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男人的修行

第88章 男人的修行

柳木男因為醉酒一夜未醒,起床時才發現天早就亮了,蕭苦女出門下地幹活去了。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要遲到了,也肯定會被小工頭潘二狗咒罵了,說不定還要扣他一天的工錢。匆匆忙忙往工地趕的路上,又聽到了半山寺的鐘聲,他的心裡便又恢復了一種平靜安寧的感覺。

到了工地上,柳木男果然被小工頭潘二狗沒頭沒腦的狠狠地咒罵:「你就是一個木頭男人,一個假男人,你一輩子都不會有兒子……」

柳木男的心裡忽地生出一股怒氣,他想著要將手裡的瓦刀劈向潘二狗,卻還是忍住了。隨後滿臉嘲諷地望著小工頭潘二狗,他決定以牙還牙,柳木男想:「你既然用最難聽的來侮辱我,我就要用最難聽的來撕你的臉。」衝突在轉念之間就暴發了,一眨眼的瞬間,一場事故便發生了,一切來得是那麼突然。

柳木男從五層樓高的腳手架上摔下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像是飛了起來。那一瞬間,他眯起眼睛最後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陽,心裡想著:「一切都結束了。再也不見了,苦女,你其實並不知道我內心的糾結。從今往後,你不用再擔心我了,不用再愁眉苦臉地告訴我,說你的眼皮老是在跳了。」

他還想告訴蕭苦女說:「你是一個好女人,也是我這一輩子最覺得對不起的女人。我們不應該在一起,和你結婚後,你讓我感到了自己的無能和羞愧,我的內心裡變得越來越沉重,沉重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忘了我吧,再也不見了。」

柳木男想對柳草姑說:「你是一個好妻子,一個好媽媽,也是一個好姐姐。你總是比我想得要多,總是讓我覺得我這個男人也遠遠地不如你,總是讓我覺得欠了你的。不僅這一輩子是欠了你的,似乎上一輩子也是欠了你的,你總是讓我在你的面前抬不起頭來。不知道是因為你管得太多了?還是因為我太不爭氣了?你讓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窩窩囊囊的男人,一個沒有一點出息的男人,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我在你的面前只有自卑,除了自卑還是自卑。草姑姐對不起你了,我們再也不見了。」

在柳木男的眼裡,何種夫就是一頭牛,似乎有永遠也使不完的力氣。也幸虧有他這頭牛,兩家人才能依賴著幾畝山地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兩個女人才能少吃一些苦,少受一點累。他想對何種夫說:「你是個男人,真正的男人,以後,她們就拜託你照顧了。對不起,我只能當個逃兵了。我要走了,再也不見了。」

他的眼前彷彿像電視劇中的畫面一樣,閃過了蕭苦女忙碌的影子,閃過了柳草姑牽著孩子的影子,閃過了何種夫跟在那頭老水牛身後的影子,然後便覺得全身輕鬆得像一根羽毛一般飄了起來。那一刻,他沒有一點恐懼之感,在將要觸地的一剎那,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著,輕鬆地閉上了眼睛。

柳木男又看到很久不見的老和尚了,老和尚滿身都閃耀著金光。他的弟子已經為他鍍上了金身,他已成為遠近鄉鄰們跪拜的「肉身菩薩」。老和尚還是以前見到過的模樣,還是那樣地慈祥,依舊滿面微笑的望著他:「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老和尚又閉上了那一隻能看得見的眼睛,口中不停地念著:「心非心,物非物,心高於物。心是心,物是物,心物合一,心物是一。」

柳木男跪倒在地上,虔誠地聽著老和尚如往日那樣地和他說著話。老和尚雖然閉著眼睛,但內心卻像明鏡一般,說的每一句話都蘊藏著深奧的哲理。

只不過老和尚說的那些話他是無法能記住的,也沒有辦法都聽的懂的。他只能不停地點著頭,表示自己一直在聽,卻始終是似懂非懂的。老和尚也知道他聽不懂自己說的東西,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慈祥地望著陷入迷惘的他,似乎在等待著他的悔悟,又似乎要告訴他更多的人生哲理。

他望著滿面慈悲的老和尚喃喃自語道:「我不是要逃避自己的責任,也做不到心無牽挂地離開她們。這樣地離開了她們,我真的是放心不下她們的。但我又從來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一個好丈夫?又該如何做一個好男人?我更不知道應該怎樣對待那樣的生活?我一直都是活在痛苦之中,是心裡的那種痛苦。」

老和尚依舊慈祥地望著他勸誡道:「阿彌陀佛,人生本是一場修行,無論你遇到了什麼人,經歷了什麼事。苦也罷,甘也罷,悲也罷,樂也罷,長也罷,短也罷,都只是一場修行。所以,生活即是修行,修行即是生活。既然它們都是人生必經的修行,就要做到一切隨緣,事了心了,心了事了。只要你一念放下,世間便是萬般皆自然了。」

他想再問一些什麼,還沒等他開口,老和尚已飄然而去。看著老和尚如騰雲駕霧一般消失在視線的盡頭,他又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他還記的在寺中,給老和尚燒水的時候,自己和老和尚的對話。他問老和尚:「你是菩薩嗎?」老和尚微笑著說:「我是菩薩的弟子。」

他又問老和尚:「什麼人可以成為菩薩的弟子呢?」老和尚慈祥地說:「人人都可以成為菩薩的弟子。」他又不解地說:「那,什麼又是弟子呢?」老和尚解釋說:「弟子也是修行,弟子就是修行的人。只要心有善願,即可算佛門弟子。」

老和尚的身影徹底地消失了,柳木男忽然感覺渾身疼痛的無法動彈,他想喊叫卻怎麼也喊不出聲來,「我這是在哪裡?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遇見他們,為什麼會遇見了老和尚?」他的頭也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發現全身都癱軟在地上,使不上一點力氣,手腳也是僵硬的無法動彈。

朦朦朧朧中,柳木男看見爹又出現在他的面前。爹滿面怒容地望著他:「你不該來這裡的,你也沒有資格來這裡。你這個逆子,我走的時候跟你說過的那些話,你都忘記了吧?我們北山的老柳家就這樣絕後了嗎?你讓我在地下也不得安寧,讓我無臉見祖宗啊。」

柳木男「呯」的一聲跪到了地上,眼睛里滿是淚水地痛哭起來:「爹,我對不起您,對不起祖宗。我願意接受家法,我願意為您老人家當牛做馬。」

爹滿面愁容地嘆了口氣:「我不是要你給我當牛做馬,只要你做一個男人,能為柳家延續香火的男人。你要記住了,我再說一次,你要做一個男人,你不能讓我們老柳家從此斷了后。記住了嗎?一定要記住,你還不能來這裡,你給我趕緊滾回去!滾!」

柳木男張開嘴想要解釋什麼,爹卻忽然也不見了身影,他惶恐四顧,黑暗中空無一人。他本能地向著黑暗中伸出手去,他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抓不到。他在黑暗中拚命地掙扎,再一次徒勞地伸出手去,拚命地想要抓住什麼,周圍卻仍然是一無所有的虛空。

他在絕望之中想起了和自己不離不棄的苦女,他大聲向著周圍喊叫著:「苦女,我不要走,我不能走!快來幫幫我,幫幫我,我不要走。我不能走,爹也不讓我走!幫幫我!幫幫我!」苦女走過來,看了他一眼,卻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他又想起了柳草姑,心有不甘地大聲地向著虛空喊叫著:「草姑,我不要走,爹不讓我走,我不能走。你幫幫我,你是我姐,你是我親姐,爹也總是說,只有你能幫我,快,快,快伸出你的手來拉住我,幫幫我……」柳草姑走過來,卻白了他一眼,轉身也離開了。

他想起了何種夫,何種夫走過來了,若無其事地看著他。他不喜歡何種夫眼神中那種輕蔑的眼光,他也不想要何種夫幫忙。他心裡充滿了委屈地望著何種夫,卻不願意求他,他裝著若無其事地揮了揮手說:「我要走了,我走了以後,只有你能幫我照顧好她們了。」

柳木男陷入了深深的痛苦與絕望的恐懼中,他忽地又想起了老和尚在世時,曾經和自己說過的一段話。他當時並不理解老和尚話里包含的深意,所以,事過境遷似乎早已忘記了。現在,他卻忽然又清晰地想起來了,老和尚說:「自救之,人可救之。」

那一天,柳木男和幾個鄉鄰跟著老爹一起上山給老和尚種紅薯,他留在寺里幫老和尚燒水做飯。一對經常到山寺來進香的中年夫妻,在大殿里上了香,虔誠地跪地長拜,一次又一次祈禱之後,又滿面笑意地與老和尚拱手作別。

柳木男好奇地看著他們悻悻離去的背影,心中滿是疑惑。這對中年夫妻打扮入時,應該是個富裕人家,每次來燒香拜佛,都會帶著很多的供品,看得出來是誠心誠意的。

柳木男聽到了他們的禱告,這對中年夫妻已先後生育了六個女兒。他們想要一個兒子,卻總是不能如願。所以每一次到寺里來燒香拜佛,都是為了同一件事,祈禱能有一個兒子。

柳木男不解地問老和尚:「他們不是有女兒了嗎?而且還有六個女兒了,為什麼還要祈禱?為什麼一定要生兒子。女兒和兒子有區別嗎?菩薩是不是真的會對來祈禱的人有求必應?我看他們來祈禱好多次了,他們還是來祈禱,他們會有一個兒子嗎?」

老和尚閉目良久之後,終於又睜開了眼睛,他的那隻瞎了的眼睛,外人是看不出來的,因為那隻眼睛依然像一隻深不可測的老井,蕩漾著智慧的光。而另一隻眼睛則凝聚著一種神奇的力量,似乎能穿透世間萬物那般,讓人看上去便心生敬畏。

老和尚慈祥地看著他說:「苦海無邊,只可自渡。自救者天救之,自助者天助之,自棄者天也棄之。何為乎?苦從欲生,因欲生憂,因憂生怖。知足者有福,不知足者則招禍也。自悟自新便是自救,勸導別人從善如流便是救人。阿彌陀佛。」

柳木男想起老和尚的話,一種求生的本能讓他漸漸清醒過來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個自由落體一樣,從黑暗的空中不斷地向下墜落,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終於讓他喊出了心裡的疑問:「我在哪裡?啊,啊,啊……」

柳木男終於睜開了眼睛,周圍是一片模糊的白色的世界。他想這就是天堂了吧。直到看清了坐在他身邊的蕭苦女,他才知道自己並沒有離開人世。他努力地回憶醒來之前的一切,卻發現頭痛欲裂,只得再次閉上了眼睛。他想和蕭苦女打聲招呼,但嘴巴只是動了動,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來。

「醫生,醫生,醫生!」他聽見了蕭苦女的聲音,這才想明白了,自己這是在醫院裡。「醫生,醫生,醫生,他好像醒過來了!」蕭苦女發現他的眼睛在動,嘴巴也在動,知道他終於醒過來了。

蕭苦女回頭看了看他,隨後起身沖他笑著,笑得很興奮,笑得也很苦澀。她一邊離開病房跑出去找醫生,一邊嘴裡不停地喊著:「醫生,醫生,他醒過來了,他醒過來了……」聲音里透著一種意外,也透著一種驚喜。

一陣匆匆的堅實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蕭苦女跟在後面的腳步聲緊張而忙亂,那腳步聲一直到了他的床前,才輕輕地停了下來。柳木男迷迷糊糊中感覺到,那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白大褂凝視著躺在病床上的柳木男,又看了看放在病床邊柜子上的監護儀,臉上露出了笑意。

「醒了嗎?」穿白大褂的男人很平靜地詢問的聲音,好像在問蕭苦女,又好像在問柳木男。

柳木男的嘴角動了動,白大褂看出了他的努力:「你不需要說話。我知道你醒了,你沒事了,不要擔心自己,你沒有生命危險了。你很幸運,只是有幾處骨折,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現在你要做的,就是放寬心地躺著休養。你的身體狀況還有些虛弱,還需要靜養。千萬不要傷神,千萬不要亂動。」

白大褂在確定了監護儀顯示的狀況后安慰著他,柳木男覺得自己身上的痛好了很多,沒有那麼劇烈了。他想試著動一下,但仍然動不了。於是,他閉著眼睛開始努力回憶自己摔下來的那一剎那,他想搞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從五層樓高的腳手架上飛起來。他儘力摒棄著雜亂地擠進自己頭腦中的各種聲音和影像,終於一點一點地想清楚了那一天發生的一些事情。

(下期預告:第89章肉體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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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轉身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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