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那一年,他踏着那殘血般的晚霞離開

004那一年,他踏着那殘血般的晚霞離開

初夏的陽光雖然不猛,卻也帶了絲絲熱意。

周釵娘坐在桂花樹蔭下的石桌邊,縫製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衫,時不時的抬眸看一眼緊閉的房門,房門前,筆直的站立着那個叫秀茹的丫環。

那一夜,在地道里,她最終沒有抵得過對他的依戀,她跟着他踏上進京的路途,這一路,兩人扮作尋常夫妻,邊走邊打聽着他那些顧秀茹和其他暗衛的下落。

她才知道,那個丫環的全名叫顧秀茹,從他四歲起就被派到他身邊伺候。

她才知道,他的身份真的不簡單,別看他平時只帶着顧秀茹一人在外,可暗地裏,卻有十幾個人在保護他,他說,那些是暗衛,是他的父親和大哥派來保護他的。

什麼樣的家世,才能有這樣的勢力和財力?

周釵娘很好奇,但他沒有說,她也沒有問,她是個聰明的女子,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他們輾轉走了很多地方,花去了兩個月的時日,才來到了這兒,他告訴她,這兒叫晉陽城,離京都不足半個月的路程,一進城,他就聯繫上他的一位好友,於是,他們被安頓在了這兒。

沒幾日,他那位叫康鐵牛的好友就帶着顧秀茹和那些暗衛來到了這兒。

她依舊看不到暗衛的身影,可他們生活里,多了顧秀茹,那個時時對她保持着敵意的丫環。

興許,顧秀茹對他也是有意的吧?周釵娘心裏一酸,手上一頓,針扎在了手指上,血滴在長衫上,染下一枚鮮艷的花朵。

周釵娘捏着手指顰眉,自從顧秀茹來了以後,她便時常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他穿什麼衣服,顧秀茹會安排好,他一日三餐吃什麼,顧秀茹會安排好,就連夜裏,顧秀茹也會在外屋鋪榻,種種種種,讓她很是不自在,就連他與她親熱之時,她都忍不住想,外面的顧秀茹此時此刻是醒還是眠?

「怎麼這樣不小心?」郭晟一出門就看到發獃的周釵娘,含笑過來,卻看到她指尖的殷紅,不由皺了皺眉,坐到她身邊,拉過她的手吮住那一處殷紅。

周釵娘回神,才看到他們不知何時都出來,康鐵牛站在一邊,笑嘻嘻的看着他們,顧秀茹卻是一臉淡然的立在一邊,自打這次再遇,顧秀茹似乎學乖了許多,不再當着他的面針對她,私下裏卻是完完全全的無視了她。

「我的衣服夠穿,有秀茹安排呢,你何必這樣辛苦。」郭晟細細檢查着她的手指,帶着疼惜的責怪。

又是秀茹安排……周釵娘心頭苦澀,她抽了手,淡淡的說道:「我閑得慌,找些事做,只是這衣衫染了我的血,怕是穿不得了。」

「沒事,衣服夠呢。」郭晟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只是拉着她的手,略帶歉意的說道,「釵娘,我得出去一趟,今夜怕是回不來了,你一個人要早些歇息,明早我便回來。」

「好,你多加小心。」周釵娘沒有問他要去哪兒,要做什麼,自從跟了他,她發現自己似乎不再是自己了,是因為在意么?才這樣甘願的收斂自己的乖張,甘願做一個賢惠的小妻子?

「幫我照顧好她。」郭晟柔柔的笑着,在她額上落下一吻,起身對着一邊的康鐵牛說道。

「遵命。」康鐵牛做了個很奇怪的手勢,笑嘻嘻的點頭。

「我很快回來。」郭晟再一次對周釵娘溫柔一笑,帶着顧秀茹離開。

經過周釵娘面前時,顧秀茹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撇,明顯的不屑。

周釵娘留意到了,心裏突然發堵,秀茹安排……秀茹會做……所有的一切都有秀茹了,那她算什麼?

「小嫂子,你別在意,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康鐵牛在一邊打量着她,若有所思。

「嗯,知道。」周釵娘也沒了興緻,端著針錢簍和衣服起身,微笑着對康鐵牛說道,「你隨意,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好。」康鐵牛點頭,沒攔着她。

周釵娘回到屋裏,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張突兀的竹榻,竹榻上鋪着的是顧秀茹的被褥,放着的顧秀茹的東西,屋子裏纖塵不染,是顧秀茹收拾的,他們的榻,摺疊的整整齊齊,是顧秀茹收拾的,打開了衣櫃,裏面齊齊整整,也是顧秀茹弄的……

滿屋子裏,都是顧秀茹的痕迹。

她到底在幹什麼?周釵娘心頭再次一滯,捫心自問,她到底在幹什麼?為了他,她收斂了本性,不再潑,不再大大咧咧,為的就是想配得上他,可到頭來,這滿屋子裏,她卻像個多餘的。

甚至在他口中,口口聲聲都是秀茹會安排的……

酸意直衝咽喉,周釵娘再忍不住,俯身大嘔,嘔得眼淚鼻涕直流,卻只嘔出一灘酸水。

「小嫂子,你怎麼了?」康鐵牛在門口扣了扣門,帶着驚訝的問。

「沒……沒事兒。」周釵娘低着頭,忍着那酸意,無力的揮了揮手,從懷裏掏出手帕找去臉上的狼狽,才抬了頭看着康鐵牛,「可能是吃壞了什麼東西吧。」

「我幫你看看吧。」康鐵牛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來。

「你是大夫?」周釵娘有些驚訝。

「略懂一二。」康鐵牛笑笑,已經伸手扣住周釵娘的手腕。

他這樣沒等她答應就伸手的舉動,讓周釵娘有些反感,不過,看在他好意為她診治的份上,她沒有表現出來。

他是郭晟的朋友……要是換了以前,她早一巴掌聲拍過去了。

沒一會兒,康鐵牛驚訝的抬頭,直愣愣的看着周釵娘。

這樣直接沒有掩飾的目光,讓周釵娘徹底的不悅,她抽回手,淡淡的問:「有問題么?」

「小嫂子,你最後一次葵水何時來的?」康鐵牛問。

一個大男人居然問這個?!周釵娘頓時冷了臉,皺眉看着他:「什麼意思?」

「小嫂子,你的是喜脈,我不敢確定,所以才確認一下。」康鐵牛也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忙解釋道。

「喜……脈……」周釵娘頓時傻眼了,她聽到了什麼?喜脈是什麼意思?是指她有喜了對不對?她有郭晟的血脈了?心頭湧上狂喜,她瞬間把剛剛對康鐵牛的不滿全部拋開,期待的看着他,「真的?」

「我這把脈……不敢確認,所以才這樣問。」康鐵牛也看出她的反感,尷尬的一笑。

「好像……過了七八天了。」周釵娘知道自己誤會他,歉意一笑,至於這問題,她倒是很爽快的給了答案。

「估計**不離十了。」康鐵牛點了點頭,立即站了起來,「小嫂子,你且歇著,我這就去給你再找個靠譜的大夫回來。」

說罷,飛快的走了。

她有他的孩子了?周釵娘做夢似的坐着,直到康鐵牛帶着大夫回來,她坐着發獃。

大夫診過脈,確定了康鐵牛的診治結果,周釵娘果然有喜了。

「太好了,晟哥回來,一定樂壞了。」康鐵牛送走了大夫,一回來就沖着周釵娘道喜,興沖沖的說道,「我這就派人傳訊,讓人去告訴他。」

「噯,康大哥。」周釵娘忙攔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康鐵牛,「那個……能不能……先不告訴他。」

他們之間,已經有太多事被別人代勞,像這樣的大驚喜,她還是想自己親自告訴他,她想第一個看到他的表情,他會有什麼表現呢?是驚?還是喜?

「也是,這事兒你自己說最合適。」康鐵牛回神,啞然失笑,「我是替他高興,過頭了。」

周釵娘微微一笑。

接下來的半天,周釵娘都沉浸在喜悅里,靜靜的在房裏休息,感覺著那份奇妙。

可在夜裏,她卻做了個很不安穩的夢。

清晨醒來,周釵娘驚得滿身的汗,夢境已然很模糊,她努力想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夢了什麼,只知道,心頭慌亂。

這不是好兆頭!周釵娘洗漱過後,還是撫不平心底的不安,她站了起來,去廚房找了一段竹筒,拿柴刀一劈為二。

「小嫂子,你在做啥?有事喊我就好了。」康鐵牛從房間打着哈欠出來,就看到周釵娘在院子裏拿着刀劈東西,忙走了過來奪走刀。

「不用了,我都弄好了。」周釵娘也不理他,拿起了兩片竹子,快步到了石桌邊,隨手一拋。

「你在做什麼?」康鐵牛好奇的湊上來。

周釵娘還是沒理他,眼睛直直盯着竹片,兩片竹片都撲在石桌上,這……

再一次,她拿了竹片拋了出去,卻是兩個仰面。

「你在卜卦?」康鐵牛若有所思,把手中的柴刀隨意的插到一旁,一腳踩着石凳子,看着周釵娘笑道,「你真信這個?」

「我只是……閑得沒事做,隨意算算。」周釵娘又試了一次,依然不是一正一反,她有些氣餒,倒是沒再拋了,事不過三,再拋也沒用,心頭的不安越發了的擴散。

「我說,你要真的沒事做,不如下個廚做個菜什麼的,玩這個,確實有點兒無聊了。」康鐵牛盯着周釵娘好一會兒,笑着提議,「他一會兒就回來,一路勞累,你又有好消息要告訴他不是?做幾道他愛吃的小菜,燙一壺小酒……那麼好的氣氛,那麼好的消息,他一定會高興的,你說是不是?」

好吧。周釵娘看着康鐵牛,想想也是,她給人卜卦,一向都信奉提前做準備,今天竟連自己也迷糊了。

說做就做,周釵娘接受了康鐵牛的提議,剋制自己的不安,拋開一切去了廚房,認真準備午飯。

周釵娘會的菜不多,但,之前沒找到康鐵牛的時候,他吃的都是她做的菜,可自打顧秀茹回來以後,她似乎真的就沒有機會下廚了?

周釵娘嘆了口氣,把顧秀茹趕出了腦海,今天,她要給他個驚喜。

六菜一湯,另外又做了幾個他愛吃的點心,周釵娘望穿秋水等候他回來。

可是,日頭掛上了當空,又漸漸的西移,依然沒看到他進院子。

桌上的菜已經涼透,周釵娘心裏的不安再次襲來,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康鐵牛也有些擔心,趁著周釵娘沒留意,他溜出去打探消息。

小院只剩下周釵娘一個。

漸漸,天際映染似血的霞,周釵娘失落的守着一桌子涼透的飯菜,手下意識的撫在腹前。

他到底遇到了什麼事?為什麼還不回來?說好天亮就回的……

「夫人,主子傳信。」突然,寂靜的院子多了一個人,奉上信又迅速的匿去,速度之快,快得讓周釵娘沒機會開口詢問。

周釵娘迅速拆開了信,看着那信上的字跡,卻是顧秀茹寫的。

信只有幾行,卻字字誅心:京都急召爺回京完婚,不及告別,爺念及你與他這段時日的恩情,特讓我書信一封,附上千兩銀票以作歸鄉盤纏……

回京完婚?念及這段日的恩情?附上銀兩讓她歸鄉?他究竟……當她是什麼?

周釵娘心頭宛若被尖刀剜過,痛徹心扉,可就在這痛中,她的倔強悄然蘇醒。

她要去親口問一問,他把她當成了什麼人?!

周釵娘騰的站了起來,沖了出去,信緊緊的捏在手上,可信后附帶的千兩銀票卻飄飄蕩蕩的落在了原地。

周釵娘出了門一路逛奔,她不知道還能不能追上他,她只是一昧的沖着京都方向衝去。

中途,跑落了鞋子,掛花了裙擺,周釵娘都沒有停下,順着捷徑,她攀上小山坡,看到了蜿蜒的官道上,快馬加鞭離開的八匹馬。

為首的,可不就是他么?他走了,以他每日「秀茹會安排」的口氣,這信讓顧秀茹代勞也並不是不可能……

一切似乎得到了證實,周釵娘卻沒有了呼喚的勇氣,她跌坐在地,看着他迎著殘血般的晚霞,離她越來越遠,他的身後,緊緊跟着顧秀茹和青衫護衛們……

手緊緊攥著信,玉扳指硌著掌心,生疼生疼,似乎也在提醒她曾經的海誓山盟,字字句句猶在耳邊,可一切,卻都離她而去,她最終得到的,除了這一封絕情的信,便只有手上的玉扳指和腹中未成形的孩子了……

周釵娘狠狠的擼下玉扳指,沖着他離開的方向高高舉起,可頓了許久許久之後,她還是頹廢的放下了手,最終,還是捨不得。

因為,他留給她的,僅有這些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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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家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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