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病嬌
32病嬌
咔~咔咔~
徐知行站在三樓上,把木質的扶手捏得咔咔作響。
「小侯爺,您……」
林宗慧小聲試探,她的眼力看不見剛才那女孩發生了什麼,但她能感覺到,這位小侯爺突然間變得殺氣騰騰——但也只有那麼一瞬。
的確有那麼一瞬,徐知行怒髮衝冠,想要從這三樓跳下去,當眾揭發那位李斯特女爵究竟做了什麼。
可很快,他的氣息平復下來。
因為他想起了幾年前的一件事。
當年他初出皇覺寺,半月間盪盡鄂東群匪,在那賊窟之中,有許多被擄上山的少女,也就是『壓寨夫人』。
徐知行問清那些女孩家住哪兒,親自一一將她們送回家。
這本是好事,對吧?
但那些少女中,有近半的人最後死於非命,不是失貞被逼自盡,便是被人戳脊梁骨趕出了家門,要不就是無顏面對父老,鬱鬱而終。
當然,其中也有不計前嫌,深受父母親朋憐愛者,但她們大多數人的命運,非徐知行所願。
他甚至在送到某戶人家時,被人趕了出來,那家主人說:『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還有臉回來?』
那姑娘無處可去,徐知行又總不能把他一直帶在身邊,便讓她改名換姓,私自做主,把她許給了深山中一孤寡獵戶,後來,他聽說那姑娘沒幾年便跳崖自盡了。
說書先生們傳唱著《楚地第一俠》的故事,一夜盪盡鄂東群匪,好一個小冠軍侯徐大俠!
這與當年父親與徐季說的話一模一樣:『你被惡官逼上了山,在這太行山上打家劫舍,便能治得了那狗官?』
眼下,這幾個明人姑娘是被自己的父親給賣了,李斯特女爵買下。
徐知行下去,當然能把這事情擺平,這和那夜剃刀幫的事情一樣,牙行販人,本身便半黑半白,若這大鬧一番……東郭牙行敢硬撐?自然不敢。李斯特女爵能把他怎麼樣?不能怎麼樣。
可之後呢?
當爹的是緣何要賣自己的親骨肉?他們當真冷血無情?
掃了東郭牙行這麼大一個面子,他們還幫不幫我找人了?
李斯特貴為女爵,咽的下這口氣?
我是不是得把這幾個姑娘一直帶在身邊?又或是給她們找戶好人家?
江湖,若只是打打殺殺,便好了。
「我們走吧。」
徐知行淡淡說了一聲,轉身,下樓。
…………
半個時辰后,克斯特家的馬車上,李斯特撐著頭,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外的景物:
「達令今天會回來嗎?」
「夫人……」身旁的女僕道,「老爺他說……他……」
「他不來是不是?」李斯特偏過頭,面帶些許純真的淺笑。
女僕默不作聲。
「唉……」李斯特嘆了口氣,「可惜了剛從神州運來的荔枝,我還想等他一起嘗嘗的。」
她頓了頓,又道:「晚上約一下龐貝爵士,就說,後天王爺壽宴,我缺個男伴。」
「今晚就讓他過來么?」女僕小聲道。
「不然呢?達令又不陪我,」她哀怨道,「哦,對了,還得去朱蒂的麵包鋪一趟,買兩塊新鮮的黑麵包,家裡的已經幹了,萬一達令回來……」
她好像有些神經質。
前一刻還在說著今晚讓情人來陪自己,下一刻又念叨起自己的丈夫。
「那……那……」女僕顫巍巍道,
「還讓龐貝爵士過來么?」
「當然!」李斯特說,「達令要是回來了就讓他走。」
可是……女僕低著頭,不敢說話。
可是老爺已經三年沒回過家了,無論夫人您備多少東西,他都不在意。
李斯特依舊笑著,她將目光投向了坐在車廂另一頭,那三個剛剛拍回來的明人女孩。
她笑得越來越燦爛,越來越滲人。
在女孩們越來越驚恐的目光中,她輕飄飄喚了一聲:
「過來,小可愛。」
三名女孩往回縮了縮,李斯特臉上純真的笑容霎時消失。
她猛的探過身,抓著一名女孩的耳朵,在尖叫聲中,把她拖到自己懷中,另一手,則從裙子上一抹——那手中,出現了一枚細如牛毛的鋼針,接著……
接著,她似乎聽到了一聲猛虎的咆哮。
馬車在爆裂聲中飛了起來,側翻在地。
李斯特磕到了頭,昏昏沉沉的,她只能在破裂的車體縫隙中,看到一隻越來越大的拳頭。
砰!——
沙包大的拳頭和她的鼻樑來了個親密接觸,她似乎聽到了自己鼻骨斷裂的聲音,然後,便暈了過去。
…………
半刻鐘后,西區市場的某個小巷中。
林宗慧摘下頭套,心撲通撲通直跳。
她剛才襲擊了李斯特女爵,她剛才,竟然和徐知行一起襲擊了李斯特女爵!
剛離開東郭牙行時,她還很疑惑,因為片刻之前徐知行的情緒顯然不好,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準備走了。
出了牙行的大門,徐知行沒有直接去下一家牙行,而是在門口停泊的馬車中,找到了李斯特女爵的車,繞著轉了兩圈,然後,問了問自己李斯特家的方向,取出個頭套套著……
「小侯爺,您這!?」
徐知行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檢測起靠在牆邊的三個女孩。
她們已經讓徐知行捏暈了過去。
徐知行拔下其中一人的褲子,在大腿上細細摸索,某一刻,他從女孩白皙的大腿上拔出一枚鋼針,這鋼針細如牛毛,可兀一拔出,那幾乎肉眼不可見的針孔上便往外噴著血。
徐知行摁住出血口。
「這是?」林宗慧驚訝道。
「南洋的邪術,以前聽說過,好像是以處子之血駐顏。」徐知行說。
林宗慧何等冰雪聰明,一想剛才牙行里發生的事情,就什麼都明白了,然後她投向徐知行的目光便又多了幾分欣賞……
他不是要走,他是知道這事得在外面處理!
「要報巡捕房么?」林宗慧問。
遊俠司的人到底還是有幾分俠氣,林宗慧現在不覺得襲擊李斯特女爵有什麼問題,只覺得這女人可惡得緊。
「最好不要,」徐知行看了眼地上的三個女孩,「報官對她們有害無益。」
若是租界里正常生活的大明子民,報官倒也可以,就算她是女爵,在租界里敢做這種事,也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但她們剛剛被親爹賣給牙行,很難說她們的家人對此事是什麼態度,這種小姑娘命如蒲草,經不起半點風浪。
「你把此事與鎮藩司說一遍就是了,若真是人血駐顏的南洋邪術,那肯定會有其他受害者。」
林宗慧點頭,然後又道:「這她們三個……」
她們三個現在怎麼辦?
「遊俠司能安排嗎?」徐知行問。
「這……」
林宗慧為了難,倒不是她不願意幫忙,可遊俠司也不是福利院,憑白多了三張吃飯的嘴……等等,福利院?
「可送到昨日那福利院去。」林宗慧說。
「也好。」
徐知行點了點頭,從懷裡摸出那個粉紅色的小荷包——他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側過身去,背著林宗慧數了起來。
可數來數去,只有三枚銅板。
他臉上浮現一絲苦笑,把三枚銅板分別塞進了三名女孩的懷裡。
林宗慧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眼中異彩連連。
她大約明白了,為什麼這位武功卓絕的小侯爺,窮得連車都坐不起了。
兩人這便雇了車,把三名女孩送到了教堂旁的福利院。
回來之時,徐知行頗不好意思的道:「有勞林姑娘了,這車錢,讓你破費了。」
林宗慧擺擺手:「不礙事,小侯爺,我們這便去下一家牙行?」
「好。」
至此,兩天的時間裡,林宗慧陪徐知行跑遍了租界西區市場大大小小的牙行,一無所獲。
看樣子,得去租界外問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