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04

葉津折去醫院外傷科處理了一下臉,其實沒有什麼大礙。拿到了藥膏后,葉津折就回家了。

他是和葉齋行前後分別回來的。可他前腳到家,他大哥葉齋行後腳也坐着轎車回來了。

兄弟見面,葉齋行就勒令葉三:

「去洗澡。」

葉齋行骨子裏是個極深的控制狂,他改了不少。可是看見葉津折在醫院犯傻的時候,別人藉機會色厲內荏教訓葉津折時,葉齋行恨不得將那個人踹怕了。

這叫控制欲,也叫極端護短。

葉津折也可以不聽,可是絕對不會從他大哥那兒佔到多少便宜。

葉津折回到了在自己卧室,他的卧房就配備着一個寬敞的浴室。

乾濕分離的浴室間,他看了一眼鏡子上自己的側臉,雖然很快就消下去了。所以對葉津折不是什麼事情。葉三緩緩地垂了下眼,想的不是什麼,而是神經中樞被現在和記憶交織的複雜殘章而糾纏得輕微發疼。

合攏眼皮后,好似有個聲音,在他大腦反覆醍醐:

「你需要這麼做,你才能救他們!」

葉津折怔怔低語,皺着臉,望着鏡子,神情略出神似的:「可是……我不知道到底你是真的還是假的……你說的會是對的嗎……」

或許是有點魘住了,得不到鏡中人長久的回復,葉津折打開水龍頭,纖白的指節鞠起來一捧冷水,潑落在自己不知道是酒水原因還是體熱略高而發燙的臉頰。

「嘩嘩」的單調的流動的水聲,猶如是困在了止住的時間裏漫長循環重複般。

葉津折潑濕了額發,面頰,耳頸。更甚,把臉埋入了盥洗池中漫漲的清水中。許久后重新站直起來,只見鏡子裏的他,衣襟深色貼膚,髮絲濕濡,面容透明得如同薄翼般。

唇是黯然的嫣色。眼睫濕浸后呈現出了像是哭過一樣。

事實上葉津折現實里哪有這麼多眼淚。他只覺得鏡子裏的他比現實中的自己,還要更加悲愴。

好似從未來穿越過來,拚命在鏡子前紅着眼忠告自己:不要去溫和地一遍又一遍走入那個良夜。

葉津折皺着眉毛,窺視着鏡面。可鏡子裏的他似乎眉毛並沒有蹙著,而是蒼白荏弱,衣領中的頸處似乎還有紫色的淤青,像是在未來被人欺凌過。

葉三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頸肩。哦,是真的,他想起來了,他剛剛被叔叔葉季敏卡住脖子按倒在醫院牆邊,估計就這麼一撞,皮下血管受損製造出來的。

葉津折側顏,只見浴缸里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自己放了大片熱水,感嘆一句:「酒精誤事!」

估計之前腦中出現的幻聽,鏡子裏浮現的幻覺,也就是酒精的緣故。

葉津折罵了自己一句「酒懵子」,他發覺自己原來今晚喝了不少酒。還好,他沒有在醫院借酒發瘋,不然,他大哥葉齋行一定把禁足他家中,不許外出喝酒抽煙。

因為喝了酒,葉津折扶了一下扶手,坐在了寬厚橢圓的乳白色浴缸邊。

酒勁延遲的作用,現在大片地湧上了控制人身平衡和動作大腦中。

葉津折略微想垂下頭,搖晃一下昏甸甸的頭顱。可是就這麼一晃動,整個人栽進了蓄滿熱水的瓷缸里。

就在電光火石這一刻,一隻胳膊從自己腹下繞過,猶如是提起來,把自己撈住。

葉津折困惑極了,可是他只能垂著腦袋,任憑酒精催發的後勁在他身體里緩慢奏效。

「喝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又想住重症病房了?」

雖然腦子遲鈍,可葉津折聽出來了是葉齋行的聲音。

他大哥約莫在醫院裏就看出來,葉三喝了不少。於是苛令他立馬回家洗澡醒酒。

葉齋行望住葉津折趴在自己的手臂間,一動不動,好似垂著的喪失了力氣和知覺的傢伙。

心中惱火更加燃,可是面上一片凜冽冷清。葉齋行一手扶住他,另一隻手探了水溫后。眼色如平常般,手上猝然地,就把葉津折按倒在熱水裏。

葉津折嗆了一下快漫出來的浴缸里水,立馬掙扎地騰起了腦袋。

眼睫,口腔,耳廓里全是水。髮絲貼在了發燙的臉頰上。

因為葉齋行把他按下去的時間只有短短几秒,葉津折還不至於嗆水,心裏反應只是他大哥一貫的迅雷手段。

「醒了嗎?」

葉津折不想再被按到水裏去,緊緊抓抱住葉齋行:「別推,別把我推到水裏……」

即便大腦仍然是漿糊的,可葉津折依舊清晰知道溺水比喝醉更難受。

衣服大片都是濕深色的,眼睫撲眨了一下。喝懵了的人,只想找個支撐點,睡一覺而已。

葉齋行哪裏捨得再讓葉津折嗆一口水。把他從自己胳膊推脫開,可是下一刻,葉津折又抱住了葉齋行的腰。生怕他再一次被他大哥按進水裏醒酒。

就知道葉津折喝迷了。葉齋行又仔細地看了一下葉津折,面容是白紅交錯的石榴玉色,濕漉的衣服裹貼著瞿瘦的身材,看起來就跟個不清醒的醉漢一樣。

只是在葉齋行面前安分許多,要是在外面,鬧出簍子來,只能被人家欺負。

幫他用濕毛巾擦了發燙的臉。任那個人抱住,葉齋行脫下濕透發沉的累贅衣物,再將那人按回了浴缸:「不進去泡著,你就別出門了。」

聽見了似是而非的禁足的要挾,葉津折逐漸適應了水溫,在浴缸里,抬起打濕了的笑容,猶如個傻子。

葉齋行心想:真是個笨蛋。

可是眼下流露卻是珍愛的情感,手腹輕輕碰過那個人的左臉側。發燙的,柔軟的。

「別人打你你就打回去。不是教過你么?」葉齋行下一句是,打不過就來找我,我替你教訓回去。他難得溫情。

葉津折被揉/搓著髮絲,享受似地閉着眼睛:「你禁足我,我也能禁足你嗎?」故意地發出頂撞的試探。

葉齋行本替他輕輕抓着頭皮,揉着泡沫的髮絲。聽到這句,他看向葉津折露出了狡黠的眼的皮相,聽見那調皮傢伙繼續問:「可以嗎,大哥。你罵我,我罵回你。你教我的。」

「……」葉齋行知道葉津折沒有太過醉醉醺醺,還能扯起鬼臉跟他玩鬧,「原來你一直想報復的人,是我?」

葉齋行的聲線是一貫冷漓的。

可是葉津折習慣了他面冷心熱,兩兄弟聊著天。

「小時候,你就把我們管得很嚴。」

「是。」

「你那時候,把我們嚇哭了,還會給我和挪因買吃的。你不是害怕被家長罵,而是嫌我們哭得吵噪」

「我現在也是。」葉齋行話如其人,雷霆手段,獨斷專橫,不容任何人反抗或質疑。

「閉上眼睛。」給葉津折的頭髮沖水。

泡沫落在眼睛裏,葉津折想去揉。葉齋行卻告訴他:「別動手,」自己用清水替葉三沖刷著,自己替葉津折輕柔地拭去葉三眼皮上的洗髮液。

「我只想我們家四個兄弟,不想多一個。」葉津折的願景,其實很平凡,也很知足。

葉齋行故意地問他:「那少一個呢?」

「更不行。」葉津折哼哼道。

就好像是葉齋行故意去逗葉津折一樣。

葉津折皮膚被燙出了淡和的粉色。

「你明天去把葉捕禪接回來。」突然,幫他洗到目前為止,葉齋行發出了令他一下子如遭冷水的痛擊。

葉津折以為聽錯,側目訝然地望向了說這話的葉齋行。

葉齋行幫他洗澡,是為了這個?

不。他是葉家老大,他想幹什麼都可以。他只要一聲吩咐,沒有人不聽他的話。

「我不去。」葉津折眼中略微清明了一些,被滾燙的泡澡水燙得腦目也冷情了許多。

葉齋行輕飄飄的一句,分量卻無比鉛重落在了葉津折心上:「你只需把他接回家裏。」

「我不會去的。」

葉齋行施施然,略抬眼深瞥著依舊年輕天真的葉津折,語氣岸然:

「真那麼討厭一個人,那麼抗拒一件事情,你的做法,不應該是逃避,而是想辦法主動出擊解決。」

老生常談的化被動為主動。

「不能拒絕,就去享受。」哪怕是享受命運的崎然安排。「你已經是成年人了,你不該永遠是在溫室下的小花小草。你難道要一輩子縮在你哥哥們的庇佑下么。」

聽到葉齋行的話,葉津折又絕望可又抱有一絲希望地想着。

他以為他哥的話是富含深意。一定是經過多方磋商后權衡出來的做法。

也不過是讓自己卻把兩家人的面子弄緩和一些。並不是向葉捕禪一家妥協。

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沒錯。葉津折心裏安撫自己。

第二天一早,葉津折走在了醫院住院病房的外面。

昨天他有多神氣,今早就形成了鮮明的落差。

葉津折進入病房后,葉捕禪正做着最後一次包紮上藥。

傷口好在很小,接近髮際邊緣縫針后,只需要把劉海碎發放落下來,完全可以遮擋傷疤,絲毫不影響葉捕禪的美貌。他依舊可以唱跳全能完美無瑕出現在鏡頭。

葉捕禪表情悠然,舉止嫻靜。尤其是目睹葉津折進門后,竟然噙著短短的笑意,向葉津折打了聲招呼:「早。」

葉津折才知道,原來眼前這個一直處於低位的人,才是最大的勝利者。

他也後悔了,他怎麼會聽信葉齋行的話。

葉齋行也一定和叔叔葉季敏家有過什麼交談交易。而雙方談妥了,葉齋行也答應同意讓葉捕禪回家。所以,今天派自己來接這個私生子回家。

葉津折越想脈絡越清晰明了。

他為什麼永遠都是反應遲鈍的最後一個人?

今天沒有出現叔叔嬸嬸,彷彿是給葉三這個最不能接納新成員的離經叛道者的重新改過和好好表現的機會。

這一切,在葉津折眼中無比諷刺。

原本要嘲笑出來的話,如今到了嘴邊一句也吐不出來。

「是你來接我?」葉捕禪看見了,葉津折身後沒有任何人了。

所以,葉津折是代表葉家來接自己回去的。

葉津折想轉身就走,可是葉捕禪繼續笑笑:「我以為我昨天就能回家裏。大哥讓我留院觀察多一晚上。說對我恢復好。」

聽到這話,要離開的人頓感無比噁心。

「你怎麼沒死在醫院?」

很壞的一句話,不該從原本葉津折嘴裏說出來。可是,還是忍不住,像是只剩下可笑反擊這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的蒼白謾罵。

「哥,以後當着媒體面,你不能再說這樣的話了。」

葉津折想發瘋了。他明白了,葉齋行是徹底接受眼前這個闖入者。只有他自己由頭至尾還蒙在鼓裏,樂呵呵地真以為和葉齋行詮釋兄弟情深。

「這些媒體,他們會亂寫你,中傷你。」葉捕禪「善解人意」地說道,「把你的精神世界攪得一團糟。」

葉津折略微怒極,打斷他的話:「原來就我一個人不知道,今天是你涅槃凱旋之日?」

葉捕禪表情如雪,清貴得彷彿落寞的舊貴族。「你現在明白也不遲。」葉捕禪不裝了,眼裏噙著終於志滿意得的笑。

不遲。

不遲就見鬼了。葉津折好像被人從頭到尾戲耍了一遍,最後還傻乎乎聽從葉齋行的建議,溫順地去醫院接這個私生子。

葉津折非常後悔,後悔昨天奶咖怎麼沒用勁,後悔他的保鏢怎麼呆如木雞,後悔他自己昨晚怎麼沒添上一筆,好讓這個人在醫院多待點時日。

又或許,把這傢伙打成一定的嚴重程度,他嬸嬸就不捨得讓葉捕禪進入自己家受苦受累。

「能不能滾回你自己家。滾回你的家。你又不是沒有家的人。」

這句話不是問話,也不是單純的陳述。在葉捕禪聽起來,更像是葉津折絕望前的最後一遍求饒。

這明晃晃的,就是一聲哀求。

讓他滾回他叔叔嬸嬸的家,是葉津折的奢望。

「我這不就是回家了嗎,」葉捕禪從容不迫,皮膚勝雪,體力充盈,完全恢復了新鮮的體力和面貌,準備面對着明天葉家舉辦的、歡迎他的豪門盛宴,「謝謝你來歡迎我回家。」

他正在敷藥后,繃帶重新纏上,年輕的護士告訴他:「如果是做露全額造型,可以拆下繃帶。貼個美容的繃帶貼就可以。」

「辛苦了。」

這個愛豆就像是天使一般,輕聲對自己道謝。護士覺得,這個人人如其表,金玉內外。

而病房外,管家翁禮已經替葉捕禪做好了出院的手續。他剛想打開病房的門,告訴裏面的葉家新少爺,他可以出院了。

打開病房的門,管家就差點撞上了出門的葉津折。

葉津折有點恍惚,看向了管家后,朦朧地問出一句:「可以了嗎。」

管家翁禮第一遍沒有聽明白葉津折的話:「怎麼了少爺?」

第二遍時,葉津折略有點疲倦,神情厭世:「配合你們演出,我很累。」

直徑地走出了病房。

·

葉津折戒酒,只戒了極短的一段時間。戒酒期間,他想去喝淡牛乳。可是都沒有姜歲談酒吧調製的那種味道了。

小時候偷喝家裏人的酒,葉津折只覺得辣喉苦澀,喝后還一大堆如宿醉、如嘔吐、如頭疼胃疼等副作用。

長大才知道,喝酒會上癮的,就像是打遊戲一樣。能夠短暫逃離痛苦,麻痹自己,得到一片祥和的清靜的時間和世界。

浸淫在酒吧聲色中,醉癱后的葉津折想起了打電話給趙晉明。

第一句就是:「親子鑒定報告什麼時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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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人嫌死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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