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猴與冥火

靈猴與冥火

那座掖藏着自己家的山已經消失在了眠的視線里,同他對父母的死的愧疚葬在了深深的濃霾里。眠坐在占卜師給他的用羽毛編製而成的毯子上,漂浮在不高的空中,順着一條年久失修的路飛去。

路被陰霾包圍着,除了路邊早就熄滅的路燈,旁邊什麼也看不見。

毯子是老鷹的族人給他留的禮物。他們飛往冥界之前,每位族人都摘下了自己的羽毛製成了這麼一條五顏六色的毯子,送給了這隻普羅米修斯一族不能翱翔的老鷹。好讓他有機會看看天空的模樣。但他從來沒用過,他總是害怕毯子飛在空中會失去平衡,他害怕下落的感覺。

而現在他終於能夠展翅高飛。

眠作為這條毯子的第一個乘客,不禁好奇老鷹們的羽毛究竟有什麼魔法。他沒想到看起來這麼輕盈的毯子竟然能載起他的重量,飛在空中跟踏在空氣上似的平穩。老鷹飛在空中的樣子完全不像一位五百多歲的老者。他肆意地轉着圈,面具里吐著煙圈,表演着用翅膀撥動空氣讓他們變成不同的圖案。

「占卜師,我們這是去哪裏?」

眠從沒有離開過自己地村子這麼遠,他的記憶是模糊的。他竭力回想起房子旁邊不停流動的溪水和從小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布娃娃。可他想不起全村人死去的那個早晨發生了什麼。挖掘記憶就像在他的頭腦中開洞一樣讓他痛苦,在每次嘗試過後他都放棄了。

老鷹能感受他眠的靈魂又在波動,他急忙回答:

「老朽說過得,我幫不了你得,但我的一位朋友或許可以,他是靈猴里最聰明的。靈猴這種生物可是厲害得,靈猴的魔力尤其體現在他們的眼睛裏。就像有些作家的腦海里,他們眸子裏都有一個地方。」

老鷹不停扇動翅膀,沙啞的嗓音在風中扯著眠的耳朵。

「什麼叫一個地方,就像我比格村子裏的農場和教堂一樣嗎?」

眠不解,詢問到。

「差不多吧,傳說靈猴要是愛上了人類得,人類就能走進他眼睛裏那片土地,想要出來可得等靈猴哭,順着眼淚才能滑出來得。很多人類困在裏面再也出不來,所以他們都說靈猴是自私又骯髒的生物。但老朽從來沒見過哪只靈猴眼睛裏有人類的,那片土地湊近了看倒是能看到。我見過靈猴眼裏有一片沙漠的,也有一座島嶼得,甚至有一顆星球得。可老朽的那個朋友,他的眼睛裏藏了一整片星辰得,不得了得,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發亮的沙灘,可見他多麼有智慧了得。」

「那我們是要去靈猴們住地地方?」

「沒,我們去不了,老朽之前拜訪朋友都是在等作家把我送到零海,他們居住的地方。但作家們或許隕落了,又或者他們拋棄這片土地了,總之他們突然就消聲滅跡了,也就指望不上了。所以我們只能等靈猴感受到我們的尋找,主動來找我們得。」

眠更疑惑了,但只能緊緊地抓住晃動地飛毯。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在找他們啊?」

「他們是靈猴得,是繆斯創造的種族,是最接近作家的種族,他們感受得到的,只要我們保持移動的狀態,他們就會來接我們。」

「那這條路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一條路得,你一路見過建築嗎,見過什麼生命嗎,沒有得。你不過是踏上了一趟路途,而這條路就僅僅代表了這趟路途,畢竟去一個地方總要有出發才會有抵達,這是之前作家創造的規則。所以後面的作家就創造了路。

至於你要去哪,你為什麼要去,作家才懶得管得。這條路不在睿真本體裏面,是沒有名字的。

老鷹猶豫了一下。

「不過有夠奇怪的,之前想去靈猴那蹭酒喝時只要在這條路上溜達一會就到了,這次我們用飛的也有半天了,卻沒有一點抵達的跡象。想念作家在的日子得。」

眠聽不太明白,他問了另一個問題:

「難道人類真的滅亡了嗎,因為這陰霾?」

「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作家們還活着,他們一定不會讓這陰霾這麼隨意地抹殺生命的。」

老鷹心中也對人類懷有特殊的情感,這個沉重的話題讓兩人回歸了沉默。遠處的太陽在道路的遠端慢慢下落,黑暗從他們身後走過的路悄聲爬了上來,超過了他們。

「我們找個地方休息得,老朽累了。就在路邊那盞老燈下,或許我能把它點亮。」

老鷹抖抖翅膀,從半空中向地面劃過去。毯子載着眠跟着他的縮成一團的身體,慢慢飄向地面。

他們落在了道路上,隱約能看到地上標記前行的熒光箭頭,眠沒有問這些指向哪裏,他覺得作家只是想要讓行人繼續向前走才留點指示的。

「說來奇怪得,你作為人類很久沒有睡覺和吃飯了得。」

老鷹坐在路邊的石塊上,放鬆自己的老骨頭時聽到裏面的響聲,可他面前這位年輕人卻全然沒有勞累的跡象,眼睛睜地大大的,好奇地環顧著四周。

「我父母都死了之後,就沒有睡過了。」

「為什麼得,你不覺得累得?」

「會有點,但是我害怕自己睡過去之後,又會發生那種事情。」

老鷹摘下了自己得一根羽毛,像吐煙圈一樣把它吹向了那盞熄滅的路燈,羽毛就這麼點燃。一小團火苗在黑暗中遊動,直到附着在路燈的燈芯上。不一會,整盞燈也點燃了。

火團在老鷹的指示下就像有生命一樣。

照在眠頭頂上的光芒給他帶來一絲溫暖,也替他驅逐了一部分黑暗。眠歪著腦袋,藉著光開始擺弄起自己的頭髮,他把髮絲纏在手指上,不停轉着圈。老鷹則吐了吐氣,面具里散發出一股燒焦的味道。他把翅膀收回了黑袍里,坐在了眠的對面。

「你的家人到底遭遇了什麼得?」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我家人的事情?」

「我是占卜師,我有時候看得懂作家的靈魂,還看不明白你一個孩子的糾結得?」

眠沒有說話,他想要閉上眼睛回想這些事情,可眼皮剛剛合攏就迅速地彈開。

「繆斯告訴我,他們是死在這陰霾之中的。可是。。。。。。」

眠又閉上了嘴,把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沒事得,你要是不想說就算得。」

老鷹把面具扭向了道路,灰色的光在眼睛裏一閃一閃的。

這時,又傳來了眠顫抖的聲音。

「那天醒來,我的父母已經倒在了地上,沒有了呼吸。我匆忙跑出家門,看到村裏的人都在地上一動不動,黑色的瞳孔充滿了他們的眼睛。有一個女孩,我們一起長大的,只有她還有力氣,躺在小溪邊把手伸向水裏,想要喝上一口溪水。我急忙跑過去,想要扶她起來,可她一下子把我推開,用最後的力氣對我吼道:「滾開。」之後她就沒了呼吸,手依舊浸在溪流里,但嘴巴已經閉的死死的。我跑遍了整座山丘,確定了村子裏剩下了我一個活人。再回到河邊時,我就看到了水中的繆斯,我記不清她是怎麼引導我的了。她給我說了很多,我失去了意識,後來我醒來之後她領着我走過來很多路,直到爬上那座小山,看到了你的帳篷。但我記得很清楚,她告訴我了一個叫做創世境的地方,那是所有作家的夢想,在那裏能擁有超出法則的力量。」

眠低下了頭,眼淚順着臉頰留下來,他的靴子上粘上了一片毯子上的羽毛,是綠色的,他把它從鞋面上揪下來,不知所措地拿在手裏撫摸。

老鷹的聲音變的溫和了,他感受到眠靈魂的悲哀,他見過生死離別,所以他知道人類對家人的感情是貴重的,尤其是在一位成長中的少年心裏。

他想要安慰面前的少年:

「沒事的,年輕人,這不是你的錯,那個姑娘一定誤會了什麼得。」

老鷹走到路燈正下方,從黑袍的腰帶上解下一塊三角的布袋,扔在地上。眠抿著嘴唇,還想要說些什麼,但看到老鷹站起身,就把話咽了回去。在他內心的深處一直有一個聲音,那個聲音藏在那天早晨的回憶里,聲音尖銳的叫着:「眠,就是你,就是你殺死了全村的人。」可他沒有勇氣去窺探那段回憶,眠最後顫抖著把羽毛包進了灰色布衣的口袋裏。

三角布袋在燈光下慢慢延展,最終成了那支在山頂上的帳篷。

「年輕人,快進來睡覺吧,外面霾太嗆了,進來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還要趕路。」

眠從石頭上站起來,走進了帳篷。裏面的裝飾沒有變化,牆上掛着黑色的布帶,中間生著一團篝火,一張雕刻着動物頭顱的木凳子擺在火焰旁邊,-老鷹站在帳篷深處費力地拴起一張吊床。坐在柴火堆前的木凳上,這也是眠第一次進來時坐的地方。不知何時升起的藍色火焰讓他看不清四周,最終他忍不住閉上了那雙疲憊的眼睛。

溫柔的聲音從燃燒着的火焰中傳出來。

「眠,眠,到這裏來,到我這來。」

這是繆斯的聲音,每次出現都像是他自己的心跳聲。他任由他自己的身體順着聲音移動了起來,他走到了火焰邊上,看到了火焰中微笑的女孩。眠在火中看到了他的繆斯,她鮮紅的眼睛比火焰還要閃亮,眸子裏血紅色的光圈流淌著。橘黃色的火焰組成了她赤裸的身軀,隨着風聲搖擺。眠紫色的眼睛開始散發光芒,小小的紫光團從他的目光里飄出來,團在一起,雨水一樣滴在火焰上。眠的繆斯微笑着,向著他擺着手。

「走向我,眠,給我生命,擁抱我吧,給我生命。」

。。。。。。

老鷹灰色的眼睛突然變得漆黑,這預示着他的火焰中摻進了什麼雜質;他習慣了煙草味的鼻子也嗅到了熟悉的燒焦味,他回過頭去。不知何時,眠走進了火焰,高舉著雙手,雙眼緊閉,火團在他的身上活了過來,撫摸着他的每一寸肌膚,外面的風也開始衝擊單薄的帳篷,讓火燒的更旺。

眠意識不到自己睡著了,他和繆斯抱在一起,皮膚緊緊貼著對方。他聽到了火焰的悲鳴,叫嚷着自己對生命的渴望。他用烈焰抓住了自己的腳脖,包裹住了眠和繆斯的身體。

「冥火,這是你的名字,記住他,繆斯將賜予你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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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斯神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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