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賽麗亞
27賽麗亞
「公子定是個下級武士吧?」
下級武士?
她終於猜錯了一次。
「你怎知道?」徐知行沒有辯解。
「公子背著兵刃,」那少女指著徐知行背上的虎齒陌刀,「這麼長的兵刃想來不是裝飾用的,缺錢的武士,自然是下級武士咯。」
五品以下需借火丹修鍊,而火丹的價格……
她這麼猜倒也沒錯。
「此處的香火雖旺,但您看那僧人。」
少女指著守在靈龕門口的僧人,他慈眉善目滿臉堆笑——皮笑肉不笑。
「這裡一炷香要一個銀元,牌位更是價比黃金,公子若想立牌位,我倒有個好去處。」
「哦?什麼地方?」
「不遠,從西邊出去就到,是個教堂,公子若不介意,可以去那裡,給些香燭就行,不要錢。」
教堂……那自然便是景教了,這是蘭登人的信仰,當年租地章程中,專門有一條是讓大明不得干涉蘭登景教事務,即便,是在租界里。
明人大多不信這玩意兒,但徐知行是想給馬丁立牌位,剛好。
「那你想要什麼?」徐知行看著少女道。
這姑娘金髮碧眼,皮膚白得通透——白夷,自然是白的,可她身上卻沒有太多操勞的痕迹……家境不錯,這麼大早上在園林里閑逛,還專門告訴我有個免費的教堂可以去,當然是有所圖的。
「其實……」少女忐忑道,「我想雇傭公子,但我……也沒什麼錢。」
「你要雇我?」
明人若有困難,可雇遊俠解決,這是百年來的傳統,但被西洋人雇傭,徐知行還是第一回。
「何事雇我?」
那女孩看徐知行發問,知道這事可以談,頓時喜笑顏開。
「我叫賽麗亞,是聖喬治大教堂里的修女,一周前,我在海邊救個人……」
這事情說來不複雜。
就是個惡霸遇修女的故事。
賽麗亞在海邊救了個明人落難水手,本是好心,可這水手傷愈之後,卻日日到教堂去糾纏她。
於是她便想雇個武士,把那人趕走。
「那你為何要找我呢?」徐知行問。
「一來是我沒有錢,二來……公子不是蘭登人。」
沒錢徐知行理解。
「為什麼我不是蘭登人,你便要雇我?」
「公子看那邊,」賽麗亞指著西方的一抹金色,「那個金頂,便是我們教堂,教堂後面,半山腰上那片紅色房子,您看到了嗎?」
徐知行點頭。
「那是昌裕王府,那個水手,是昌裕王府的人,所以蘭登人解決不了這事情,而蘭登的大明遊俠,不願意管這事情。」
昌裕王,是當今天子的長兄,蘭登租界總督,可以說在整個西半球,他就是最有權勢的人。
「他是昌裕王府的什麼人?」徐知行問。
「就是個在王府跑船的普通水手。」
徐知行又問了問那人的詳細情況,道:「我隨你去看看,但幫不幫你,可不一定。」
「謝謝公子!」
如果賽麗亞換一種說法,徐知行多半不願意管這事。
因為昨夜才搞垮了李功揚,他是昌裕王的郡馬,這個時候再和昌裕王府起摩擦,有悖於答應徐季的不要惹事。
可據賽麗亞說,那人就是昌裕王船上的一普通武士,每日中午來找她……
這就是舉手之勞。
反正順路,了卻馬丁這樁心愿,自己也好辦自己的事情。
徐知行先是回去找了林宗慧,跟她說自己有些私事要處理,中午回來。
可這位司庫姑娘鐵了心要跟著,那便也行,反正先去看看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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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麗亞說得沒錯,聖喬治大教堂很近,向西出了園林就到。
她領著徐知行從側門進了教堂,這裡是一個精緻的庭院,庭院的角落處,傳來了朗朗書聲。
「公子在此稍候。」
她把徐知行和林宗慧留在庭院的走廊里,便快步跑進了教堂裡面。
兩人在此等候,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她怎麼去這麼久?」林宗慧問。
徐知行沒有回答,但他隱約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勁,指著讀書時傳來的方向:
「我們去那邊看看。」
兩人便繞著走廊,朝書聲走去,行至走廊出口,一大理石立柱旁時,他停了下來,指著立柱頂端道:
「那是雙頭鷹嗎?」
「是的,小侯爺。」
「這教堂里還可以出現雙頭鷹?」
「羅馬政教一體,白夷文化受其影響深遠,這個東西在這裡,不代表羅馬,只是一種圖騰。」
大理石的立柱頂端,雕著雙頭鷹,此物於大明來說,意涵特殊。
聖帝與太祖奠定了如今的天下格局,而大明真正完全平定四海,是聖帝之後的第二位皇帝,永宗朱祖鈞,這期間的五十年,與大明爭鋒者,名喚「羅馬」。
那是一位可敬的對手,以雙頭鷹為旗,所以在如今的大明治下,這個東西,通常被視為叛逆之物。
蘭登兩百年六次叛亂,每一次,叛軍打出的都是雙頭鷹旗幟。
徐知行畢竟是冠軍之後,看到這東西,難免敏感些。
兩人繼續前行。
徐知行隔著教堂的五色琉璃窗,看到了禮拜堂里的景象,樅木的長椅上,稀稀拉拉坐著一些人,各色膚色皆有之,最上首,一個綠袍牧師正在誦經。
今天是周日,做禮拜的日子,可這裡人卻不是很多。
「看來沒什麼香火。」徐知行道。
「這裡畢竟是租界,」林宗慧說,「明人不信這玩意兒,來這裡的人,大多是蘭登的達官顯貴,所以您看,小侯爺。」
她指著庭院里精美的噴泉:「他們捐贈頗多,所以這裡不缺錢。」
景教……
徐知行心中難免湧起一些輕視,這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優越感。
聖帝以匠工立國,景山大書院里,工科的地位直逼武科,大明也曾有神佛之信仰,但是到今日,連儒生都沒落了,更何況佛道。
白夷只要還信這神佛之說,便永無翻身之日。
但接下來的一幕,倒讓徐知行頗為驚訝。
行至庭院的最內側,這裡是個錯落的高台,圍欄外是條人煙稀少的大街。
徐知行從高台上往下看去,道旁的樹蔭空地上,坐著成群的孩子。
黑板,便懸挂於教堂的外壁上。
一側的黑板上寫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讀書聲便是從那裡傳來的。
另一側的黑板上則寫著『ax+by+c=0(a、b≠0)』。
更遠處,那裡有樹蔭遮擋,徐知行看不清楚,但他分明聞到了飄散而來的硫磺味。
這些坐在街邊上課的孩童,什麼膚色都有,其中甚至有明人的孩子。
而那些授課的先生,身著黑色牧師袍,胸戴十字架……這不就是教堂的神職人員么?
徐知行看到路邊有一牧師似乎是在給孩童訓話:「小約翰!你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人阿諾原本一老實巴孩子,跟你學會耍貓兒膩了,成天介當街晃蕩打油飛,時不時的整出點湯兒事,再不就是胡吃悶睡!你瞅瞅你那樣子……」
他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話,甚至還帶順天口音。
林宗慧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指著對街的鐵門道:「那是個福利院,這些孩子都是孤兒,其中有一些是父母跑船失了蹤的明人孩子,因為沒有課室,所以在街邊上課。」
她頓了頓,又道:「租界允許教堂傳教,也因為他們願意做些善舉,對面那福利院,便是教堂說服薩克遜勛貴建的,但是十多年前……」
「十多年前怎麼了?」徐知行問。
「十多年前,麗痕書社大量向教堂和福利院捐款,這街邊課堂,便是從那時候開始出現的。」
「你是說,那個東蘭登集團的老闆,用皮肉生意掙的錢做善事?」
「鎮藩司早前調查過,恐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什麼意思?」
「小侯爺,你注意到他們的順天口音了嗎?」
「嗯。」
「據說這裡的神職人員,全都是十多年前的那批孤兒,他們與那個人關係匪淺,但是鎮藩司查了很久,查不到任何東西。」
「鎮藩司都查不到?」
「小侯爺……他們把那人當父親,沒有人會出賣自己的父親。」
莫名的,徐知行感覺後背一股涼意。
死士,以子養之。
「所以這人都出現十多年了,到現在都沒人知道他是誰?」
「他安分守己得很,鎮藩司查了幾年,便不查了。」
「可聽起來你對他很感興趣?」
林宗慧小聲道:「因為我注意到一件事……我五年前十八歲時來到蘭登,那時便有鎮藩司的人跟我說過,他們曾在最近見過那人一面,看起來是個不到的二十歲的年輕人。」
「如果鎮藩司的情報沒有錯,那麼……」
她頓了頓,繼續道:「十多年前,他不過一黃稚小兒,怎麼可能寫出《蘭登名花品鑒指南》這種東西?」
徐知行心中寒意更盛。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一個人。
幼時族中長輩跟他說過,當年,太祖曾留下一句話:
「聖帝,是生而知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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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鯉魚的話:需要整理一下大綱,欠的兩更明日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