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他認真欣賞了一會兒「閻羅插花」的奇景,覺得自己該走了。

原因無他,藥味太沖,他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於是他以「不打擾皇叔休息」為由道了別,離開了祈安殿。

皇帝陛下的華輦一走,祈安殿瞬間冷清下來,攝政王喜靜,伺候他的太監們不論做什麼都是悄悄的,生怕弄出半點噪音。

裴晏將那幾枝臘梅插好,擺在案頭,花香漸漸散發出來,馥郁淡雅,清新宜人,將滿室藥味都沖淡不少。

他擺弄了一會兒這幾枝花,嘴角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終於他將笑意收斂,低聲道:「十七。」

黑衣暗衛出現在他身後,單膝跪地,沖他抱拳行禮。

「陛下這幾日都在做些什麼?」

十七抬起頭,正要向他彙報,視線卻倏地頓住,直直地盯住了案頭那幾枝明艷芬芳的臘梅。

怎麼會……

他送陛下的臘梅,怎麼會在這裡?

他掩藏在面具后的面容閃過錯愕,瞳孔微微收縮起來,像是難以置信,按在膝蓋上的手驀地收緊了,五指因用力而一點點蜷了起來,指尖也掐到泛白。

他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氣送出禮物,雖然只是一枝皇宮中隨處可見的臘梅,可那是他隱秘又卑微的心意,廉價卻珍重,陛下就這麼隨意地將它轉贈他人,彷彿那是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

明明接過去時,還十分陶醉地嗅聞花枝上的香氣,對他說「十七有心了」。

轉頭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心底像是有一團火在燒,燒了一會兒,又突然熄滅,那塊地方就變得比火焰燃燒之前還要冷,溫暖的陽光短暫眷顧了他這幽暗地底,又無情地離開了。

他從沒發現原來這地底是這般陰冷潮濕,冷到他牙齒打顫,寒風像刀子一樣,剜得他骨頭生疼。

……也對。

這皇宮裡的花開得這樣美,配得上陛下,配得上攝政王,是獨獨不可能配上他的。

他只是個暗衛,是骯髒晦暗處竄行的老鼠,又怎麼敢覬覦這天上日光、海中之月?

陛下肯給予他片刻溫柔,已經是天大的賞賜了。

長時間沒有得到回應,裴晏平整的眉心蹙起了褶皺,語氣變得不耐煩起來:「本王在問你話。」

十七恍然回神。

他低下頭,用手勢沖對方比劃起來。

「下棋、打牌、賞花、品茶……只有這些?」

十七點頭。

「不曾看書,也不曾關心國事?」

搖頭。

裴晏轉過身來,注視著跪在面前的暗衛。

十七是他從小培養起來的暗衛,自然不可能騙他,也沒理由騙他,也就是說——小皇帝最近真的沒幹正事。

太不尋常了。

這些年楚懿一直非常努力,跟他學治國理政,跟他學權術禮儀,雖然說不上學得有多好,但刻苦是真的。

即便他忙於政事無暇顧及他的時候,小皇帝也會自己捧著書看,把他講過的內容一遍又一遍地溫習,從沒有一天懈怠。

也因此,他才敢脫掉這一身官袍,把權力交回到楚懿手中,雖然他對小皇帝一直不放心,可他相信蒼天不棄勤勉之人,假以時日,那個看似柔弱的少年會真正站起來,成為一個稱職的、勇敢的、能挑起一切的、名垂青史的千古明君。

成為……他所期待的,那個人。

可十七卻說,他最近什麼都沒做。

好像把他叫回來以後就徹底撒手不管了,整日吃喝玩樂,該乾的一樣沒幹,不該乾的又一樣沒落。

這不像楚懿,不像他嘔心瀝血輔佐了十一年的小皇帝,就算紀太醫說他時日無多,可以楚懿的性子,即便是明天就會死,也要努力到今天最後一刻,絕對不可能像現在這般一擺了之。

但也不像他記憶中的那個人。

……不。

仔細想來,他們或許確實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比如那份臨危不懼的……從容。

如果說現在的楚懿已經不是曾經的楚懿,那麼或許這些天來在他面前的所有表現全都是裝的,裝作害怕他讓他心軟——能將一切細節神態把握得如此精準,這說明他那時心裡非但不怕,反而鎮定極了。

能如此鎮定地和他逢場作戲,可不是遊刃有餘,從容不迫?

他居然差一點就被他騙過去了。

裴晏成功被氣笑了,他在桌邊坐下來,有點無奈地撐住額頭,看著那幾枝嫩黃鮮艷的臘梅,莫名覺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他氣得有些牙癢,像是泄憤似的伸出手,修長手指掐住一朵臘梅,輕輕一拽,將它從花枝上揪下來,放進嘴裡咀嚼。

甜的,又有點苦。

好好一朵花被他這般摧殘,十七看在眼裡,氣上心頭。

那可是陛下送的花,他怎麼敢!

他五指用力攥緊,又鬆開,到底是沒敢忤逆攝政王,內心卻有莫名的情緒在瘋狂翻攪,又是嫉妒,又是憤怒。

如果是陛下送他的花,那他一定好好珍藏起來,小心保護著,不讓它掉一片花瓣,而攝政王居然……居然就這麼把花放進嘴裡嚼碎了!

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直白,裴晏明顯察覺到了什麼,他轉過頭來,從鼻腔里輕輕發出一聲尾音上揚的「嗯」,挑眉看向匆忙別開頭的十七。

「你方才說,陛下這幾日在忙著下棋、打牌——和誰下棋,和誰打牌?」

十七一驚。

「讓本王猜猜……」裴晏十分隨意地靠坐在椅中,慵懶又矜貴,他明明上一秒還氣到吃花,下一秒又心情很好似的,單手撐著頭,「總不能是和他那小太監阿福。」

他說著忽然身體前傾,湊近了跪在地上的暗衛:「十七,你該不會在陛下面前暴露了吧?」

十七面具後面的嘴唇抿緊,唇色變得有些蒼白。

「鬧了半天,是你在陪陛下下棋打牌?」裴晏的聲音冷了下來,「本王派給你的任務,你就是這麼完成的?」

十七閉了閉眼。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自己下去領二十鞭子,」裴晏不耐煩地一擺手,「滾出去。」

十七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居然只罰他二十鞭子?

他還以為從今往後沒辦法繼續跟在陛下身邊了。

「還不快滾?」裴晏發現他竟然還在,愈加不耐起來,「是想讓本王親自罰你?」

十七回過神,再不敢耽擱半刻,抱拳離開了。

裴晏眉間的褶皺漸漸舒展。

下棋、打牌,小皇帝楚懿根本不會這些,更沒空去學,就算他會,他極懂禮數,是絕對不會邀請一個暗衛陪他打牌的。

楚懿……果然已經不是那個楚懿了。

*

離開祈安殿,楚懿回了自己的寢宮。

剛一上華輦,系統的聲音便迫不及待地冒了出來:[宿主,事情有點不對。]

楚懿正準備打瞌睡,被它過分嚴肅的聲音喚醒,勉強打起精神:[怎麼了?]

系統:[剛才攝政王好像對您起了疑心。]

這讓楚懿有些意外,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沒明白是哪裡出了問題:[不應該啊,難道因為我好奇了一下那桶藥水?]

[恐怕不是,]系統聲音沉痛,[可能是因為您見到血的時候沒有表現出害怕。]

楚懿:[……]

他倒忘了這茬。

真是的,想他一個穿書九十九次的宿主,什麼血腥場面沒見過,讓他裝怕血……雖然不是不行,但未免有些太麻煩了。

他嘆口氣,想了想說:[攝政王僅憑這一點,就斷定我是穿書的了?]

[他應該不懂「穿書」這個概念,但恐怕已經在懷疑您不是原本的「楚懿」,我不能確定他是不是下了定論,但感覺他那時看您的眼神不對,所以覺得有必要提醒您一下。]

[知道了,]楚懿很快接受了現實,並問了他最關心的一個問題,[如果被這個世界的土著發現身份,我會受到什麼懲罰嗎?]

系統:[這個倒是不會。]

[那就隨他去吧,]楚懿在糾結了短短三秒鐘之後,很自然地躺平了,[攝政王太聰明,想一直瞞住他是不可能的,總是跟他演戲,我也怪累得慌,反正我的任務只是亡國,只要他不影響我完成任務,隨便他怎麼想。]

系統目瞪口呆:[你一開始可不是這麼說的!]

楚懿打了個哈欠:[此一時彼一時。]

系統面目扭曲了。

蒼天啊,他的宿主到底是怎麼順利完成九十九次任務的,一定是有神明保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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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只想安靜亡個國[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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