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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庭身上突然出現的咬痕把星池給急壞了。

少年明明始終守在季知庭的身邊,從未離開半步,但咬痕卻確實地出現在了季知庭的身上,這讓星池自責萬分,不斷向季知庭謝罪,說是自己的疏忽。

不過季知庭卻並未追究。

他來到鏡子面前,仔細照過自己脖子上咬痕的位置之後,心裏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這個位置,正是不久前他在「夢」里被戚桐所咬的位置。

也就是說,他在「那個地方」身上所受的傷痕,會被帶到現在這具身體上來。

所以之前發生的一切,絕不是夢。

他的魂魄真的隨着招魂咒術到了另一個地方,見到了戚桐。

季知庭不斷思索著,星池看着他的神態,不知道自家殿下究竟是生氣還是如何,整個人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說半句。

還是季知庭發現他的異樣,才搖頭溫聲說道:「沒事,這不是你的過失。」

說過這句之後,他便轉身走出了房間,開始如往常般在院落里品茶看書。

季知庭對於這些話說得模稜兩可,星池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判斷究竟發生了何事,只是他看着季知庭的側顏,過了會兒也終於也慢慢放下心來。

殿下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似乎只是做了個無關緊要的夢,醒來后便不再計較了。

看來這次昏迷,只是虛驚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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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季知庭畢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集修的地方昏迷的,這件事情所有外門弟子都親眼見到,關於他的流言自然也就傳開了來。

季知庭不怎麼出門,所以這些流言全部都是星池帶回來的。

「他們竟然說殿下是重病之下,才不得不選擇來到蒼山清修,想試試修行能不能續命!」

「還有人說,說殿下您是被妖邪纏身,所以才來蒼山求醫的。」

「還有還有,有人說殿下是不尊重庭風仙君,所以被仙人給懲罰了……」

季知庭聽到前面都沒什麼表情變化,到最後一句,終於禁不住嗆咳起來:「是嗎?」

自己被自己降下神罰,這種說法倒挺新鮮。

季知庭對這些說法並不在意,他也不怎麼在乎其他人的心思,畢竟他與這庭院外的蒼山弟子們並不會有接觸,而他只要接下來不再去參加集修,他也不會再被招魂術法給拉走魂魄。

只是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正當季知庭這麼想的時候,他的庭院裏還真的來了位不速之客。

並且這位並不是從正門進來的。

不速之客來的時候,季知庭就在院中喝茶,星池跟在他身邊數落着那群在外面造謠的弟子。院落牆外突然傳來的聲響,讓兩人同時停下了話語和動作,轉頭往動靜傳來的方向看去。

就在他們的注視之下,一隻手突然從牆后伸出,摸索著攀住了牆頭。

接着一顆腦袋鬼鬼祟祟地冒了出來。

季知庭:「……」

牆上的那顆腦袋:「……」

片刻之後,不速之客從牆上慢吞吞跳了下來,滿臉無奈地走到了季知庭的面前:「那個,早啊。」

季知庭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而在他的身旁,星池已經板着臉抽出了身側的劍。

這位不速之客連忙後退兩步,慌張地擺手說道:「別這樣!別這樣,我不是什麼惡人,我叫扶嘉陽,說起來其實你們還應該喚我聲師兄才對!」

星池:「哪來的傢伙敢占我們殿下便宜!」

扶嘉陽滿臉惶急,趕緊解釋起來。

聽他解釋過後,季知庭才知道,原來這位就是現在負責教習外門弟子功法的蒼山泛海峰大弟子,是如今問淵峰主的首徒,正統的內門高手。

光聽這身份,這本應該是位修為不低的強者,但從對方的行動來看,卻實在沒有半點強者風範。

季知庭抬眸認真看向對方。

扶嘉陽雖然是問淵峰首徒,看起來年紀卻並不大,頂多二十齣頭,身上穿着蒼山內門統一的藍白弟子服,長得唇紅齒白還有副人畜無害的娃娃臉。抿著唇的時候,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笑渦,大概是因為這樣,他不論是任何神態,看起來都是純然無害的樣子。

季知庭倒沒有懷疑這人的身份,他只是有些不解:「你來我的院落是要做什麼?」

他記得他早就通知過朱五,自己的院落最好不要有人打擾。

然而扶嘉陽似乎根本沒意識到季知庭的煩擾,他眨了眨眼,撓了撓頭說道:「我聽說你病了,所以想來看看狀況。」

他邊這麼說着,邊從自己懷裏掏出了一瓶丹藥。

接着他掏出第二瓶,第三瓶……

沒過多久,桌上就被他用藥瓶給塞滿了。

「這些是我能找到的所有種類的丹藥,是我從泛海峰的丹藥房裏找來的,你快看看裏面有沒有能幫上你的。」扶嘉陽仔細地觀察著季知庭的臉色,有些擔憂地蹙著眉,「臉色看起來還行,脖子上為什麼纏着繃帶?是受傷了嗎?我來幫你換換藥?」

季知庭:「……」

他的脖子上當然沒傷,不過是有個齒痕,所以他才將其纏上避免被旁人撞見。

他有些不習慣別人如此貼近,於是不動聲色地與扶嘉陽拉開了距離,以溫和疏離的語氣說道:「多謝關心,我已經好了,這些丹藥還是留給有需要的人好了,師兄請回吧。」

季知庭一番話說得周全,扶嘉陽竟然一時間也找不到反駁的機會。

眼看着星池過來要把他攆出去,他竟然乾脆抱住了自己身旁的樹,搖頭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不行,我得看着你用過了葯,確定你真的沒事再走。」

季知庭抬起頭,無聲地注視着這個多管閑事的「師兄」,搞不懂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然而扶嘉陽滿臉無辜,看起來純良無害,根本讓人看不出有什麼複雜的心思。

半晌,季知庭終於從桌上隨便挑了瓶滋養身體的葯,服下后垂眸說道:「星池,送師兄回去。」

星池點了點頭:「好的殿下。」

他對其他人當然不如對季知庭那麼溫和,不過看在扶嘉陽看起來是真的關心殿下的份上,星池對他也客氣了不少。

季知庭仍舊坐在院中樹下的石桌旁,等看着扶嘉陽的背影消失在院外,他才終於收回視線。

雖然這個扶嘉陽看起來有些奇怪,但季知庭也沒有過多去考慮他的事情,反正他之後也不會再與對方接觸。

季知庭的確是這麼想的。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次日清晨,當他查看過自己脖子上稍微變淡的咬痕,重新將痕迹藏在繃帶之下,踏出房間之時,他竟然又見到了坐在院落牆頭上的扶嘉陽。

季知庭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

扶嘉陽有點尷尬地撓了撓頭,好半天才順着牆根滑下來。

季知庭:「師兄這又是在做什麼?」

扶嘉陽猶豫了一下,從自己懷裏掏出了一瓶葯,季知庭一眼便看出,這是昨天他挑選服下過的那瓶葯。

還沒等季知庭開口詢問,扶嘉陽就主動坦白道:「這葯需要接連服下五日才行,我給你送今天份的葯,我問過丹藥房那邊了,這葯是剛煉製好一日內服用藥效最好,這是今天剛煉好的。」

季知庭盯着藥瓶看了片刻,說道:「師兄有心了,但我已經好多了,用不上這葯。」

然而扶嘉陽就像是沒有聽見他這番話,放下藥之後又退開兩步才說道:「好了,我就是來送葯的,以後我每天給你送一粒過來,你記得好好服藥!」

他說完這話,這次倒是沒再盯着季知庭服藥,迅速地翻牆跑開了。

季知庭:「……」

他不知道蒼山究竟何時收了這樣的弟子,也弄不懂對方究竟在想着什麼。

接下來的好幾天裏,扶嘉陽真就如他之前所說,每天都會準時一大早來到季知庭的庭院裏,翻牆給他留下一瓶葯,接着又飛快轉身離開,也不多說什麼,但每次看到季知庭收下藥,他都能露出欣喜異常的笑。

直到第六天早上,扶嘉陽如約送滿了五天的葯之後,終於沒有再來到院落之中。

不過這間小院卻來了另一位客人。

來的人是朱五,也就是蒼山最初負責接待季知庭的人。

蒼山外門是普通弟子修行的地方,待在這裏的多半是還沒能經歷蒼山入門考驗,或者並不打算真正踏入修行的俗世弟子,而蒼山內門則不同,內門共分四峰,分別是青羽峰,問淵峰,映月峰和泛海峰,每座山峰由各自峰主掌管,門下弟子皆各有所長,都是真正踏入修行的弟子。

外門弟子的教習,不需要各峰主親自出面,多半是由內門傑出弟子擔任。

朱五和扶嘉陽,就是這樣的弟子,只不過這兩位師兄性情習慣截然不同,扶嘉陽看起來心思單純,不怎麼與外面打交道,朱五卻是個對世俗規矩相當熟悉的人,辦事相當妥帖,說話也懂分寸,季知庭與其交談,偶爾都會錯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局勢複雜的皇城。

朱五知道季知庭喜靜,平常都不會來打擾他,今日前來,也是時隔多日想要問問這位殿下在蒼山住得如何,是否有哪裏不妥,需不需要他再做點什麼。

季知庭想了想,說道:「讓扶嘉陽以後別再翻我牆就行。」

朱五聽后愣了好久,終於忍不住別過頭,噗嗤笑了出來。

季知庭一雙黑眸盯着他。

朱五迅速意識到不妥,連忙收回笑意,無奈地說道:「殿下放心,我會去向扶嘉陽說的,我不知道他竟做過翻牆這種事……打擾到殿下靜養,是我們蒼山的不是,不過嘉陽沒有惡意,還請殿下不要怪罪他。」

季知庭原本就沒打算追究,他只是不想與人接觸,只要扶嘉陽不再來這裏就夠了。

但朱五看起來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像是怕他為此發怒似的,朱五又主動解釋道:「……扶嘉陽他小時候過得不太好。」

季知庭微微蹙眉,他對這件事情沒有興趣,正想開口打斷,朱五卻自顧自說了下去:「他是在十二歲的時候被映月峰主撿到,然後帶回山門的,他以前是個乞丐,吃不飽穿不暖,連養大他的人也走了,他年紀小老被其他乞丐欺負,要不是林峰主碰巧救了他,他可能早就死了。好在他自己資質不錯,到了蒼山之後修行速度很快,沒多久就進了內門,甚至還成了映月峰首席弟子。」

「以他的資質,他原本應該留在內門繼續閉關修行,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這麼做,他後來主動向林峰主提出要來外門,想要教習外門弟子。」這麼說着,連朱五也禁不住笑了起來,「他的確是個怪人,連我也看不透他,他對每個外門弟子都掏心掏肺,要知道外門弟子入門的理由五花八門,許多人……」

他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話頭,有些小心地看了眼季知庭。

季知庭好笑地說道:「你都說到這裏了,便說下去吧。」

朱五忙解釋道:「我這話並非在說殿下,只是外門弟子大半不是為了潛心修鍊而來,但扶嘉陽卻不管見了誰都熱心教習,希望對方能修鍊有成早入內門……也不管別人願不願聽,每天拉着弟子們早起晨練,還與他們喂招,個個弄得遍體鱗傷,為此讓不少弟子敢怒不敢言。」

季知庭聽到這裏,再想到這五天來扶嘉陽的行為,覺得這的確是對方會做的事情。

朱五這麼解釋過後,也沒再多說,很快就起身離開,並承諾會勸說扶嘉陽,讓他不再來煩擾季知庭。

而直到朱五離開之後,星池才從旁邊走過來,收了朱五位置的茶盞,對季知庭嘀咕道:「殿下,那個扶嘉陽也太愛多管閑事了吧?殿下要是討厭他的話,下次我守在牆頭,不讓他再有機會翻牆過來!」

季知庭笑了起來:「嗯。」

星池又繼續說着怎麼處置扶嘉陽,季知庭想了想,搖頭阻止他道:「其實此人倒也並不討厭。」

聽他這麼說,星池頓時愣住:「為什麼?」

季知庭看了眼擺在旁邊柜子上的五個藥瓶,說道:「那人每天辛苦送葯過來,我還因此厭惡他,豈不是太不知好歹?」

星池猶豫了一下:「可是,殿下您根本不需要這些葯,而且您和他……」

季知庭:「嗯?」

星池想了想,雖然遲疑還是說了出來:「殿下跟他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我以為殿下肯定煩他很久了。」

季知庭有些失笑,他正要再說什麼,但聽到星池的說法,他又停頓下來,低聲道:「完全不同么?」

他笑了笑,眼睫輕垂著,一如往常般疏離:「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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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又到了蒼山集修的時候。

季知庭這次沒再去集修地點,雖然不清楚上次究竟是不是巧合,但他不打算再做這個嘗試。

他用身體不適作為借口,將自己關在了房間當中,默默地等待集修時間過去。

星池就守在他的身邊,不解地看着自家殿下,不明白他為什麼今日沒有如往常般在院中喝茶看書,反倒早早地進了屋裏。

時間緩緩流逝,季知庭看着窗外,不知集修究竟進行到了哪一步。

按說招魂咒這種術法,只要被作為目標的魂魄不在施術者周圍,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不知道為什麼,季知庭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很快,他的猜測就得到了驗證。

在黃昏與夜幕交錯的時分,季知庭頭腦突然感覺到了一陣暈眩,他明明已經離集修場地很遠,但不知道為什麼,集修弟子們的聲音,卻依然穿透山間昏黃的餘暉,鑽進了他的耳中。

他感覺到靈魂正在被寸寸撕扯,離開自己如今的身體。

果然沒有那麼容易躲過。

最後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季知庭的意識遁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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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侶害死我后又把我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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