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小桌上,劉健餐具的青瓷碗中,放着兩片肥瘦相間花肉、兩塊菱形塊的芋頭。

「姐,你坐。」三秋把小靠椅拉離桌子,欲待招娣就位,再前推椅子。

同為婢女的招娣哪兒肯享受這個待遇,忙拉住小椅,笑着表示感謝,輕輕斜坐上去。

「姐,用二爺的筷子吧。」小冬把銀筷子遞到招娣手中,「這扣肉熱著吃有熱的味兒,涼着吃有涼的味兒。都好吃,你嘗嘗。」

「那會兒搬過來柜子裏有二爺的餐具,你們找不到的話,我幫你們找。」招娣接過了筷子,找著話說。

「我們慢慢收拾就行了。姐,你快吃呀。」小冬眼瞅著青瓷碗。

「我嘗一片就行了,那一片小冬你吃吧。」招娣夾起兩片中較小的一片,放嘴邊咬了一口。

「好。」小冬聞言,不加思索的回答。轉而又覺不妥,忙說,「哎,這是專門給姐留的,我怎麼能吃?咋樣?好吃吧?吃完再嘗嘗芋頭,芋頭吃着更香。」

「小冬,你一邊去。」三秋拉了一下小冬,「哪兒有你這樣的,看着別人吃,還說個不停。」

小冬被幾人推到門外,但她仍不忘詢問招娣,「姐,好吃吧?」

「好吃。」一片肉招娣才吃了一半兒,「筋筋的,真香。」

「涼着吃才筋;熱的時候吃,可糯了。」被推到門外的小冬仍在答腔。

「來,姐,圍上飯單吃。」三秋拿起托盤中的懷擋。

「這是二爺的,不能動。」正攔著小冬的大春急忙上前,想伸手阻攔,但已經遲了。

三秋已打開懷擋,只見二尺二、三寸見方的緙絲織品上,五彩織就葫蘆、團扇、魚鼓、寶劍、蓮花、花籃、橫笛和陰陽板等道家八寶,四邊是藍色萬字曲水紋。天青色的素綾裏子,絲滑柔軟。

「讓姐用一下,二爺不會說的。」三秋笑嘻嘻地把懷檔往招娣胸前放。

「反了。不是這樣的。」二夏看不下去了,接過懷檔,轉了一下方向,說,「有扣襻的這個角,向上。這樣這上面的暗八仙看着才順眼。」

「給姐扣上看看。」三秋慫恿著。

「你給姐的盤扣解開。」二春拿着懷擋解說,「把這個扣襻,扣到姐的盤扣上就行了。」

「來,姐,我給你扣上。」三秋很是熱情。「我的衣服比這個臟多了。我不要。」招娣吃完一片肉,那一片卻不捨得吃了,「再說弄髒了咋辦?」

「弄髒了洗唄。」三秋接過懷檔,做勢要給招娣扣上。

「三兒,你們可能不知道,懷擋用一次就扔了,不用洗。」二夏看着大家。

「啊?」眾人看着三秋手裏織工精美的懷擋,心裏五味雜陳。

幾人雖不是綉女出身,但也知道出品這個小小的一件懷擋,要耗費多少人力與錢財。

這個懷擋採用的是緙絲技藝。就是以生蠶絲為經線,彩色熟絲為緯線,採用「通經斷緯」的方法織成的平紋織物。

什麼是「通經斷緯」呢?首先,緯絲按照預先描繪的圖案,各色緯絲僅於圖案花紋需要處與經絲交織不貫通全幅。全程要遵循「細經粗緯」、「白經彩緯」、「直經曲緯」等原則。

最後,用多把小梭子按圖案色彩分別挖織,使織物上花紋與素地、色與色之間呈現一些斷痕,類似刀刻的形象,這就是「通經斷緯」的織法。

此織法的織品,也是皇家御用的「織中之聖」。

「府里和別院的懷擋等小物件,

是京城大少爺從皇宮裏買出來,孝敬老爺的。」二春說道,「不是咱們府院裏的綉女織的。除了江南,沒人能織得了這東西。」

百性不知皇家,窮人不曉富人,丫鬟不懂主子。

眾人不再吭聲,沉默地看着做工精美的暗八仙懷擋。

暗八仙有多精美,她們的心情就有多沉重。

稍後,招娣拎着提盒,用懷擋包着剩下的一片肉和兩塊芋頭走了。

……

劉健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吃藥時間才醒,試試運運氣,氣在身體還是散游狀態,凝結不住。

「唉!」劉健嘆口氣。

「二爺醒了。」架子床旁的三秋撩起床幔,「二爺,劉安他們四個教頭在門外候着呢,叫他們進來么?」

「不用。大春讓他們回安壬房等著,有事再叫他們。」劉健說。

「是。二爺。」一旁的大春轉身出去傳話。

「二爺,您是先喝葯還是先浴拭身子?」三秋端過一杯水缸里舀的井水,餵給劉健喝。

「昨晚澡洗了嗎?」劉健喝了兩口,停下看看雙手。

「回二爺,昨晚二夏和小冬給你澡的手、洗的腳,她倆侍的寢。」三秋說。

「你就會安排旁人。」劉健笑了笑,轉而對返回的大春說,「我不吃那些洋葯了,改吃咱的草藥。另外,今天沐浴。」

「好。」大夏猶豫了一下,不敢說教二爺。

「二爺,洋大夫囑咐的那幾種葯可是要一直吃到這月底呢。」三秋跟劉健很熟,她知道劉健是好脾氣。

「我也是大夫。」劉健笑着說完,又運了運氣,還是沒一點兒效果。

「給二爺請安。」二夏從里房出來,向二爺行蹲兒安。

「昨晚辛苦你們了。」劉健歉意地說。

「二爺,奴婢應該的。」二夏微微低頭。

「二爺。」小冬從另一個里房跑了出來,「今天大食是招娣姐家的榮哥做的飯,可好吃了。可惜二爺吃不成。」

「吃,吃,你就知道吃。」三秋笑罵了一句,開始分派任務,「開始幹活。春姐,你帶小冬去廚房找榮哥,讓他取些熱水來,再拿個盆啊桶啊什麼的;夏姐,你去前院找管家借個戥子。」

「二夏,找長史劉去就行,他在後院,離這兒近一些。」劉健說,「再讓他派個葯嬤嬤過來。」

「好。」二夏應聲。

「二爺,我來熬藥,不用叫嬤嬤了。」三秋說。

「這兒可不像別院,沒有合適的傢伙,要火沒火,要藥罐沒藥罐。你怎麼熬藥?」劉健笑說,「你們去吧。」

「是。」大夏拉着小冬同二夏一起出了門。

三人出了安辛房,走到碉樓旁,小冬問大夏:「三姐她幹什麼?」

「她得照顧二爺,還得整理草藥。」大夏說,「我們誰認得葯?」

小冬「哦」了一聲。

「小冬,你只認得食材,又不認藥材,咱們還是出出力、跑跑腿吧。」二夏笑着調侃。

「對了,小秋,你等我一下,我去把劉安他們叫回來,幫着咱們抬水。」大春說。

「姐,不用。廚房這個點閑人多著呢。」小秋對廚房很熟知……

正把從別院帶過來的藥材一包包擺到桌上的三秋,當然聽不到春夏冬三人的對話。劉健倒是能聽到,但聽得也沒有受傷前那麼清晰了。

「二爺,這個是川羌活吧?」三秋指著一味葯問。

「對。」劉健看着三秋,略微有些驚訝,「你對藥材認的記性怪好。我記得,你剛開始照顧我的時候,我只給你指過一次川羌活。」

「二爺,我不騙您,您給我說過的草藥,我都記着呢。」三秋自豪地說。

「那我考考你。」劉健笑着說,「我說十六味葯,你把它們找出來,擺到地上。」

「二爺,您說,我試試。萬一拿錯了,二爺別罵我啊。」三秋躍躍欲試,把一包包草藥打開,鋪的到處都是。

「罵你做甚?你又不是抓藥郎中。」劉健說笑,「先把凈乳香挑出來。」

「好。」三秋隨即把一味凈乳香擺到地上。

「當歸、龍骨、菖蒲、川羌活、螃蟹骨。」劉健一氣說了五味葯,「和凈乳香分開放。」

三秋細細尋找,一會兒便找出五味葯,擺到地上,「二爺,有錯的沒?」

「沒錯,很好。」劉健接着又說,「先把川芎和雄土鱉找出來。再把防風、南紅花、血竭、膽南星、白芷、升麻,這六味葯找出來。也分開放。」

這八味葯三秋用了一盞茶的功夫才挑好。

「二爺,對不對?」三秋抹著額頭的汗。

「對。」劉健點點頭,「最後二味是沒藥和馬錢子。」

這次三秋用時不到半袋煙就完成了。

十六味葯在地上擺了好幾攤,桌上還剩有十幾味葯。

「很好。」劉健伸手去捋鬍鬚,結果只捋了個胡茬,「這裏面只有馬錢子是論個的,其餘的都用戥子稱重。」

「知道了。二爺。」三秋明白,二爺在教她葯術。

「凈乳香是一;當歸、龍骨、菖蒲、川羌活、螃蟹骨是三;川芎、雄土鱉是四;防風、南紅花、血竭、膽南星、白芷、升麻是五;沒藥是八;馬錢子是九個。」劉健看着三秋說,「把這些葯放到惠夷槽里,就是倒進葯碾子裏,碾成粉末。這粉便是老祖宗為我們留下的金瘡葯。」

「謝謝二爺。」三秋屈膝下跪叩頭。

「起來。」劉健知道三秋的父母都是葯農,靠上山採藥維持一家生計。那些年連年乾旱,全家生存無望,不得已,父母才把她賣到劉府為奴。

「等晚些時日,我教你認字寫字,再教你些治療輕疾小病的手段。以後歲數大了,離開劉府,回到家裏也能幫些許忙。」劉健笑着說。

「二爺。」三秋眼噙熱淚再拜。

「起來吧。」劉健說,「把當歸和川芎放到桌上,一會兒還要用。地上其餘的葯收起來,放到別的屋去吧。我現在配藥用不到這些葯了。」

「是。二爺。」三秋起身,隨即忙碌起來。

……

春夏冬三人去了兩處,先回來的是借戥子的二夏。

「二爺,劉去長史也來了。」二夏進到卧房。

「快讓他們進來。」劉健早已聽出外面來了幾個人。

「二爺,您老好些了吧?」手捧一個扁長木盒的劉去走了進來。

「勞煩長史親自跑一趟,老朽過意不去啊。」劉健客氣道。

「二爺,看您說的。」劉去把盒子交給三秋,笑着說,「伺候二爺,是奴本份。」

「二爺。」手拿一個煎藥長杵的老嬤嬤帶着一個挑着扁擔的老僕進到卧房。

「李公、李婆,您倆來了。」劉健打着招呼。

「二爺,葯爐放哪屋?」劉去問。

「放那個有水缸的偏房裏吧。」劉健說,「三兒,帶你李叔他們過去。」

「二爺,放裏屋吧,煎起葯來也方便。」三秋建議。

「不行。」劉健駁回,「會中煤炭毒。」

「噢。」三秋答應,帶老僕夫婦去了偏房,安置葯爐、葯銚子、篩子、笸籮、葯刀、鍘刀、葯剪、葯碾子、石磨、杵臼、乳缽等煎製藥用的物件。

「二爺,老爺吩咐讓您住安平苑,您卻住這兒,讓老奴說什麼好呢。」劉去坐到床邊小椅上和劉健說起笑來。

「等老爺回來,我給老爺解釋。」劉健笑着回應。

「二爺,我把李嬤嬤留下,您直管吩咐她便是。」劉去起身,向劉健拱手,「二爺,老奴告退。」

「二夏、三兒,送送長史。」劉健抱歉地說,「我這也送不成您。」

「奴怎能勞您二爺大駕。二爺好好養傷。」劉去說着笑和拎扁擔的老僕一起,被二夏、三秋送出安辛房。

「夏姐,還得辛苦你再跑安壬房劉安那兒一趟。」三秋對二夏說,「二爺說一會兒沐浴后,他要去安癸房招娣姐那。」

「好的。」二夏沒什麼怨言,簡單的跑腿是丫鬟最好的命。

「二爺,這葯還沒配吧?」李嬤嬤看着桌上的大包小包。

「現在就配,由你主配。」劉健笑着說。「配完你就去熬一下,除了偶爾要小量續水,其他的步驟和以前教你的一樣。」

「是。二爺。」李嬤嬤答。

「三兒,去把葯剪拿來。」劉健對送人回來的三秋說。

「二爺,我去吧,她不知道拿什麼。」李嬤嬤跑了出去。

「打開。」劉健說。

三秋在劉健的示意下,打開桌上劉去拿來的木盒子。

木盒裏裝的是一個小巧的戥子。

戥子桿是質重性韌的象牙材質;放置稱量藥品的戥子盤則是純銀質地;戥子錘一大一小有兩個,都是由青銅鑄造,表面鑲嵌著金銀飾品。

戥子十分精美,把三秋看得有些發獃。

「三秋。」劉健見李嬤嬤回來,說道,「你跟你李嬸學學配藥。」

「好。」三秋來到李嬤嬤身前,作揖問安,「李嬸好。」

「哎,別。」李嬤嬤手捧葯刀、葯剪,很是局促。

三秋把戥子交到李嬤嬤手上。

「你倆把熟地、枸杞子、懷山藥和黨參找出來。」劉健開出藥方說出劑量,「各稱出八錢。」

「是。」兩人佷快挑出葯,李嬤嬤稱重。順便又教交了教三秋認戥子斤稱。

「黃芪、白芍、川續斷、補骨脂、骨碎補、木瓜各四錢八分。」劉健又說。

二人照辦。

「當歸三錢二分,三七和川芎各二錢四分,砂仁和甘草各一錢六分。」劉健再說。

二人再辦。

「好了。這便是骨折中、後期,使骨痂順利生長的滋補湯藥,能健脾益腎補氣血。」劉健看看二人,講道:「前朝薛新甫在他的著作《正體類要》中曾寫道此方:肢體損於外,則氣血傷於內,營衛有所不慣,臟腑由之不和。」

兩人聽后,俱是懵懵懂懂。

「它的意思就是說,骨傷日久,由於長久卧床、身子不經常活動,會導致氣血虧損、營衛不慣、五臟六腑陰陽失衡。」劉健進一步講解道,「此方乃調血養血之良方。湯藥中黨參、黃芪、懷山藥、甘草可補氣扶正;砂仁可醒脾調胃、行氣寬中;三七、木瓜可舒筋活絡;續斷、枸杞子、骨碎補、補骨脂可補肝腎、壯繼筋骨。都明白沒?」

「二爺,我懂了一點兒了。」三秋皺着眉說,「二爺剛開始用藥里有生地、連翹、茯神、制沒藥、炙甘草、桃仁、防風等,現在都沒用,是不是這些是化瘀止痛的?」

「暫時可以這麼理解。」劉健笑笑,對三秋的醫藥天賦,暗自點了點頭,說,「三兒,等以後認了字慢慢學吧。先學認葯、稱葯。」

「嗯。」三秋用力點頭。

「李婆,你拿去熬吧。少水、小火慢慢煎熬,水實在少了,稍微添一點兒。」劉健交待李嬤嬤,「得兩個時辰。」

「是。」李嬤嬤抱着葯去了偏房。

「三兒,你把剩下的葯配一下。記不住劑量的問啊。」劉健對三秋說。

「我?」三秋剛才只是看着李嬤嬤在熟練地稱重配藥,她有心想接手試試,卻實在不敢。現在劉健讓她自己操刀,她卻猶豫了起來。

「沒關係,我看着呢。」劉健向三秋投去鼓勵的眼神。

三秋開始一份一份配藥,時而刀子切一下,時而剪子剪一下,再用戥子仔細稱重,最後把葯一包一包分好包好。動作越來越熟練,模樣也越看越像藥鋪里的抓藥郎中。

三秋把葯分完、包好,送到李嬤嬤熬藥的偏房,又把卧房裏的葯收拾乾淨。

「二爺,您的藥方都是從書上看的,然後都記在心裏了嗎?」三秋終於歇了下來,坐到床頭小椅上。

「是啊。」劉健笑笑,「所有看過的書籍,都要一卷一卷牢牢地記到心裏。如果記不住,就不會再看下一卷。」

「讀書人真了不起。」三秋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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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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