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這場戛然而止的約會一幕幕地在吉良吉影的腦海中快速回放。
約會中感覺到的那些違和感，也終於有了解釋。微小的細節一點點匯聚成粗壯的繩索，將她勒得喘不過氣來。
「……猴子？」恍惚中，吉良吉影似乎聽見自己下意識地問道。
「沒錯哦，猴子。」夏油傑輕柔地捧起她的臉，無比憐惜地注視着她，循循善誘。
「吉影難道不覺得，那群非術師，就像是可笑的猴子一樣嗎？」
「明明有着『看見』的潛能，卻拒絕加以利用，真是可悲。」
那個女人的聲音陰魂不散地在耳邊響起。
「這個世界很不對勁吧？強者被埋沒在弱者之中，還要為他們所害，這不是顛倒了嗎？身為強者，沒必要遵從弱者制定的方式生活吧。」
「正因為強大的人會幫助弱小的人，這個社會才能正常運轉。我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他人。」
少年堅定又充滿希冀的聲音猶在耳畔。
「不過是猴子而已，竟妄圖束縛更高位的存在，真是不可原諒。」
「區區助燃劑而已，得認清自己的價值才行啊。」
妖狐那張蠱惑人心的漂亮臉蛋一點點猙獰起來，變成了惡鬼的形狀。
不，不僅僅是臉上瘋狂的表情，連聲音也在逐漸重合。
「……不加以阻止的話，這個世界只會被那些愚蠢的猴子蠶食殆盡。來我這邊吧，吉影。來和我一起，建立咒術師的樂園吧。」
夏油傑用溫柔的目光仔細地描摹著吉良吉影的輪廓。在他眼中，面前的少女低垂了眼眸，微微顫抖的金色睫毛像是陽光下蝴蝶輕顫的翅膀。
他怕驚擾了那隻蝴蝶，於是將勸誘的聲音放得無比低緩，試圖以此傳達自己的心意。
然而他看到少女抬眸，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冰冷。
那隻蝴蝶，就這樣飛走了。
……
咔嚓。好像有什麼東西壞掉了。
是什麼呢？
……原來，是她的「戀心」啊。
吉良吉影的指尖不住地顫抖，過量的憤怒將她淹沒。心臟像是被綁了鉛塊一樣沉沉地下墜，冷意逐漸從心臟蔓延至四肢百骸。
於是，她突兀地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傑，你認識一個額頭上有着縫合線的女人嗎？」
不顧面前那兩人的錯愕，吉良吉影自顧自地開口：「要是哪天遇到這樣一個人的話，請務必聯繫我啊。或者，直接幫我殺掉她怎麼樣？」
吉良吉影的嘴角微微上揚，可那笑意卻不及眼底：「自重逢以來，傑還從來沒有問過我到底是怎麼死掉的，又是怎麼活過來的吧？」
「就是那個女人把我殺掉的哦。」
「！」夏油傑心中一驚，手上捧着她的臉的力道也下意識地放鬆。
於是，吉良吉影只好自己回握住夏油傑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側臉上，溫柔地輕蹭。
「那個老太婆，就像現在的傑一樣，張口閉口都是術師非術師的，真是煩死人了。」嫣紅的唇瓣止不住地吐出惡毒的話語，語調卻曖昧得好像情人間的呢喃。
「傑知道她殺死我之前對我說了什麼嗎？」
「——既然放棄了成為術師的資格，就只好殺掉我、把我變成別人的養料……」
「這裏，被看不見的東西貫穿了呢。」她柔軟的手帶着夏油傑的手，移動到了心臟的位置。
「傑知道嗎？那真的很痛。」
「我從來沒有那麼痛過。」
吉良吉影深深地凝視着夏油傑，又像是在透過他的眼睛，看着十年前的那個少年。
「我不需要瘋狂的喜悅，相應的也不會有深刻的絕望。只要抱着一顆像植物一樣安定的心，我就可以過上自己理想中的那種平靜的生活*。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啊，夏油同學。」吉良吉影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兩人之間的距離那麼近，近到只要找好合適的角度就可以發生一個纏綿的吻。
「正因為如此，我才無法原諒你。」
「——KillerQueen。」
在她身後，粉紅色的替身按下了左手的紅色按鈕。
……
吉良吉影沉默地踏上筵山山麓。
往常輕輕鬆鬆就能走完的距離，在此刻看來卻無比漫長。
在高專的結界前，她停下了腳步。
「啊，差點忘了這個。」吉良吉影低頭摘下自己手腕上一直佩戴的紫色水晶手鏈。
她一邊跨過那條結界一邊自言自語道：「好險。差點忘記進入結界后，就不能使用術式了呢。」
在她身後，絢麗的爆炸無聲無息。
她沒有回頭。
她不再需要那種東西了。
……
盤星教前。
碎裂的地面上有着一圈焦黑的痕迹，和黑紅色的血跡混合在一起，顯得格外刺眼。
「沒事吧？夏油大人？」菅田真奈美有些擔憂地看着毫髮無損的夏油傑，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
「……沒事。吉影她有控制好爆炸的程度，沒有傷到我。」夏油傑盯着那塊充斥着血液與硝煙的凹凸不平的地面，面無表情地說。
這樣的場景，讓他想起了十年前看到過的，吉良吉影「死亡」時案發現場的照片。
就算那個小姑娘真的狠下心來想要殺你，你也能躲過去的吧？而且她擔心的才不是那方面……菅田真奈美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嘆氣的衝動，安靜地等待夏油傑自己平復好雜亂的心緒。
過了半晌，夏油傑才終於露出了略有些浮誇的笑容。
「哎呀，看來是招攬失敗了呢。真是抱歉，我本來沒想要惹她生氣的。」他輕飄飄地說。
「道歉的話，應該對本人說才對吧？」菅田真奈美毫不客氣地吐槽道。
夏油傑沒有回答，他率先朝着會議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走吧。別讓我們的家人等急了。」
她倒是覺得，反正都已經等這麼久了，再多這麼一會兒也沒關係啦……
菅田真奈美跟無奈地上他的步伐。
直到兩人在會議室的門口停下腳步，菅田真奈美才聽見夏油傑平靜的聲音。
「沒關係，反正過不了多久就會再見面的。」
「——在咒術高專。」
他大力推開會議室的門：「時間到了，家人們！」
「——讓我們去終結這個猴子的時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