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熱鬧

四-熱鬧

大理寺少卿季昌浩一身大袖正裝官服,騎馬其實並不方便。但今天這壓陣的事情,他怎麼都要親自來。

囚車壓着今日正午要被斬首的五名要犯,從大理寺天牢出來送到南城法場,一路遊街示眾,以正國威。

街道兩旁有金吾衛的緹騎和城守維持秩序,初夏的天氣不錯,出來看熱鬧的百姓不少,但也不算有多擁擠。

一切都很平常,但季少卿就是覺得心下不踏實,右眼皮跳個不停。

按計劃從朱雀大街轉上安平道,前面遠遠看去有不少人擋住了前路——這不應該,金吾衛理論上應該已經清過道了。

他打馬快行幾步,看清了前面確實全是人,大家都抬頭看着一間酒樓的二層,指指點點,交頭接耳,滿是看熱鬧的快活氣氛。

季少卿趕快讓一隊緹騎前去清路,自己抬手遮了遮正午的刺眼陽光,眯着眼睛使勁看前方情況。

————

酒樓里,確實挺熱鬧。

剛剛這個名為何風的「青州牌聖」確實有點能耐,不但把小笙姑娘早上贏的金銖全部贏了過來,還順帶把看熱鬧的羽林、東宮禁衛們支援給小笙的籌碼一掃而光。

而且他相當狡猾,贏幾把大的,就象徵性的輸兩把小的,把小笙的求勝欲撩撥得欲罷不能!

最後,輸紅了眼、輸光了錢的小笙一氣之下自己跳上了牌桌,擼起袖子露出一段藕節一樣的胳膊,說:最後一把,我們一局定勝負。我贏了你就把所有籌碼都輸給我。若是我輸了,我這個人就是你的!來不來!

這下看熱鬧的群眾們都沸騰了,口哨聲此起彼伏。連街巷上都開始聚集了觀眾,翹着腳看這邊露台上的熱鬧。

何風嘴角的笑容狡猾得像狐狸,他伸手按在了自己面前的骨牌上,用指尖摩挲了幾下,好看的眼睛裏那得瑟的氣焰就藏不住了,像一隻開屏的孔雀:「笙姑娘,在下今日實在是財運來了擋也擋不住。但這桃花運還是有點過了、過了。要不這局咱算了吧,看這前兩張牌,運氣好像還在我這邊呢。」

小笙抬眼看她,氣鼓鼓的,臉頰燦若桃李,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氣的:「別廢話,亮牌吧!」

何風於是哈哈笑了,慢悠悠地拿起了剩下的三張骨牌。然後袍袖一揮,瀟灑地把一手好牌灑在案上:「還好小生還未婚娶,也不算委屈了笙姑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笙一雙峨眉擰成了疙瘩,剛想扔牌,一個錦衣少年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在她耳邊不急不徐地說了一句:「他出千,三腳貓的障眼法罷了。」

「什麼?」小笙聽了趕快回頭,旁邊看熱鬧的人一下安靜下來,眼神也像箭一樣掃過來——難道還有大戲?

何風表情一變,一手指著錦衣少年:「你可別亂說,污人清白!」眼神里凌厲了起來,暗中換了個好發力的姿勢。

錦衣少年手上捏了個指訣,簡單一句吟唱,桌案上一把骨牌牌背上立刻顯現出了不同的記號,像螢火一樣閃著幽幽的光——看客們也看明白了:這是一幅做過手腳的牌!怪不得何風前幾把還互有勝負,後面越來越順風順水,想來是前面都在暗中把摸過的牌點上了記號。

何風趁著眾人兀自嘖嘖,提了一口氣「噌」一下踏上了桌案,利落地一個轉身順手把外衫大袖退了,手腕用勁把外衫平平鋪了出去,再卷回來時,桌案上的大半金銖銀銖被他裹在了外衫里,一提一挽就全抄在了手上。

還沒等眾人反應,他已經踏上了鄰近桌案,再斜斜在露台外牆上借了個力,就要攀上隔壁閣樓。

羽林和東宮禁衛反應也是極快,已經有人開始起身去捉他,奈何這個羽人少年輕功真的了得,在相鄰幾座鋪面露台閣樓上轉着圈地上躥下跳,炫技一般,居然還真誰都捉不到他!

小笙在旁邊跳着腳指揮,大喊著:抓住他抓住他!誰抓住了他我就嫁誰!快去快去!

————

樓下聚集了各種看熱鬧的百姓,人越來越多,還有吃着吃着午飯,就端著飯碗出來看打架的。

羽人雖然看上去仍是一臉的嬉皮笑臉,滿臉寫着「欠揍」,但其實注意力都在等著即將到來的金吾衛壓囚的前鋒。

後面那些追他的烏合之眾漸漸都氣喘吁吁地敗下陣來,只還有一個身材高瘦的便衣男子,不近不遠地墜著何風,表情專註,步子穩健。

遠遠看到囚車一行轉過街角來,簇新的長矛在太陽下閃著光,羽人心想:是時候了。

他恰到好處地腳下一滑,肩上兜住一包賭資的外衫恰到好處地被雕欄劃了一道,就這麼散開了,金銖銀銖銅銖就這麼從二樓灑下來,稀哩嘩啦,骨碌碌在安平道寬敞的青石板大街上亂滾……

天上掉金銖的盛況,天啟市民還有什麼可矜持的,這場面一度比一年一度的上元燈會更加喧鬧。

季昌浩正指揮着大理寺差役和金吾衛緹騎清道,不太順利,但也算有些效果。但怎知突然聽見叮叮噹噹的聲音,他在馬上目瞪口呆地一起見證了天上掉錢的稀罕事,不但前面的人潮開始稠密,甚至有大堆民眾從他們後面擁過來,也沒人搭理官兵的威嚇……

季少卿以前聽師父說過:百姓柔順,但一旦到了一個沸點,人潮的力量就不可控制。

顯然,這個點到了。

好巧不巧的,酒樓後面開始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正是午飯時間,不知道是不是有鄰近居民光顧看熱鬧、沒顧得上灶火,引燃了茅草。濃煙很快也升騰起來,嗆得人止不住咳嗽。

季昌浩控制着胯下開始煩躁踱步的馬,滿臉陰霾——這不是巧合,有人要來劫囚車了!

他大喊手下官兵看好犯人,無論形勢如何,不得擅離職守,出了事誰都活不了!

但此時喊聲淹沒在人群呼喊擠壓之中,像是投入大海的一顆不起眼的小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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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趁著混亂,錦衣少年護著小笙轉身下了樓梯,從酒樓側門轉到側巷裏。

只見前後停著兩輛軺車,夜藍眸色的男子正等在車邊,躬身一揖:「大恩不言謝,一點心意,請笙姑娘別嫌棄。」

錦衣少年從車上捧出個錦盒,小笙笑笑,好看的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卻也沒怎麼領情:「拿回去,我才不要你的東西。我不是幫你,要不是戎澈哥哥的親筆信讓我來,我才不趟這渾水。」

羿琰嘴角劃出個笑容,也憊懶下來,只是說:「這『心意』也是你戎澈哥哥讓我轉交給你的,你要不受累看看喜不喜歡?」

旁邊六堯把錦盒打開來,裏面是一隻羊脂白玉帶翠的手把件,雕得大半個手掌大小的小玉兔。雕工栩栩如生不算,眼睛那裏正好是羊脂玉上的一處深碧色,隨着光線變化,神情靈動欲出。

小笙看了一眼就轉不開目光去,嘴角都揚了起來。

六堯接到羿琰的眼神示意,把錦盒重新蓋好,放回了一會兒送小笙的軺車上。

羿琰又一揖:「以後有什麼事需要我來辦,全任笙姑娘差遣。」

「嗯,那幫我謝謝澈哥哥好了。」小笙說着就蹦蹦跳跳到軺車上,又補了一句,「你放心,小笙兒心中有數。今天我可沒見到什麼奇奇怪怪的四木頭,我還着急去東宮找阿姊吃茶呢。」

是,哪裏有什麼奇奇怪怪的四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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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不養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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