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戰爭前哨(5.4k)

第六章 戰爭前哨(5.4k)

「近了。」無水汪洋,萬雪夜乍吐莫名一語,頓令聞者側目。

望著眼前佛緣深植的年輕人,缺舟一帆渡忍不住問道:

「你有什麼預感?」

「不明所以。」

萬雪夜心下同感莫名,話到嘴邊便即吐出,就好像一切只是自然而然……一種無由的明悟就這樣籠罩住了她。

殊不知這是自己的想法,還是在外力匡扶下的想法。

只知道並不打算率先終止這段精神求索過程的佛者語焉不詳:

「或者冥冥之中早已註定。」

「什麼意思?」質疑心起的萬雪夜本能反問。

「我是在回答你的問題。」缺舟一帆渡說。

「我沒任何問題。」

「也許,這就是問題。」

深感不解的萬雪夜看向缺舟一帆渡,那神態就像坐等賢師解疑的佛前弟子一般。

「在肯定的當下,產生疑問,在行動的當下,反而停滯,或者,心生抗拒,卻將事情推向一個原本不預期的結果。」佛者徑將玉笛敲入掌心,「一個念頭,足以讓未來產生分歧。」

「你又預見什麼?」萬雪夜接著問。

「近了。」

同樣一聲判辭,卻是截異的語氣,不帶絲毫遲疑與徘徊。

轉身遠目的缺舟一帆渡視線直直越過青石桌案:

「你的動作很快。」

「你也是。」不知何時悄然落座佛者對面的念荼羅表示彼此彼此。

缺舟一帆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掌握之中。」所謂變數難測天意弄人,不外如是。

「你是說萬雪夜。」

不可否認的是仁刀傳人對魔考的感應力確實非同尋常。

「獨眼龍無法替你排除他。」

目光微閃不動聲色調轉身形將萬雪夜翼護在後的缺舟一帆渡直白判斷道。

「所以,你來了。」

「是你來了。」

說話間,晦暗光線投在大智慧身上拉開一片陰鬱婆娑,婆娑樹影隨風輕搖暈開塵霾森羅。

叢簇松林交迭過往執迷,是倒吊苦行的僧者修行所在。

「你想阻止,」懸於鐵松樹梢的念荼羅說,「然後利用我的神通通知梵海驚鴻。」

「非是你的神通。」缺舟一帆渡白眉輕皺。

這是對甘心奉獻肉身作舟之佛友應有的起碼尊重。

「是我,一直是我,終歸是我。」所謂覺者終究成為證道事業的一環,「你想讓一切回歸常軌而行,最後卻印證我就是常軌。」

「千年前,三十六名高僧;然後,七十二名;再然後,一百零八名。」

曆數地門歷史的佛者目光清正全然不困於彼此關係。

「現在,是你,大智慧。」

「這個名號,代表永恆不變的法——」念荼羅說。

那面正說著,這廂冷淡截斷對方話語的缺舟一帆渡堅持存疑立場:

「沒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就如同當初的顛倒夢想,也沒法讓紫金缽歸地門所有。」

而是在歷經一切之後,適逢其主,遇到了現今的梵海驚鴻……

側耳作聆聽狀的缺舟一帆渡似乎能聽見傳自天門的陣陣鼓聲,那是對無我梵音向外擴張的因應手段之一。

「你真以為他足夠成為地門的阻礙?」大智慧問。

「阻礙行動的不是梵海驚鴻,而是——」交談至此,佛者首度抬眸正視念荼羅,「顛倒夢想。」現今佛劫事態加速,只要天門提早防範,剩下的,就是參悟顛倒夢想的玄機。

「有這麼簡單嗎?」

目光如炬的大智慧似乎早已透徹缺舟意圖。

「六祖之前,紫金缽便失落,誰也沒得到什麼,佛國從此自絕於塵。」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此為初祖傳法偈。

而佛國與塵世唯一的牽繫,便是歷代禪宗衣缽傳者。

但在傳至六祖之前,達摩金光塔經歷一場變故,致使紫金缽失落,為了不使封印鬆動。

達摩金光塔受六祖法旨,從此堅守著隔絕塵世的原則,不再移轉他處。

「彼時地門尚且無名,如今始為境外所知,卻逢阻撓,」缺舟一帆渡反問,「難道你不曾想過,也許地門真正不是紫金缽的歸處。」

「或者,紫金缽最終歸你。」

大智慧看著眼前人。

聞聲瞑目的佛者淡然以應:

「那並無意義。」

「所以你想讓梵海驚鴻拿著顛倒夢想帶領天門抗拒地門,讓一切變得有意義。」道,不證不明!

「你知道這口劍?」缺舟一帆渡伸笛一指背上法器,雕琢細緻的劍身隱匿匣中藏而不露,呈現在外的劍鐔鑲有通透如晶的寶石。

「文殊。」念荼羅道。

相傳文殊菩薩頂結五髻,以代表大日五智。

手中持劍,表示以智慧為利劍。

以此為名,不難想見佛者覺悟。

缺舟一帆渡:「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背負以及堅持,一個善意的提醒,太過急躁不是好事。」

大智慧:「所有行動盡在掌握,無論是成是敗,是進是退。」

「那你為何還在?」

「正要出發。」糾纏黑髮解綁,任由身形下墜的念荼羅恰恰墮入一片無水汪洋。

無水汪洋

景依舊,人依舊,舉杯謝客的缺舟一帆渡語氣平靜:

「不送。」

望著僧者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於腦海當中的萬雪夜神色惘然:

「嗯?」

「怎樣了?」缺舟一帆渡問。

「方才好像有人來訪。」萬雪夜道。

「是嗎?」語氣放緩的缺舟一帆渡不著痕迹地揭過此節,「說不定你的雙眼甚至記憶騙了你。」

話中禪機一若彼時彼處。

地門·光明殿

「奇怪,大智慧是跑去哪裡了,怎會這麼久都沒看到人啊?」

望著空空如也的高台,千雪孤鳴頓覺一股虛無情緒自心底油然而生。

豈知一旁的藏鏡人同樣對摯友話語感到違和:

「你在講什麼,大智慧……」

伴著低沉男音定睛看去,只見念荼羅端坐殿中倒似從未離開過一般。

「一直都在光明殿。」

耳畔依稀有鐘聲響起的千雪孤鳴眼色一變,倒似全然忘了原先問題,後知後覺道:

「啊!對啊,大智慧一直都在,怎樣了嗎?」

「方才你不是問……」

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羅碧看來還待說些什麼,話說一半卻是說不下去。

因為他忘了自己要問些什麼。

「問啥?」千雪孤鳴詫異地看向藏鏡人。

緊接著,念荼羅開口了:「羅碧,你的記憶,是否欺騙了你?」

「就如同大智慧所講過的,隨心引導,就不會受到沒必要的蒙蔽,眼是如此,心亦如此。」藏鏡人答道。

就在此時,一條白衣佩刀身影步入殿內。

直似推金山,倒玉柱般納頭便拜的雲間獨步行禮道:「逾霄漢拜見大智慧。」

這是最後一位天護。

「結果?」念荼羅問。

無我梵音的範圍總歸未覆蓋至整個達摩金光塔,因此大智慧仍非全知。

「搶奪紫金缽失敗。」逾霄漢說。

話中所露訊息令旁聽三人心下震撼。

對此,饒是獨眼龍也不禁瞠目:「你闖入天門境內?」

「哇!」千雪孤鳴更是咋舌,「這個膽也太大了吧,一個人去啊?」

「失敗?」念荼羅嘆道,「可惜了。」

「為何大智慧要派他獨自潛入天門呢?」藏鏡人問。

「吾佛慈悲,非到必要,不施雷霆手段。」低眉斂目的大智慧周身自然而然地透露無邊悲憫,「若能用最低限度的減損,達到地門淑世的理想,那是再好不過。」

可惜搶奪紫金缽失敗無疑說明證道路途上流血犧牲在所難免。

藏鏡人對此倒似渾不在意:「天門以佛國正宗自居,頑抗至今,妥協已無可能,就算順利奪取紫金缽,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屆時,便是地門採取防守也免不了一番大戰,倒不如地門主動出擊,一勞永逸。」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個途徑了。」嘆息一聲的念荼羅暗道無奈,「所以我才說,可惜。」

「羅碧啊,這下你開心了吧,好戰分子。」撞了一下摯友肩頭的千雪孤鳴揶揄道。

「大智慧。」逾霄漢倏然開口。

「嗯,」同雲間獨步對視一眼的大智慧於是吩咐道,「逾霄漢留下,其他的人暫時退下。」

眼看三大天護離開,念荼羅這才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仍是失敗了。」說完,面無表情自承失敗的逾霄漢便即拔刀切膚自刑。

有鮮紅的血流自傷口冒出,但云間獨步眉頭也不皺一下,倒似全無所覺。

可怖一幕直令常人心寒喪膽。

然而習以為常的念荼羅只是低宣一聲:「吾佛慈悲……」

無水汪洋

手持天人迎風吹奏的白衣佛者笛音戛止,因為他已嗅到了隨風而來的血腥氣,而在缺舟身後,則見一道撐傘紫衣人影邁步而來。

曲高和寡的一曲無疾而終,再看桌上,早已是兩杯清茶等候。

「請!」伸笛一引的缺舟一帆渡示意杜松槐入座。

佛者對眼前人此來早有所料,區別只在早晚而已。

同為苦行法門修者,當初一探禁地之時更受念荼羅點撥之恩,曇華對阿修羅窟自是關注。

念荼羅之消逝更是引起他的注意。

「請!」頷首聊作致意的杜松槐便即撩袍落座。

舉杯啜飲香茗一口的他慨然擊節道:「越人遺我剡溪茗,採得金牙爨金鼎。素瓷雪色縹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

這是盛朝詩僧皎然所作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個中意涵既是佛家禪宗對茶作為清高之物的一種理解,也是對品茗育德的一種感悟。

杜松槐唱罷半首,歇得一歇,對面的缺舟一帆渡亦拍案高歌續完全詩:

「一飲滌昏寐,情思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詩中的主人公認為飲茶不僅能滌昏、清神、更是修道的門徑,三飲便可得道全真。

藉助於飲茶使思想升華,超越人生,棲身物外,達到羽化成仙或到達參禪修行的美妙境界。

依託外力代為徹悟,也是地門奉行的理念之一。

聽出話中真意的杜松槐口中又自朗吟道:「遁隱深山居草庵,萬念俱拋身自閑。遠離山外喧雜世,獨佔庵中天外天。」

這首絕句則屬東瀛高僧澤庵宗彭所作,詩中道盡閑寂的隱居生活之妙,一若現今地門祥和寧靜的隱逸安然。

「一念起則萬劫動,是否不妥?」

凝眸發問的曇華語氣十分認真。

就好比在大智慧眼中的缺舟一帆渡是作為質疑面而存在,主動與薩埵三尊接觸的行為也確鑿證實了這一點。

但在分明清楚佛者能為的杜松槐看來,缺舟一帆渡冷眼旁觀甚至於推波助瀾的舉動豈非同樣坐實對方立場。

傾水覆地的佛者眉目一派安然:

「坐而論道,實為空談。」不容置喙的言辭宣告地門入世勢在必行。

「這是你的態度,還是他的態度?」曇華問。

缺舟一帆渡不答。

自嘲輕笑一聲的杜松槐搖了搖頭,跟著作出最後嘗試,嘗試遏阻將起災厄:「如是妙法,諸佛如來時亦說之,如優曇缽華之一現耳。」

這段禪語出自《法華經》,表明佛法珍貴,稍縱即逝,勸人及時醒悟、棄惡從善。這裡是勸他們放棄這種無謂的痴愚。

「阿彌陀佛。」

雙掌合十行禮的缺舟一帆渡致謝示意,示意確然有將曇華話語聽入心中。

話雖如此,但眼前人單方面的想法仍是無法動搖高僧大願。

不能證明這條道路的錯誤,也就無從置喙此舉的可行性,更所謂勸人棄惡從善。

因此深感棘手的杜松槐也只能選擇作罷:「阿彌陀佛!」

同樣的佛號作結畫下禪辯句號,曇華亦自離去,徒留缺舟一帆。

遺世獨立的白衣佛者站在高崖上,俯瞰三十丈下那令人嘆為觀止的急流——

高崖下的江水,被兩旁驀然收窄的崖壁緊夾,和江流底許多暗礁阻遏下,不甘屈服的激流奮起掙扎,形成一個個擇人而食的急漩,兇險萬象。

半截江流活像一條張牙舞爪、起伏狂翻的怒龍,帶起洶湧波濤,延綿無盡地向東激沖奔去。

連帶著被沖走的還有缺舟一帆渡之心神,隨波浮沉的思緒最終漂流至一處岸邊,岸上是一處險峻惡嶺。

在這片松竹遍布的深山絕嶺,以竹子和茅草搭建成的小屋子內,卻透出微弱而溫暖的光芒。

遠遠看去只是間普通的隱士居所,但是細看便會發現:小屋周圍的竹林與松梅分佈,錯落有致,而小園內幾畦菊花,更顯示出一股出塵的韻味,白天的話會有陣陣山嵐抹過。

居住在這個地方,似乎隨時會有山猿獻果、仙鶴棲息一般。

而這個寧靜的地方,正如其名——

琅琊居。

時值深夜,佛者腳步漸近,已能聽得到一陣奇異的吟書聲:

「舜其大知也與,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這段文字語出《中庸》,是在寬慰因行事作風詭譎緣故同受兩方另眼的缺舟一帆渡。

也昭示著皇甫霜刃請動此人牽制缺舟一帆渡之原因。

看似不輕涉紅塵只作壁上觀的白衣佛者卻為地門大計幾度出手。

原作中的他先是親身渡化守關者作為大智慧載體,後來更憑笛聲為引襄助無我梵音突破天門防線。

加上其人舉世無雙的千載根基,怎能不令寰宇奇藏不嚴陣以待。

倘若皇甫霜刃同樣擁有絕對的武力傍身,那他大可以憑藉先知先覺劇透一路平推,全然不用在意攪混水導致事態失控的問題。

但不幸的是他沒有,所以他能做的首先是要保證自己不會成為撥亂局勢下的犧牲品。

因此掌握佛者底線就顯得尤為必要,於是寰宇奇藏同缺舟一帆渡達成了一個賭約,內容是看佛者能否不憑神通渡化一名普通采參客。

然而直到缺舟一帆渡跳下去之後才發現這是一個坑。

令人樂在其中的坑。

對方所展露的性格也確然很符合佛者脾胃。

「炊煙盡處有人家,一畝耕勤到日斜。薄米猶同星入碗,桑居亦可號琅琊。」饒舌口音並不刺耳,反倒別有一番方言風致。

詩號話畢,放下手中書卷的單誇看向門口:「未知大師此行何來?」二字稱謂底定來者身份。

推門而入的那人銅環雙墜耳,絹帶束腰圍,佛珠斜肩挎,草履行來穩,赫然卻是念荼羅。

「你想見我,是準備接受我的渡化嗎?」缺舟不能渡人,悟者能可自渡。

「非也,」單誇搖了搖手,「只是想請諸位大師看一齣戲。」

「哦?」大智慧語調存疑。

話音未落,單誇舉手平攤遞呈幻靈慧眼,投影模糊畫面:

「此戲名為——有驚無險!」

簡單八字拉開聖戰帷幕。

天門邊境,鼓傳異響。

低沉偏又綿轉有力的鼓聲掀起無形音波疊疊擴散,向四面八方擴散而去。

驚覺鼓聲入侵欺擾禪心,萬眾一念的經聲驅使佛修意志,激蕩早已匯聚天門佛力的晨鐘,遍揚法音。

「將全境佛力灌入晨鐘,無疑昭示紫金缽現在的位置,既然決定頑抗到底,那就只有……」

察覺攻勢受阻的念荼羅神色不變。

「進攻了。」

普渡命令既下,八關武佐齊齊進發,一時間破空聲不絕於耳。

來自地門的護法僧眾,魚貫而出,由四個方向縱深而來意圖分割戰場。

這是唯有地門這般戰力充沛的組織才能採用的方略。

少室古剎

「叮!叮!叮!」

三下清脆的磬聲,從做晚課的大殿傳來,念經聲倏然停止,銅殿之內只有晦明不定的些微亮光從門縫間流瀉出來,顯得神秘莫測。

本來梵唱吟詠之聲不絕的整座禪院忽然間萬籟俱寂,只有鳴唧唧之音,逐漸填滿山頭與寺院的空間。

跟著,是一個接一個的僧侶,魚貫從銅殿後的大殿雙掌合什的走出來。

有若長蛇陣的僧眾,非但沒有散隊,還在頭戴平頂帽的虛音之帶領下,筆直朝白石廣場這邊走過來,正面迎擊外道入侵。

「金剛棍影,四方結陣。」

伴著一聲集結,全體僧眾都如臂使指地,整齊劃一地布開金剛四方陣卯住地門人馬。

眼看地門人馬一時難以窺破關竅,面臨逼退之際,但見八關武佐強勢入陣切斷戰局樞紐,棍陣頓現缺口,加之眾僧分神對抗鼓聲擾心,不由節節敗退。

危難關頭,鼓陣天降,回返攻勢辟開戰局……

場間少室眾僧如潮退散。

而在高處,卻見達芥子·優缽曇摩,一夫當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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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之荻花題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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