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琉璃

「那年我七歲，外公第一次帶我去那所謂的『鬼市』，以前我也幾次三番想去，要麼他不肯，要麼我自己熬不到凌晨開市。記得那天是陽曆新年的第一天，他主動提出要帶我去逛逛。」

......

「小姑娘，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男人站起身子，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小嘉珞的視野，使得她眼中只有眼前的攤子和這個攤主。

男人看起來四十左右，眼中光芒卻甚是明亮，只是這灰頭土臉的樣子讓人不免懷疑他眼前這堆「古董」的來歷。

這堆沾泥帶灰的器皿擺件，其中寥寥幾個飄着絲絲淡到幾乎透明的綠色光芒。對這些小嘉珞自是沒什麼興趣，只是盯着那面琉璃鏡看。

鏡子呈橢圓型，邊緣只是用金屬包了一圈，並無什麼雕花。手柄用料是最普通的松木，鏡面用的卻是最為珍貴的紅色琉璃。

但顯然，這用料的顏色對於鏡子來說算是用錯了地方，尤其此時冬日凌晨，天際黑色正濃，路燈下鏡中照出的紅色人影尤為詭異。

對這些小嘉珞倒是沒有在意，只是看着那鏡子上浮起的似曾相識的一層層環形紫色光芒陷入回憶

......

帝都有五市，天地人神鬼，人神鬼市分居南、東、北三向。天地二市卻是只聞其名，未見過其蹤影。

一日十二時辰，人神鬼均分，這鬼市便是子初時開，卯末時閉。而後神、人依次接替。鬼市售文玩古器官瓷民窯，天暗燈昏，所買為真為贗，全憑一雙眼。

神市看風水運勢生辰八字，白日青天，所算是真是假，只看順耳否。

而人市算是露天的商場，衣食住行用品皆全，但售價比商場低得多，由此常有居東西北者亦駕車來此採購。

其中自然也有抱怨者，提議在其他地方也開設「人市」。要求本是合理，不知為何卻未曾實現過。

近年偶有商販串市開攤，但終究沒有大規模的「新人市」形成。

半年前那天下午，林祁閑從神市回到家，手裏多了一把摺扇。

「今年家裏變故多，讓你去請個人來看看，人呢？怎麼又買了這些沒用的東西。」

沒理會黃昭的絮叨，林祁閑坐下自顧自看起手中扇子來，想來是從某個串市來神市的鬼市攤主那購得。

聽見聲響的小嘉珞走出來，看到外公手裏的東西，嘿，外婆還真沒說錯，一把金屬制的扇子，與其說是用來納涼，倒更像把武器。

表面呈亮銀色，比一般的扇子要大不少，扇面龍飛鳳舞，看不出雕刻了什麼。還有不少斑駁的銹跡，扇面上飄着一層層紫光。

她伸手想拿，林祁閑把扇子換到一隻手拿遠，

「不行，珞珞，這個不能玩。」

「姥爺，我想看看會發光的扇子什麼樣......」

林祁閑微怔，而後將扇子遞給小嘉珞，自己似是陷入了沉思。

「下個月你爸媽來接你，正好，省的天天跟這老頭子在一塊神神叨叨的。」

說完黃昭走進廚房準備做飯。林祁閑拿回扇子，

「珞珞，爸爸媽媽接你過去住一陣就回來啦，等回來姥爺給你做更好玩的東西。不過，別跟別的小朋友說你看得見哪些東西會發光，那是珞珞自己的秘密。」

看着外公收起摺扇同時隨之消失消失的光芒，小嘉珞懵懂地點點頭。

......

遠處，林祁閑放下手中剛剛在觀賞的器物，

看着小嘉珞對着鏡子發獃的樣子，暗自思忖

「看來那次珞珞沒有胡言亂語。」

他徑直走向那攤子，打斷了她的回憶：

「走，珞珞，我們去別的地方轉轉。」

「姥爺，那個鏡子也會發光呢。」

「嗯......」

兩人走了一段路，忽見路旁一人席地而坐，六旬左右，著一身藍色道袍，梳一過頂髮髻，扎一白玉長簪，端的是仙風道骨，鶴髮童顏。

老者身周無他物，只立一面綢緞三角旗，上書：

「廣算天下蹊蹺事，遍解世間諸異聞。」

走近一些，方才看清老者身前鋪了一黑布，上面印有一行燙金小字：

「若問前程如何，先請銀一兩。」

字旁置兩顆黑曜石，一者月牙狀，一者山峰狀。

雖是算命鋪子，卻不見太極八卦、龜甲算籌之物。

老者一身打扮配上這旗這攤，不免讓人是以為是古裝戲演員，只是遍觀四周，並無旁人及器械，原來真是個串市來此擺攤的算命先生。

林祁閑停下腳步，懷中摸出一銀盞置於黑布之上。他一直覺得這人眼熟，但終是沒能想起。

小嘉珞不解的看向他，外公平日最喜這些東西，這銀盞想來是今日逛市一夜的斬獲，怎麼如此便轉手給了人。

林祁閑臉上未見波瀾，微笑道：

「煩請這位老哥，替我這外孫女卜算一二。」

老者點點頭，

「小姑娘，叫什麼名字，多大了，生日是哪天？」老者聲音很是清亮溫潤，倒像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沈嘉珞，七歲，生日是六月二十一號。」

「辛巳年五月初一......」老者低聲念道。

「兩點三刻。」林祁閑補充。

聞言，老者未有掐算動作，只是沉思。而後看向林祁閑：

「老朽便實言了，二兩二錢，是極輕之命格。」

「不過我看這小姑娘，身姿挺拔，目有靈氣，只是膚色略有些蒼白。倒真不似命格輕薄之人。」

「今夜可曾見過什麼奇怪的東西，或是往日是否見過？」

小嘉珞看看外公，-林祁閑眼睛微眯，表情微有了些變化。

記起了外公的囑咐，她也跟着搖搖頭。

「這孩子父母忙，一直是我跟她姥姥照看。但衣食住行也是一直都是給她最好的，這孩子也一直聰明伶俐，身體康健，長這麼大沒生過什麼病。

林祁閑恢復了剛才氣定神閑的樣子。

「也罷，許是老朽我頭腦混沌，算不得數。也難怪人皆言我們這是封建迷信，東西還請收回吧，我也該收攤歸家了。」

「老哥不必如此說，所謂風水運勢，一則是古時對磁場力場之類事物通俗之解釋，一則亦包含人的美好心愿，心誠則靈嘛。」

「撞死人啦！」

言語間，忽聞身後有人大聲呼喊，人群向著聲源擠去，兩人也循聲一齊回頭看，未曾留意道袍老者已悄然隱去。

出事的是先前那個攤主，此時攤子周圍已是圍了個水泄不通，各種器物東倒西歪，散落一地。

人群七嘴八舌議論間兩人聽出了起因：

那攤主今日出攤晚沒有好位置，只得在一個土坡下擺開攤，自己的小貨車停在上面。適才與人討還價格之時，車自動起來，有一車古玩器物助力，等到顧客欲提醒時，前輪已然壓過了他的腦袋，目眶迸裂，眼球擠出來滾落在地。

看着幾分鐘前還與自己搭話，現在已趴在地的高大身軀，小嘉珞第一次親眼見到了死亡這個字眼。

只是剛才那紫色光芒已消失不見，似乎是到身後去了？

不等小嘉珞多想，林祁閑已拉起她的手快步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