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歸於平靜（二）

「時候不早了，今夜喝得有些失了分寸，阿晚身體還很虛弱，今天暫且先到這裏吧。」

四人對月相酌，興緻到了極點，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閻明憂心她剛醒來，不宜如此飲酒，便適時打斷了眾人。

阿晚將酒杯放回石桌上，她睡了一天，雖然此時還沒有困意，但是為了能夠多停留幾日，她還是得悠着點。「的確不早了，我這身體還未恢復好，日後有的是時間，今晚就先到這裏吧。這裏只有三間房，阿梧跟我睡一間，得委屈你們二位擠在一張床上了。阿梧，我們去休息吧，讓他們收拾這些碗筷。」

「好啊，我好久都沒有跟旁人睡在一張床上了，你可別嫌棄我睡相不好……」阿梧拖着她的胳膊，二人有說有笑地回了房間，剩下閻明和長溪大眼瞪小眼。

閻明起身利落地收拾著殘羹冷炙，頭也不抬地說道：「我來收拾吧，這裏我比你要熟悉一些。」

長溪方才喝了不少酒，酒的度數並不高，但他的眼神此刻有些迷離：「嗯，也是，你的確比我熟悉此處，那就有勞了，我先回房休息。」

長溪施施然進了右側原先閻明住的房間，屋內的陳設從未改變過，樸素的風格倒是與這處森林極為相配。他毫不客氣地脫掉外衫躺在了床上，閉着眼睛沒一會兒，就聽到門再次打開的聲音。

「她的身體，比我看到的要更為糟糕，對嗎？」閻明摸黑坐在屋內的椅子上，他沖着黑暗問了一句，知道長溪並未睡着。

「你既知道，又何必問我。她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長溪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的情緒，彷彿這件事情與他並無干係，但在黑暗中攥緊的拳頭，卻是無人看見，「她不願意讓你得到了希望，又瞬間陷入絕望，甚至再一次，為所有人安排好了後路。閻明，有時候我真恨不得殺了你，即便你我共處了千年，但我依然還是無法心安理得地將你當做我的友人。明明我與她相識更久，但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你，我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不能僅用時間來衡量，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不恨你……」

閻明的聲音沙啞地厲害，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而露出皮膚下骨頭的顏色：「她還有，多久……」

長溪嘆了口氣，緊緊地閉着雙眼，半晌才回道：「左右，也不過七天……」

時間緩緩地流動着，日子像往常一樣平凡，彷彿那晚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說來也奇怪，以前她喜歡坐在往生殿門口的台階上看月亮，一看就是一整晚，對於太陽只覺得曬，現在她卻喜歡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曬太陽，一曬就是大半天。她從未覺得時間過得像這幾天這樣慢，有時候自己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才發現太陽只偏離了一小段距離。他們三人自那天過後便都沒有離開，四個人連帶着仍在昏迷的連闕，就這樣其樂融融地過了起來。但他們都很有默契，阿晚躺在院中曬太陽的時候，沒有人會去打擾她，整個院子都靜悄悄的，生怕她睡得不安穩。

今天是第三天，連闕終於在快要中午的時候醒了過來，他並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後，阿晚醒了過來，因此在看到她的時候，激動地從床上跌了下來，緊緊地攥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阿晚被捏得胳膊有些疼，但她又不忍心拂開他的手，只得讓他攥著。「好了，我已經讓他們都去外面了，這裏就只有我和你，我真的醒了，你不用懷疑是我在好心騙你，先前這副身體的主人，她的意識已經消失了。」

不知怎的，聽到李晚消失的消息，連闕心裏有些苦澀，他想終究自己還是沒有信守對她的承諾，但好在姐姐醒了，他心裏的愧疚就少了幾分。「姐姐，你此次醒了，是不是就再也不會消失了？」

阿晚溫柔地笑着，她不打算瞞着連闕：「小不點，接下來我說的話，可能會讓你很難過，但我沒有別的選擇，你已經是個大人了，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斷，我不可能一直都陪在你身邊，所以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好嗎？」

連闕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預感，他緊張地拽着她，生怕她又像以前一樣突然消失了。阿晚安撫地拍着他的手背，示意他冷靜下來。「連闕，在你昏迷之後，我的確是醒過來了，但當時情況危急，你爺爺和長樹聯手打算攻入往生殿，很抱歉，我未經過你的允許，便殺了他們二人。但是我當時幾乎耗盡了身上的業力，後來我發現，現在這副身體，是沒有辦法凝聚業力的，換言之，就是我的身體已經是快要扛不下去了，如今我只是在強撐著而已。不過你不必太過傷心，我還有幾天的時間，但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那就是在我死後，你必須接替長溪的職位，成為往生殿的二殿主，和阿梧一起輔佐阿明。我知道你們心中都有芥蒂，但你原本就是往生殿的人，我不願見你一直在外漂泊，你師父也需要你。連闕，你記住，你爺爺做過的一切事情，都與你無關，你無需有任何負擔和歉疚，你不欠我的，更不欠任何人的，明白嗎？」

連闕此時內心已是翻江倒海，他只覺自己的耳邊不斷傳來凌厲的嗡鳴聲。他才剛醒過來，知道自己找了千年的人好不容易醒了過來，還未從這樣的欣喜中反應過來，就又直達她即將死去的消息，這樣的大喜大悲，放在尋常人身上，只怕是當即要瘋魔不可。他紅着眼眶看着她，卻是說不出其他的話，只能不斷地叫着「姐姐」二字。

阿晚知道他此時內心定是悲痛萬分，但她別無選擇。她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頭髮，眼裏同樣噙著淚：「連闕，請原諒我的自私，但這是我能夠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保護你的方法了，你師父和阿明一定會護你無恙的。」

「為什麼，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護佑啊，姐姐，我已經變得很強大了，我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你要是需要我幫你，我可以的，但我不想讓你離開，你能不能別走，我們再一起去看人間的煙花，去吃那些好吃的，好不好？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離開，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我可以改的，你不喜歡我可以改的……一定有辦法的，一定還有辦法的，閻明肯定有辦法，對，我要去找他，他一定有辦法的……」

他一把掀開了被子，因為身體太過虛弱，差點跌坐在地上，阿晚緊緊地抱着他，兩行清淚順着臉頰落在了他的頭髮上：「連闕，別這樣，別這樣，別讓我擔心好嗎……」

「為什麼，為什麼……」而連闕被她抱着，也放棄了掙扎，沉悶地嗚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