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 樊籠之虎-壹-鮮衣怒馬少年郎

間章 樊籠之虎-壹-鮮衣怒馬少年郎

間章樊籠之虎-壹-鮮衣怒馬少年郎

伏波二年十月初二-西元1642年11月12日-晴

應天,冠軍侯府。

徐知行打了一套拳,收功回氣,但虎嘯功過於爆裂,體內內氣翻騰,燥熱難耐,於是便跳進武場的水池——就像燒紅的烙鐵投入水中,大片的白色蒸汽在滋滋聲中騰起,他舒服的呻吟一聲,只覺得神清氣爽,通體舒泰。

徐知行爬出水池,自貼身丫鬟的手中接過衣服,隨意搭在身上。

「小侯爺的虎嘯功又精進了。」丫鬟嬉笑道。

「那可不,」徐知行一副很受用的樣子,鼻子都快翹到了天上,「本世子如今可是武科首席!」

這一年徐知行十二歲,剛剛自武科大校中奪魁,成為了景山書院歷史上最年輕的武科首席,少年意氣,風光無二。

此時天光乍現,徐知行披著衣服,徑直穿過武場,朝著前院走去,丫鬟連忙趕上:

「誒誒誒,小侯爺,您不回房用膳么?卞爺知道您回來,連夜做了滷味,可就等著您呢!」

「不去!」徐知行頭也不回,「他做的菜淡死了,我要出去吃好酒好肉去!」

卞英乃是父親軍中的伙頭,父親喜歡他的手藝,便召到了府上。

「卞爺還熬了臊子,我給您腌好了清水蘿蔔,前些天內務府賞了夷州的橘子,小侯爺……」

「不去不去!我今兒要去吃好的!」

「您昨夜回來還沒向夫人問過安呢,要不先……」

「母親大人還沒起呢,中午再說~」徐知行連連揮手。

家風森嚴的冠軍侯府,與意氣風發的小侯爺,天然就有些不對付。

就比如父親母親口味清淡,穿著簡樸,而小侯爺愛大魚大肉,綾羅綢緞,徐知行倒也不是真的不喜歡卞英做的菜,除了那碗幾乎沒有味道的陽春麵,他做的臊子與醬牛肉倒也不錯,但就是再好的伙頭,又怎比得上應天大街上那些酒樓?應天府的酒樓,可不只是會煮麵。

父親有公務,這幾日不在府上,等他回來了,就沒有這麼自由了。

至於母親,昨夜徐知行的確是深夜才回府——其實他下午就到應天了,和一眾狐朋狗友在酒樓喝到午夜才回家,這安,自然是要問的,不過要是現在去問,母親肯定又要拽著說一通,什麼不要出去惹是生非什麼的……煩死了。

我哪有惹是生非,也沒人敢惹我啊!

這是父母嚴加管教下的叛逆,逮到機會,能怎麼玩怎麼玩。

徐知行換了一身衣服,玉帶明珠袍,紫金虎髯冠,雖年僅十二,可自幼習武,體格健碩,眉目看上去雖幼,卻是儀錶堂堂。

他先是去馬房牽上自己的小紅馬,然後向管家支了這個月的例錢,三十銀元。

在同輩的王侯子弟中,這不多,甚至可以說極少,但徐知行不在乎,因為當他騎著馬自侯府側門出來時,已有一眾同伴在此等候。

「小侯爺今兒可是比昨日瀟洒啊!」

「昨天那一身粗衣麻布,我還以為是誰家的下人呢!」

「英雄配寶馬,這便是那匹尼德蘭國上貢的溫血馬?我家老頭子問皇上要了幾次都沒要到,沒想到是在小侯爺這兒!」

在場諸人有男有女,皆穿金戴銀,胯高頭大馬,人人都是這應天鼎鼎有名的王侯子弟。

但大明以武勛立國,冠軍侯的兒子,總是最特別,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老侯爺對徐知行管教極嚴,

若有犯事,動輒就是一頓鞭子,例錢更是只有三十銀元,哪裡夠去酒樓喝酒,但徐知行自幼便在這王侯遍地的大街上長大,錢?那是什麼?

徐知行一聲吆喝,輕踢馬肚,領著一幫人,浩浩蕩蕩往市集奔去。

…………

東市,翠華樓。

眾人下了馬,將馬韁交給迎客的小廝,朝著樓里走去。

此時市集還未開坊,照理說不該迎客,但店家一看是一班馬上子弟,哪裡敢推脫——應天的公共交通極為便利,雖不禁馬匹,但這年頭還當街縱馬者,總是有些特別的。

當先的一名公子朝著掌柜招了招手:「羅掌柜,昨日在你這定了板鴨。」

掌柜一看來人,喜笑顏開:「我還倒是誰大清早定鴨子,原來是王公子,這邊請~」

那王公子揮揮手,指向徐知行:「今日我們是慶祝小侯爺奪得武科首席,你這店就……」

徐知行連忙止住了他:「不,王兄,我們上樓坐即可。」

小侯爺這應天府有無數,但武科魁首小侯爺只有一位,店家一聽,當即腰彎得更低了:

「原來是徐小侯爺,我這便關門……」

「不不不,」徐知行連連擺手,「今日徐知行只是會舊友,不影響掌柜做生意。」

兩年前,也是一班朋友,為了給徐知行慶祝生辰,包下了另一家酒樓——是包下,不是讓店家關門謝客。

回去之後,父親當日未說,過了幾日,把徐知行吊起來打了一頓。

我徐門世代清廉之家,哪有你這樣鋪張跋扈之輩!?

徐知行很委屈,可過了一段時間又想通了,父親所言還是有些道理的,這無關是否給了店家足夠的銀元,而是聖帝倡導與民同樂,父親自己也是與兵士同吃同住,我過個生日,無非十幾二十個人,卻把人那麼一大棟樓給包了下來,實屬不該。

所以昨日與舊友相會,說起這慶祝奪魁一事,徐知行也想慶祝——我可是景山最年輕的第一,還不該慶祝下?

可要是在家中慶祝,爹娘又得一通教育。

在外面么……排場擺大了,得挨打。

所以一想,要不早上吧,人少,叫上幾個朋友就行,剛好,我也想死這金陵的鴨子了。

但冠軍侯府的小侯爺,從來,便低調不了。

即便昨日已先行說好,今日就是聚個宴,不必備什麼禮物,但這一坐下,眾人家中僕役便紛紛上來,送上各式禮物。

倒也不是多麼貴重,卻很精巧。

兵部侍郎家的張公子送上了一柄龍泉劍胚,說這是自己在處州街頭無意碰上的孤品,比一般劍要短上兩寸,小侯爺如今還未成人,這長度倒是剛好適合,就是得自己開鋒了。

魏國公家的小姐送上了一幅猛虎下山圖,說這是請自家叔叔畫的,還請小侯爺不栗笑納,徐知行想了想,魏國公的弟弟可是書畫大家,一畫千金吶。

那位定了翠華樓的王公子是定襄侯的三兒子,他倒沒送什麼禮物,而是笑著對徐知行說:「小侯爺,這桌菜可是我定的,我還尋了壇好酒,前朝的松花酒,今日定要不醉不歸。」

徐知行擺手說,今日不喝酒,理由么……是這大早上哪有喝酒的道理?

其實是中午還要向母親問安,一身酒氣怎行?

眾人連勸,徐知行連連推脫,一直推到上了菜。

呵,這桌菜可不簡單,那位王公子下了些功夫,除了徐知行點名要的板鴨,還有遼東的魚凍,塞北的駝峰,新洲的鹿腸,麻林的犀羹……天下珍饈,皆於一桌。

「這是什麼?」徐知行指著桌子中間一隻巨大的手掌問。

「這是極北之地的白熊掌,」王公子笑著道,「當年老侯爺與北洋水師取道極北奇襲薩克遜,遭了雪暴,困在那裡兩月,就是靠著這個撐了下來。」

徐知行聽說過,但沒見過。

莫名的,他有些緊張起來。

因為他只是想吃只板鴨,此行回應天,與小友一聚,也只是念幼時之情。

可這些王侯之友與他,似乎在某一個時刻,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七歲時父親便將他送去了景山書院,那裡的飯食量大管飽,可味道一言難盡,他時常會懷念應天的繁華,但他所能記起的最好吃的東西,便是翠華樓的板鴨了。

而這一切似乎都不是真正的繁華,或許侯爵之子,本就該對天下珍饈如數家珍。

就在這時,窗外響起了絲竹之聲。

徐知行抬頭看去,街對面搭起了一個戲檯子,台上正演著西洋番劇。

禮部尚書家的崔小姐笑道:「小侯爺,那便是我給您準備的禮物,那是一個蘭登的戲班子,演的是當年老冠軍侯入蘭登的故事,不過這唱詞是薩克遜語,我聽不懂,小侯爺在景山五年,想必能聽懂。」

的確是薩克遜歌劇,也的確唱的是太祖,徐知行聽著,喜笑顏開起來。

倒不是唱得好,而是這禮物別出心裁。

父親對他管教很嚴,不太喜歡他與這些應天貴胄來往。

但母親告訴他,這朋友飲宴,還是要去,但得注意分寸,這些年來,他大抵也找到了其中的分寸。

可是很憋屈。

他自幼熟讀聖賢書,也知父親說的勤儉是對的,可他理解不了啊。

他生下來就是小冠軍侯,他不可能像父親那樣粗茶淡飯,裝作自己是個平頭百姓,這不是掩耳盜鈴嗎?

這齣戲沒有擺在翠華樓里,而是擺在了大街上,讓所有路人都能駐足一觀,的確做到了父親所說的與民同樂,可它,本就是送給我的啊,是為了慶祝我勤勉奪魁……為什麼屬於我的東西,卻一定要與他人分享,若我不分,便是不仁么?

「謝謝崔姐姐。」徐知行發自內心的喜歡。

「唉~何談一個謝字,」那崔小姐輕拍徐知行的手背,緩緩道,「我們也知老侯爺管教得太嚴了,大家自幼熟識,自得為你多考慮幾分。」

「是啊,」那位定襄侯家的王公子道,「昨日本意是讓小侯爺去我莊上慶祝,可小侯爺怎麼說都不去,就得在這城裡。」

這便是分寸,徐知行知道此事瞞不過父親,在城裡和去定襄侯莊上,是兩個概念。

崔小姐瞪了王公子一眼,然後又對徐知行笑道:「我們可是一番苦心吶,小侯爺,今日當真不飲上兩杯?」

徐知行看著那壇前朝的松花酒,心中不覺有些感動,當即點頭:

「好!便飲上幾杯!」

眾人這便開懷暢飲,席間徐知行嘗了嘗桌上那些奇珍怪味,只覺得還是沒有板鴨好吃。

徐知行自幼便愛吃,也吃過這世上最一流的美味,可冠軍侯府勤儉,說來滑稽,堂堂小冠軍侯,在自己家裡,卻滿足不了口腹之慾。

酒過三巡,眾人醉意朦朧,王侯公子們看著對街的戲台,聊起了應天城裡近來聲名鵲起的幾名藝伎,徐知行又覺得格格不入起來,他悶頭啃著板鴨,啃得滿嘴是油。

只覺得女人嘛,哪有鴨子有意思。

直至某一刻,有路人自對街戲班處得知了今日是慶祝小侯爺奪魁,便走到樓下,高聲慶賀。

那王公子一聽,哈哈大笑著自樓上撒下大把銀元。

這一撒,滿街的人都涌到了樓下慶賀。

徐知行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太好,但醉意之下,他只覺得心中歡喜。

月余之前,武科大校時,父親也在場,自己奪了魁,高高興興的下場向他稟報,就期望著他能表揚一句,可父親只是點了點頭,一句話都沒說。

他需要有人恭喜自己,因為勝者,就是該得到獎勵。

但是很快,恭賀的人群中,出現了不協的聲音。

「小侯爺!恭喜小侯爺奪魁!求小侯爺賞!求小侯爺賞!」

那是一耄耋老者,跪在地上,咚咚咚不住叩頭,扣得頭皮都破了。

這番舉動實在是有些怪,只要大聲賀了,王公子都會撒錢,你要求賞,撿起來就是,何必搞得滿頭是血,掃人雅興。

漸漸的,樓下眾人不賀了,遠遠的離開他,一時間竟出現了一小塊空地。

王公子看著那人,惱道:「老頭,你這是幹什麼!?」

那老者高聲道:「求小侯爺賞!賞我三十銀元!」

眾人鼻子都氣歪了,哪有賞你還提條件的?

徐知行倒是不惱,五品之境讓他只要自己不想醉便肯定不會醉,他此番還是很清醒的,他看著那老人問道:

「老丈,為何要三十銀元?」

那老人聽到徐知行說話,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我本是遼東漁戶,捕魚為生,但前年遭了雪災,一家人逃難到應天投靠親戚,可我那小孫兒害了寒症,久病不愈,大夫說,說要三十銀元才能治好,可老朽我起早貪黑,也只夠一家人勉強營生,哪裡有三十銀元,今日聽聞賀小侯爺奪魁有賞,故大膽求賞……求小侯爺賞三十銀元!求小侯爺賞三十銀元!求小侯爺賞三十銀元!」

他又開始叩首起來,但馬上又換了說法:「不,不是求賞,求小侯爺借我三十……」

席上眾人皆忍不住笑了起來,甚至徐知行也笑了——他倒不是覺得這老人滑稽,而是你求賞就求賞吧,偏要改口說什麼借……光天化日,大庭廣眾,小侯爺怎麼可能借你錢?

「老頭!」王公子道,「你若要求賞,也不是不行,可這借……」

徐知行揮手,止住了他的話,作勢就要掏錢,說來到巧,他剛好有三十銀元。

席上也有人說,給他吧給他吧,怪可憐的。

但另一側的崔小姐攔住了徐知行:「小侯爺,這可使不得,若誰來開口您都掏錢,那還得了?況且,您豈知他說的是真是假,萬一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除非他是求賞。」

徐知行心中略微一冷,只覺得三十銀元對在座諸位只怕九牛一毛,人一耄耋老者跪地叩首,你卻懷疑他騙我……

但他還是向那老人問道:「老丈,你且說好了,是賞還是借?」

老人聽到了台上的對話,猶豫了那麼一瞬,然後堅定道:「是借!小侯爺!老朽一定會還您!」

徐知行抬手便把自己的錢袋扔了下去:「有錢了送到我府上便是!」

他不信有人當街跪地叩首就是為了騙自己三十銀元,即便是,那也沒關係,這不過是我一月例錢,但萬一,它能救人一命呢?

老人拿了錢袋,再三叩首,這才離去。

眾人又說起崔小姐剛才那句肉包子打狗,只覺這事實在滑稽,徐知行聽著聽著,心中有幾分不悅。

他拿起桌上的一個肉包子:「誰說肉包子打狗就會有去無回了?」

說著,抬手把包子扔向街邊野狗,那包子裹了內氣,在野狗頭上輕輕一磕,它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包子便彈回了徐知行手中。

眾人哄堂大笑,直誇小侯爺武藝精湛。

徐知行聽著,面露喜色,很是受用。

這番清早開始的暢飲,直到日上三竿才結束,徐知行聽了無數溢美之詞,王公子撒下無數銀元。

今日撒錢這事,是有些出格了,但回家之後,父親並未責怪他。

他突然之間,似乎不是太管教徐知行了,沒有了往日那般規矩與門禁。

這小半個秋天,十二歲的徐知行呼朋引伴,伴著秋風策馬自應天的街頭奔過,只覺得天地廣闊,任我馳騁。

但是,秋天之後,便入冬了。

大雪紛飛之時,空餉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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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大明劍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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