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五 俠,以武破禁!(壹)
15俠,以武破禁!(壹)
徐知行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牽著馬丁——馬丁,便是那黑蠻小子。
兩人一路從印刷廠走來,花了一個多時辰,一路上徐知行問了問他那些小夥伴的具體情況。
如今已是夜幕低垂,兩人正在蘭登橋上的關口排隊,等待進入租界,身前身後,皆是膚色各異的異族,唯有徐知行這麼一個奇怪的,背著陌刀的明人。
「貴人,您為何不坐鐺鐺車?」
「走走也好。」
「您是不是……沒錢啊……」馬丁小聲道。
徐知行面無表情,默不作聲,他坐鐺鐺車只要一個銅板,而馬丁要十個,區區十一個銅板,我會沒有?
很快,輪到兩人過關檢查。
身著兵甲的衛士看到明人面孔眼神稍有柔和,可緊接著,他看到了徐知行背後的陌刀,臉色頓時冰冷:
「租界內不得攜帶兵刃。」
徐知行掏出一紙公文,遞給衛士,這是他的遊俠證明。
武士的兵刃勝於生命,在任何時候,要求武士解除兵刃都是一種冒犯,大明是個全民尚武的國家,只要有證明,你大可攜帶兵刃去任何地方,甚至是上朝堂面聖——這並非對於安全的輕忽傲慢,而是所謂安全,要麼人人皆無兵刃,要麼人人皆有兵刃。
人有我無,才是不安全。
更不要說,即便身懷利器,又有誰能傷得了那位天下第一的真龍天子?
驗過證明,衛士的眼神再次柔和下來:
「原來是小侯爺,請~」
他輕描淡寫就放行了,這樣的事情時常發生,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明人知曉他的名字,總會給些方便,這是七代先祖用血換來的榮耀與認同。
…………
天地間迷濛一片,細雨既稠且愁。
整潔的街道上,昏黃路燈暈著迷離的光,徐知行站在街口,一陣微風吹來稀薄的霧氣,他從霧中聞到了陽春麵的清香。
偏過頭,他看到了路邊挑著麵攤的卞英。
「小侯爺可曾用過飯?」卞英大聲道。
「已吃過了。」
「那我跟著小侯爺,遲些再吃!」
徐知行順著街往前走,卞英挑著擔子亦步亦趨。
徐知行知道,這多半是伍叔提前安排的。
他謝絕了伍叔同來的請求,因為自己一個人的確方便些,但估摸著伍叔還是放不下心,所以讓卞叔跟著。
租界繁華,街道兩旁儘是題著繁字的店鋪,這與外面大不相同,外面的商鋪招牌上都是薩克遜文,只是在薩克遜文下,會有一行簡字。
當年聖天神武皇帝為了普及教育,大力推行簡字,他本人也書寫簡體,此事曾引起朝野儒生激烈反彈,因為字乃文基,若簡化便會失了韻味。
但事實證明,聖帝英明,如今的大明識字率近乎100%,而儒生們所擔憂的『動搖文基』並未發生,明人似乎自帶簡繁轉換的天賦,學了簡字,繁字不學自通——當然,簡字雖是官方正字,但私下裡,繁字仍是高雅的象徵。
明人,就如他們的字一般高雅。
所有商鋪幾乎都有漂亮的玻璃櫥窗,櫥窗里,來自天南海北的珍奇物什在折鏡的映照下熠熠生輝,商鋪外,是連成片的花壇,壇中鬱金香和玫瑰爭奇鬥豔。
行人如織,有手持摺扇的雅士,也有爽朗笑著的,如風一般跑過的獵裝少女。
就連那些鋪在地上的,
已經被踩得光滑的小方磚,也是如此的排列雅緻,妙趣橫生。
大明為這個世界帶來的不僅有武勛與征伐,還有財富與文明,我們是真龍的後代,我們理應主宰七海,引領那些蠻荒夷人走向更好的生活——過去,徐知行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這些年的江湖經歷,讓他看到了一些在冠軍侯府永遠看不到的東西。
比如那些穿行於路燈陰影下,彎腰垂首,形色匆匆的白夷,他們大多來自外面,每日天不亮便上橋排隊,就是為了進租界謀份差事。
再比如團坐在漂亮櫥窗下,面色蠟黃,兩眼無神的乞丐,白夷的乞丐是進不了租界的,租界的乞丐只有明人自己,他們大多懷揣著一個淘金夢自神州而來,卻不知為何,最後破了產,連家也回不去了。
當年太祖徐良策率軍長驅萬里,攻入蘭登,是因為聖帝許諾犁庭掃穴后,必將天下太平安居樂業——這是為了,萬世的太平!
如今大明的戰艦橫行無忌,可最後一個冠軍侯卻屈辱的死於山匪之手。
喧囂聲漸漸遠去。
徐知行牽著馬丁走過一片喧鬧的集市,停在了一個燈光昏暗的十字路口前。
街對面,有一棟古樸的三層小樓,像是個酒坊,但又不完全是,樓的一面開著明檔,能清晰看見裡面的景象。
屋子最內首,有一個小小的戲台,台下坐著酒客,台上滿面白脂的小生在二胡與銅鐃應和下唱著戲:
「這軀體,是存是滅難掂量,何去何從向哪方,忍受著命運地毒箭,抑或是挺身反抗,掃盡了人間苦難,熟貴熟賤叫人思慮長。」
「誰甘願受這人世鞭撻,誰甘願將生命的重負獨自扛,誰甘願忍受這官吏殘暴,任憑他層層欺壓催折了脊樑,皆因是解不透死後秘境,一個個猶豫彷徨心智迷惘,默默地承受這人間苦楚千萬狀,斷不肯拋卻下負重的形骸將朽的皮囊,層層顧慮褪血性,叫人心懦弱壯志皆消亡。」
……
這齣戲叫做《哈姆雷特》,蘭登的傳統曲目,明人頗為喜歡,便也改了京戲的版本,叫做《王子復仇記》。
徐知行的目光移向一樓另一側的樓梯,梯上不時有提著褲腰帶的男人走下來。
這裡不是酒坊。
而是一種在大明已經被取締了兩百年,卻至今禁之不絕的地方,其名為:妓院。
這是刁三,或者是剃刀幫的產業——總之都一樣。
徐知行的目光再次移向屋外,妓院背光的屋檐下坐著三個小孩。
黑白黃三種膚色,剛好湊齊了。
第一個『半跪』在地上,他的雙腿其膝而斷,長短整齊,想來是刀法不錯,一刀而斷。
第二個的雙手反折,常人的手都是自然向前,而他卻別在身後,幾乎扭成了麻花。
第三個眼眶之中竟然沒有眼珠子,張著嘴,露出半截舌頭,啊啊啊啊,是個啞巴。
不時有嫖客進出,為首的孩子便高喊大爺,作揖磕頭。
來人看了不忍,便會隨手灑出一把銅板,甚至也有人給銀元的,但孩子們得了錢並無喜悅,因為沒多久,屋子裡便會出來人,把他們碗里的錢拿走——那破碗,永遠是空的,就像大明武士橫行天下,神州卻仍舊匪患不息一樣。
徐知行就這麼撐著油布傘,牽著馬丁,站在雨中默默看著。
忽的,樓里爆發出一陣喧鬧聲,原來是台上的小生腳滑栽了個跟頭。
鬨笑的有,喝倒彩的有。
前桌的一位客人似是入了戲,罵罵咧咧道:「這都什麼跟什麼,哪兒有叔叔篡侄子位的道理,這些紅毛鬼子真是沒有尊卑!」
「那個叫做克勞狄斯的,也忒不是東西了,未開化的白蠻子,這種不知禮法的事情,只有在他們這裡才會發生!」
「想我大明叔慈侄孝,團結一致,這才有了恆久不落的太陽!」
他說的是當年聖帝削藩之事,聖帝少年繼位,著力削藩,這種事情古來無不是血雨腥風,但聖帝才智卓絕,辣手仁心,動之以情,曉之以利,竟生生說動了自己的幾位叔叔。
大明免於一場內患,這才有了後來聖帝縱橫捭闔的五十年。
聖帝開了一個好頭,後世便以此為鑒,至今大明三百年,藩王皆封海外,作亂者不是沒有,但從來,都不成氣候。
那人的一番慷慨陳詞似是感染了酒客,樓里頓時傳出陣陣萬歲之聲。
「對!大明萬歲!大明萬歲!」
「萬歲!」
「萬萬歲!」
徐知行下意識的翹起了嘴角,但馬上,又平了下去。
他差一點就笑了。
作為一個明人,他不能不笑,因為這是每一個大明百姓,對此盛世帝國的自豪。
明人,理當胸懷天下。
可最終,他還是笑不出來……
就在這時,遠處又來了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前呼後擁,走進妓院。
馬丁拉了拉徐知行的手:「貴人,那便是方三當家。」
徐知行看了看天色,戌時到了。
伍叔跟他說過,租界的這家妓院,是刁三的產業,剃刀幫的方三當家,每日戌時會來收賬。
方三當家一進去,便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著,店小二小跑上來,點頭哈腰,不知在說什麼。
這時,馬丁又拉了拉徐知行的手:「貴人,坐他左邊那個,便是擄我朋友的人。」
徐知行觀了他的氣。
「方三當家」
「戰鬥力>30」
「功法:未知」
七品。
他收起傘,牽著馬丁,朝著妓院走去。
到了門前,一個白皮紅髮的門房攔住了他,態度還算客氣,沒說什麼,只是看了馬丁一眼,抬手指了指門上的一個牌子,那上面寫著:
「紅毛鬼子與狗不得入內」
原來是看門狗,不知你自己能不能進去?
徐知行也沒和他置氣,抬手輕輕那麼一撥,門房便被一股巨力推開。
他牽著馬丁,走入屋內,那門房伸手欲追,可剛往前一步,又停了下來,看來狗的確不能進去。
徐知行走到方三當家桌前。
此時正在上酒的小二終於發現人待的地方混進來條黑狗。
「誒誒誒,這位客官……」
他一句話沒說完就住了嘴,因為不知為何,手裡那壺酒,突然沸騰了。
高溫燙得他忍不住鬆手,啪嗒,酒壺碎了一地。
方三當家看著這個站在自己身前的青年:
「你……」
「方三當家,且問……」徐知行淡淡道,「大明律,採生折割,該當何罪?」
方三當家頓覺不妙,下意識想要站起,可徐知行的手又快又猛,抓著他的頭便拍在了桌上。
啪!——
接著,虎齒陌刀落下,他聽到了有什麼東西在桌上咕嚕咕嚕滾動的聲音,接著便看到了自己斷頭的身體。
意識迅速消散,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是:
我堂堂七品武士,竟無還手之力?
怎麼……可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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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者日記-其四》
大明伏波三年八月廿二-西元1644年9月20日-晴
近來在研究大明的運行體系。
如果說這個世界有什麼認知是我難以理解的,那便是『極端個人武力』了,大明天子有敵國之威,高階武士也是百千人敵。
這種現象必然會對權力的構成造成很大影響,在超強的個人武力面前,官府的威權會大打折扣。
武俠的世界中,武俠與官府,一定存在天然的對立,人類的集體組織應該逐漸由家國體制走向仙俠小說中那種宗門體制,最終變成陸地神仙的個人資本主義。
但大明沒有走向這條路,我想,遊俠與遊俠司的存在是一個很大的因素。
那位穿越者朱允炆的確驚才絕艷。
如果武士的個人武力沒有辦法控制,索性便不控制了,官府承認武士是特殊群體,誘導他們將武力用在合適的地方。
但這也非常、非常、非常冒險。
因為遊俠雖然表面上沒有執法權,不是執法者,但在特殊情況下,皇命賦予了他們成為法的代言人的能力。
每一個遊俠,都擁有一把尚方寶劍。
這把劍的權力無限小,因為沒有任何人承認它存在——遊俠不像捕快,必須抓犯人,他們只是可以抓犯人。
這把劍的權力無限大,因為它在被使用后,如果依法找不出遊俠之過,那他的一切言行都將變得正當。
遊俠司的存在,讓俠不再以武犯禁。
俠,以武破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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