽。
到頭來,還是捨不得啊。
捨不得把生活了二十年的程家推入深淵,捨不得,拉着所有人跟他一起落魄。
只不過是嘴上凶蠻而已。
銀行卡磕在桌子上的聲音輕重不一,攪得許沉心煩,「能不能不敲。」
程謹深下顎微收,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滿,「那還不是你,你不那麼着急回到程家,能把他驚動嗎。」
許沉眼風銳利,「程總好大的本事。二十年前看不住親弟弟,二十年後看不住假弟弟。倒是很會找人發火。」
正端著兩倍提神咖啡推門而入的管家:「……」
「二位少爺先別吵了。謹言少爺沒有帶葯,跑不遠的。」
這句本來是安慰的話,卻不知怎麼觸動到二人的神經。
是,他沒帶葯。
這麼久了,要是病發了可怎麼辦。
許沉神色肉眼可見地焦躁起來。
程謹深也終於發話,「再打電話給周家,還有,把程謹言的事情告訴秦昀,要他幫忙找。」
樓下傳來女傭的驚呼聲。
許沉和程謹深耳朵靈敏,直接衝出書房,「怎麼,是周家打電話來了。」
女傭臉色十分蒼白,手中握著舊式聽筒,惶然無措。管家一看那六神無主的神色就感覺到有些不妙。
「是,是警察打來的。」
管家鬆了口氣,「是謹言少爺被拘留了?」
他出門在外,沒人護著。脾氣也總是驕縱,惹出一些事情也不奇怪。
人找到了就行。
聽到管家這麼問,程家兩兄弟的臉色也不約而同地鬆了松。
找到了就好。
他沒偷20億,就不算重大經濟案件,到警察局寫個悔過書也就差不多了。他從小被嬌生慣養,離開了程家,在外面也根本生存不了。
程謹深和許沉同時想。
如果哥哥(弟弟)不同意,他也總歸能是養得起這麼個廢物閑人。
程謹深理了理領帶,口氣散漫地下樓,腳步肉眼可見地輕快了些,「真是,五千萬都不夠他花,一天天就會給我惹是生非……」
「不,不是。」
女傭額頭沁出豆大一顆的汗珠。
「是,是他們說。」
「找到了謹言少爺的,屍體。」
咚。
許沉走得快,一個沒踩穩,竟直接走半截樓梯上直跪着摔下,他手撐住冰冷的木質地板,抬起頭看着女傭。
而剛走了兩步的程謹深驀地眼前一黑。
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許沉飛奔而起,被撞傷的膝蓋好幾次踉蹌都沒能讓他停下腳步。
他奪過女傭手裏的電話。
「什麼,什麼話……言言呢,言言在——」
一個字比一個字拔高。
卻擋不住那幾個字灌入耳朵。
「您好,程先生是嗎。」
「您的弟弟,程謹言的屍體——」
「找到了。」
***
程謹言死了。
許
沉和程謹深坐在警察局裏的長廊上,確認過程謹言的屍體后,再沒說出過一個字。
兄弟二人的手上還沾著點血。
如果不是警察拉開得及時,周陵幾乎就要被打死了。
許沉那拳頭如鐵水澆築,一下一下都是要命。
「你帶他跑什麼,你帶他跑什麼!」
「他心臟不好,他沒帶葯!」
「五千萬,你知不知道,那五千萬是秦昀的,他根本沒有錢,他……」
許沉心頭一悶,牙槽被生生咬出血來。
「他連醫院都去不起啊。」
周陵搖頭,「不對,我,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我不知道他有心臟病,他怎麼可能……」
秦昀是最後一個趕到的。
饒是看到這麼個場面,他還是腳步虛浮地進門去,親眼確認過那個人的屍體才出來。
沒多久,醫生的化驗單開過來。
是先天性的心臟病,因為早產。可的確是在成年後才漸漸顯現出病症來。
周陵滿臉的血,看着那化驗單宛如瘋癲。
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帶着血落在地面上,「你們不逼他,他能跑嗎。」
血糊糊的臉抬起,周陵眼睛裏都是赤紅一片,「他求我,求我帶他走。你知道他說什麼。」周陵將目光挪到程謹深身上。
「他說。」
「求求你,帶我走。如果他們知道許沉才是程家的,一定會殺了我的……」周陵低聲,像是哭,又像是在笑,聲音嘶啞中又有些可怖,咳嗽兩聲帶出血沫,「他的程家身份是假的,他的未婚夫也是假的。」
周陵緊緊攥着地面,落下幾道鮮紅的手印,「只有我,和他從小長大的情分,是真的。」
「他只能依靠我。」
周陵淚水啪嗒啪嗒地不停落下。
「你們為什麼不給他錢,為什麼停掉他所有的卡。」
周陵指甲幾乎折斷,佝僂著身軀,發出一聲難耐的哽咽,「為什麼連去醫院看病拿葯的錢都沒有,為什麼……」
秦昀走到周陵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沒有自己動手,而是讓身後跟着的,學散打出身的保鏢直接一腳踹在了周陵的心頭。
秦昀緩緩蹲下。
「你不嚇唬他,本來什麼事都沒有。」
「什麼狗屁長大情分。」
「周家算什麼東西,你們程家也是,丟了人,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如果你們早些說,這艘船根本沒機會離岸!」
「他偷了二十億,我們怎麼敢外傳……」程謹深的聲音有氣無力,似乎疲憊到了極致,連解釋都不願意。
秦昀卻怒火正盛。
命令手下人動手,將程家兄弟也打傷。可他卻也很清楚,程謹言之所以連醫院都不敢去,連個落腳點都找不到,也是因為他停了程謹言的卡。
為了區區五千萬。
他停了他的卡,斷了他的買葯錢。
讓他送了命。
變成了這樣一具冷冰冰的,什麼都不是的屍體。
不遠處的警察已經衝進來將他們混戰中的一個個都隔開。
可不管他們再怎麼在驚怒之下互相撕咬,狂吠,也改變不了他們重要之人已經徹底死去的事實。
三年後,在程家和秦家的相互傾軋之下,周家破產了,產業被瓜分殆盡。
聽說,周家老爺子原本有個孫子最是聰明,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渾渾噩噩,進了療養院休養,好像有些精神都不正常。
而秦昀,和程家解除婚約不說,更是和程家徹底鬧掰。
對峙多年後,因為他終身未娶,後繼無人,年僅三十五歲就簽了財產捐贈協議,漸漸淡
出商圈。
許沉接管了整個程家的產業,替代程謹深,成為了A市名副其實的新首富。
他買下了更大的莊園,建造了巨大的噴泉雕像水池——這是程謹言從前所喜歡的,恢弘又氣派,只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許沉經過一天疲憊的工作。
回到家裏,打開衣櫃,又看到被掛在最裏面的那件校服。
許沉的眼神沉痛。
今年,陳雲玲出獄了。
又到了程謹言忌日這一天,墓碑前出現一前一後五道人影。
最後出現的,是許沉和陳雲玲。
他們打着黑傘,陳雲玲一直在哭。
「他,他其實。」
雨水噼啪打在陳雲玲傘上,她捂著嘴,泣不成聲,「他其實,一開始並不知道你是程家的孩子,我……我告訴他的時候,已經寶石陷害案以後。」
許沉微微愣住。
這個是他沒有想到的。
事隔十年。
他才再一次,從陳雲玲口中,聽到了當年的真相。
「他那時候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被抱錯的,不然,他怎麼敢陷害你……他膽子很小,他其實和我很像,很像的……」
陳雲玲啜泣著,撫摸著石碑前栩栩如生的照片。
「對不起,是媽媽那時候沒有保護你。」
「媽媽只是不想看你繼續傷害許沉,媽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許沉哽住聲音。
過了一會兒,有些猜測,可還是追問,「那他以為是什麼。」
陳雲玲溫柔又哀愁的眼眸緩緩抬起,這雙眼睛,和程謹言真的很像。
許沉幾乎有一瞬間呼吸都停住,耳邊似乎能響起程謹言的哭聲。
「他以為你是私生子。」
許沉指骨漸漸泛青。
「他以為他是正牌少爺,你是個來搶奪他財產的私生子……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假的,否則,他怎麼有膽子……這樣對你們……」
風雨飄搖,許沉手中的傘十分不穩,有些東斜西歪的。
「等到他發現一切的時候。」
「已經太晚了。他已經徹底得罪了你們,所以,他只能跑。」
他唇色很淡。
陳雲玲一直在哭,許沉喉頭彷彿被什麼糊著,很久都沒有作聲。
「是我不好。」
「言言,是媽媽錯了。」
陳雲玲拿出絹帕,將照片上的灰塵一點點擦拭乾凈。
「媽媽不該威脅你的,媽媽也不知道,你那麼膽小。」
冰冷冷的雨水徹底打濕許沉的褲腳。雨傘落地,額前碎發處,雨水一滴滴落下。
許沉緩緩跪在了那一座墓碑前。
「對不起……」
對不起。
他一直以為,至少陳雲玲,自始至終都是愛程謹言的,原來,不是。
那個時候。
陳雲玲選擇了他這個養子。
她也把言言放棄了。
顫顫巍巍的手指,觸摸上冰冷的墓碑。
「你那個時候,真的……很害怕是不是。」
沒有一個人幫你。
沒有一個人要你。
「我愛你,言言。」
許沉哽咽著,手指在墓碑出擦出兩道血痕。
「我是愛你的啊。」
就算你陷害我,就算你欺騙我,就算你不愛我。
——我也很愛很愛你。
——我願意照顧你一生一世。
可這句話,終究來到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