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琴刀相依

第三章 琴刀相依

北競王府,醫者別居

「所以霜姑娘已經被送往正氣山莊了?」一把溫雅男聲突兀響起,換來的僅是眼前狼影一聲「嗯」的冷靜回應。

抿唇沉思片刻,荻花題葉按捺不住心下好奇,問道:「王子不後悔嗎?」

將一見鍾情的對象送回戰敗的原本流派,等待公審,這是怎樣的直男思維才會有的作為。

然而無論是原劇的蒼越孤鳴、抑或今生的青年蒼狼,始終雙商在線。因此男子會做出這種行為原因也很明顯了。

蒼狼沒有正面回應荻花題葉的問題,但無聲凝望「罪魁禍首」的視線顯然頗具威力——誰讓一手栽培自己的醫者太師有那麼些與眾不同呢?

平心而論,闖蕩江湖快意恩仇無疑是令人心嚮往之,但前世自幼生長在紅旗之下的異世之靈偏偏對所謂的「我顛覆了一整個世界,只為擺正你的倒影」嗤之以鼻。

愛一個人不應當是毫無底線的護短,倘若如此同一面上帝視角批判原主角三觀不正,一面大開後宮,拉踩他人,自詡這是拯救女角命運的穿越者有何不同。

荻花題葉希望自己欣賞的人能有美好的結局,也願意為此而努力,但這前提也是對方的三觀大體正確,值得拯救。

而蒼越孤鳴,就是這樣一個值得被愛的人。

眼前青年,有著笑禪的善良,山龍的隨和,將來的行為更證明了他有為子民放下私仇的胸襟,怎麼看怎麼令人滿意。

而對雨音霜的去向安排更證明了對方更無因私情而廢公理的錯誤觀念。

思慮至此,荻花題葉心下激賞更增,考量到青年心情,真切再出聲:「辛苦了,蒼狼王子。」

聞言眉峰稍松,卻是想起另一樁事來,蒼越孤鳴歉疚道:「談不上辛苦,倒是關於憶無心姑娘,蒼狼要說一聲抱歉。」

前言不搭后語,卻是相處經年的默契天成。

蒼狼並不認為自己需要安慰,正如先生所教導的那樣,做錯事才需要在他人的引導支持下重回正軌,行事俯仰無愧的青年又何須他人告知自己行為正誤與否。

深知醫者為人,更是心理素質非同一般,蒼狼很快就明了荻花題葉口中「辛苦」的另一層含義——

知曉自己請求雨音霜在前往正氣山莊之前,先行奔赴西劍流釋放被擒拿囚禁的憶無心的打算被看穿。

本意為醫者著想,想將對方小妹帶回,不料個性倔強獨立的憶無心率先婉拒青年好意,以致蒼狼衷心準備,給予醫者的驚喜胎死腹中。

所幸,小天使並非不通情理,儘管有心探索身世,但也從未片刻忘懷過自家兄長愛姐。

「這是憶無心姑娘託付蒼狼轉交的禮物。」

說著,青年右手一揚,麻色短線懸在蒼狼指節之上,鏡頭稍稍下移,恰是一串做工精巧,用材考究的琉璃風鈴,暖陽照耀下呈現琥珀的色澤。

目送蒼狼身影遠去,又瞟了一眼不住把玩手中風鈴,好像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一般的荻花題葉,玲瓏雪霏奇道:「汝不打算安慰安慰蒼狼王子嗎?」

也許荻花題葉自己也未曾察覺,翳流軍師對與人待物時始終仁慈寬厚的蒼狼懷著著一份莫名的親切與歉疚。

而這一切身為旁觀者的玲瓏雪霏卻看得分明,明了醫者對蒼狼王子的關心絲毫不遜於風花雪月同修之情,甚至猶有過之的女子這才有此疑問。

「孩子長大了,要學會自己走出來。」

實際上醫者如今滿打滿算也不過而立之年,大不了青年幾歲,然而如此稱呼卻不給人以唐突之感。

把玩風鈴的動作微微一頓,慮及蒼狼所提熟悉名詞,荻花題葉面色陡然一正,「倒是關於無心,我另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說著,男子手腕虛震,綿柔掌勁別見太極運化之妙,六角風鈴激射而出,直直奔向房門風檐。

玲瓏雪霏素指輕抬,一縷冰華化作銳利劍光后發先至,洞穿門檐留下細微孔徑,鈴上鉤索落入當中,分毫不差。

掌風最後一分余勁化成清風徐送,撥弄風鈴帶出玉石琅璫交響。

清脆顫音幻出無聲波紋彌散虛空,實則巧妙布下掩神奇術以欺騙人之五感,隔絕他人探查。

衣袂飄飛,玲瓏雪霏這才落座,乾淨透亮的靈動眸子直直看向荻花題葉,男子語調舒緩:「我在中原再度發現了傲邪劍法所留余息。」

與憶無心同樣作為風花雪月的一份子,甚至因為故鄉的緣故關係更為緊密的無情葬月,有消息了。

甫聞這一消息,女子心情說不上差,但也絕不能算好,明了至交尚在人世的欣喜頃刻為將至離別之苦所沖淡,目光複雜地望了醫者一眼,迫於荻花題葉靈覺不敢過多盤桓。

咬了咬唇情緒稍作醞釀,玲瓏雪霏語氣佯作輕鬆雀躍道:「有月的消息了。」

時間線稍稍前撥,月凝灣。

幽幽蟲鳴,窸窣回蕩,渲染玄妙神秘的岑靜氛圍,苗疆一處兇險之地——今日,迎來不速之客。

「有月的消息了嗎?」

出聲之人墨色深衣、束髮綴玉,明紋鐵面隨意地放在一旁,露出一張五官清俊明朗,神色洒脫從容的臉。

皇甫霜刃獨坐此地主人所建待客草亭之中,伴隨掌中摺扇徐緩攤開,無形靈能勾連此間地脈節點而成陣。

是威脅,更是術者謀求守身之道。

風過林梢,枯葉輕搖,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蒼勁老練的渾厚男音:「我已派人探索過神蠱峰下。」

關注無情葬月蹤跡的道域之人,可不止餘下三宗的修真逸才。

忘今焉不僅有心,更有行動力,在眼前男子帶來無情葬月尚在人世的訊息過後,便趁還珠樓回歸秋水浮萍掌握,神蠱溫皇分身乏術的時機,一探內中真相。

「如何呢?」

皇甫霜刃雙目微瞑,隱於袖中的右手不住測算引靈,沉迷「連連看」的快感當中,貌似時刻做好掀桌打算。

「在當中他們發現一處劍洞,破解結界后發現當中闃無一人,但仍留有不少隱帶邪氣的劍痕。」當是無情葬月所留。

渾厚男音的主人並無現身意願,這位昔日劍宗輔師,一手策劃修真院慘案的陰謀家,如今改頭換面,名喚非然踏古·忘今焉。

然而似乎出於墨家九算難得的統一意見——不熬死鉅子絕不入世,因此忘今焉僅是出聲交流,真身依舊隱於幕後觀望局勢。

左手拇指稍動,摩挲細膩扇骨,皇甫霜刃不置可否,語氣莫名道:「不想夫子手下還有這等能人。」

「終究還是比不上你。」

畢竟,忘今焉可是於幕后親眼見證這位一身風雅雋逸的人昔日是如何秉著非凡的術法造詣,生生鑿穿月凝灣所有陣式布置,一步一殺,近乎全殲琅函天自道域帶出的墨者暗樁。

不過眼前人越強,越是合乎忘今焉的心意,畢竟,少年人的心思最易掌握,「多情卻又無情的花啊,又有誰能發現花蕊當中深藏的劇毒呢?」

忘今焉一直沒有忘卻,這個秉持所謂先禮後兵談判技巧的男子,開出讓無情葬月死在水月洞天條件時,那清雅無情的壓抑聲線。

[「侵門踏戶的你,憑什麼認為老朽願意幫你呢?」

「自然是用利益交換了。」

「何種利益?」

「無情葬月的性命。」

「嗯~,」暗處忘今焉目光閃動,單手撫髯,靜待下文,追問道,「然後呢?」

「沒然後,我已經交換了利益。用你取得飛溟的性命——」

荻花題葉理直氣壯,言至後來語調冷冽,「交換我得到月的性命。」]

回憶戛然而止,只因皇甫霜刃單方面地打斷老者思緒:「將話題轉回月身上吧,他的下落呢?」

「哦——,」忘今焉稍加沉吟,意味不明地說,「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是唯一能掌握無情葬月動向之人的呢?」

「水月同天一戰後的月已是強弩之末,更有還珠樓殺手、一眾死士引為奧援,」如此陣容尚能被人將劍者救走。

漆黑睫羽輕顫,扯了扯嘴角,露出輕蔑冷笑,皇甫霜刃反唇相譏一句:「這當中的戰力差別,是誰該檢討呢?」

定位術法盈不可久,可一而不可再,錯過最佳機會只能選擇「亡羊補牢」,大海撈針的做法了。

知曉已錯過狙殺無情葬月的最佳機會,當下能做的應當是安撫合作對象,以待將來可能變數,忘今焉遂轉移話題道:「至少無情葬月如今尚未現身武林。」

而暗處陰謀者也不會允許荻花題葉口中掌握輔師意圖顛覆道域證據的無情葬月存活下去。

「希望夫子並非妄言。」

手中摺扇倏爾合攏,皇甫霜刃口風稍松,低沉聲線僅在提及女子姓名時罕見地帶上些許溫柔,「雪近日會進入中原找尋月的下落。」

『但我不希望她見到月。』花的算計,尚在長者意料當中。

忘今焉於心內默默補全男子弦外之音,旋即花白濃眉輕動,語氣訝異:「不想昔日憑藉『病患』身份將雪留在身邊的花,居然會選擇放手。」

「不過未雨綢繆而已。」

話音恰到好處的畫下句點,而後摺扇輕敲額心,似是為長者言辭所提醒,皇甫霜刃面露恍然,認真補充道。

「我不希望有人去干擾到雪。」告知女子所謂的真相。

威脅一語落下。

在忘今焉意味深長而又不失矯飾色彩的輕笑聲中,皇甫霜刃長身而起。

流雲水袖一卷一收,右手虛按,衣袍垂落剎那,冰冷鐵面覆上臉龐,僅餘一雙如同幽幽碧水,而又別見熠熠光彩的眼睛裸露在外。

「親愛的夫子,」一聲夫子,說明依舊有合作空間,臨別之前,皇甫霜刃由衷建議:「千萬不可玩弄花啊,花——」

說著,男子眸光微沉,流露危險神色,「可是會傷人,請了。」

言罷,皇甫霜刃穩健步調從容沉定,昏暗的光線下,玄墨大氅被暈染出一層無情霜華,更襯其人一身深冷難測。

無形術式伴隨男子遠去步履籠罩整個月凝灣,一道靈息伴隨微風送出,沒入島中嶙峋山岩,成就最後一處關鍵,勾勒天然陣法。

白霧聚攏,自然而然,更添此地懸疑神秘。

僅來此地兩次,就已摸清地脈走向,這份能為當真令人忌憚。

不過,這位在道域之人心中已死在桃源一役當中,實則化明為暗的劍宗輔師,手中尚握有一張底牌,因此忘今焉心下仍是氣定神閑。

話說回頭,這廂荻花題葉一面反思早先會談無有錯漏,一面勸說玲瓏雪霏外出走走,尋找劍者下落。

即使不成,也可權作散心。很能感受男子體貼心思的女子遂大方應承下來,稍作收拾,便離開北競王府邸,踏上前往中原的路途。

偌大醫者居處,此時只剩下氣度溫和,彷彿一輪暖陽的素袍醫者,以及隱身暗處的容貌昳麗的清冷女子。

「刻意在她面前提及月,更讓她親自前往找尋對方的下落,」

對於劍者認知依舊停留在對方是自家好友的情敵,幻幽冰劍真真替玲瓏雪霏抱不平,冷冷道,「醫天子,你當真狠心啊。」

移步葯櫃之前,開始日常打理工作的荻花題葉雖覺對方語氣不對,但也沒有多想。

右手掬了少許川芎,鼻尖輕動嗅了嗅,左手二指捻了捻確認未有受潮,醫者這才作出回應:「不這樣做,雪會肯出府嗎?」

只當「雪」是花雪二人之間昵稱未有懷疑,反倒是荻花題葉話中真意引起女子關注,貌似自己當初與玲瓏雪霏的對話,分毫不差悉數落入眼前盲者耳中。

來不及細思,已是羞惱盈心,幻幽冰劍方欲開口又逢男子打斷:「你該去換衣服了。」

接下來幾日,女子需要扮演的並非醫者其人,而是同為女兒身的寒煙翠。想來有早前長久相處為基礎,應當扮演的更為得心應手才是。

……

玲瓏雪霏方面,依循荻花題葉建議,無奈尋人無果,這一日,女子來到了一處落英繽紛、草木蔥鬱,中通清泉的桃花林中。

眼前的一切貞靜、和諧而美好,宛若一張色彩明麗、溫情脈脈的畫卷,酷愛花木的玲瓏雪霏心胸不由為之一寬。

美眸沉凝,倒映花雨紛落,伴隨風吹林葉颯然,高妙曲調伴隨琵琶上佳音色傳入女子耳中。

掌中絹傘輕快轉動流露愉悅心情,玲瓏雪霏和著歌聲沿襲潺潺流水,漫步林間,直至一道身著鵝黃衣裙的麗影出現在視界當中。

「飄飄錦色羅衣,琵琶半遮頭臉。」

歌者懷抱古韻琵琶,五指撥弦隱露深藏情絲,彷彿清晨林間的薄霧,令人看不真切,「輕輕玩弄桐絲,歌聲猶帶唏微。」

「滄滄湖中對影,孤舟來往相隨。」

聞樂知心,玲瓏雪霏彷彿感受到了詞中人生死不離的覺悟,及至「渺渺西風飲秋露,朔夜襲日時」一句,半闕將盡,眼前人潔白水袖橫甩掠空,遍灑相思女兒淚。

伴隨百轉琵琶聲復歸曲初熟悉音調,波動一點澄澈琴心。

柔和白色絨毯、香檀木案幻化而出,玲瓏雪霏拂袖坐定,典雅長琴橫放身前,赭紅絹傘合攏閑置身側。

指尖挑弦,一陣清然悅耳的琴音自十指撥轉間傾瀉而出,和聲默契,無縫接入女子曲調。

琵琶聲定格一瞬,復轉曲聲悠揚,稍變輕快的前奏隱見歡欣之意。以樂會友自古便傳為雅事美談,因此也無唐突失禮之虞。

清風拂動著山澗與花林,不時穿插的婉轉鶯啼點綴樂曲增色,泠泠音律漸漸融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是誰所奏。

又是半闕歌聲唱罷,似是意猶未盡,又似有心結友,玲瓏雪霏這才得幸聽完此曲全章。

「飄飄錦色羅衣,琵琶半遮頭臉。

輕輕玩弄桐絲,歌聲猶帶唏微。

滄滄湖中對影,孤舟來往相隨。

渺渺西風飲秋露,朔夜襲日時。

紗簾月下刀琴相依,一曲了纏綿。

將風鬟雨鬢藏起,掩溫柔倩影。

把弦賣笑訴心意,揮刃為情義。

恨誰又女兒身,埋葬了春天。」

一曲歌罷,樂聲停,心亦靜,唯有帶著些微涼意的風吟嗚咽,作為最後的餘韻迴響。

歌者懷抱琵琶信步而來,娉婷身影行至玲瓏雪霏面前,女子這才看清對方面容,那是一張眉目溫婉,氣質嫻雅的臉。

只見玲瓏雪霏修長手指拂過琴身將之收起,轉而握住身側雅緻絹傘,起身端視來人,舉止之間別有輕靈韻味。

深深注目女子精緻面龐,歌者斂眉曼聲,道出念辭緩緩。

「月華纏綿登高樓,清霜秋露只無情,落梅橫笛尋舊夢,平生嘆願未識卿。」

寂寥春色里,女子唇輕語呢喃,玲瓏回應。

「問郎君,寂寞歡娛恨離別,楊柳芳菲,折來誰贈?問郎君,春花秋月夢浮生,相思淚下,愁腸誰飲?」

「聆秋露。」

「寒煙翠。」

「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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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之荻花題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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