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感謝蘇哥的饋贈
周有光看着自己腳下的那塊地磚。
地磚的顏色是灰白的，邊緣發黑，像是過於濃重的墨線。
稍微移動視角，就能看見一縷一縷的黑氣，綿延不絕地從地磚縫隙里冒出來。
同樣的地磚，鋪成了他眼前這條灰白色的路。
周有光下意識轉身想跑，但那些黑氣直接透過了他的身體，融入周圍的空氣，繼續慢慢流動。
「啊……？」
他朝前走。
灰白色的石頭地磚路，每走一步，都會帶起那種像是霧的黑氣。
他一邊走一邊覺得心慌，但為什麼會慌張呢？
連心慌的原因也暫時想不到，為了轉移一點這種不太舒服的情緒，周有光一面走着，一邊數起了自己的心跳聲。
走着走着，他看見遠處出現了層疊的屋檐形狀，白牆灰瓦，很像江南水鄉。
「叮鈴鈴——」
風吹鈴鐺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響了起來。
周有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種鈴鐺聲，讓他想起了大二見習的時候參與過的一個項目。
那是大二剛開學那個月，慣例都要參與一次見習，因為是計入學分統計的，所以班上的同學都挺認真。
周有光那陣運氣不好，選見習小組的時候又被社團叫去開會，回來的時候只剩下最後一組要去工地幫忙的見習。
帶組的老師是之前沒見過的老教授，快到退休的年紀了，依然帶着學生上現場。
那個工地坐落在渝蜀郊區，當地農民開荒種地的時候刨出來了個漆碗出來，當即上報政府，後來專家來了說是個不知名的王爺的墳墓，聯繫了文物局和博物館的團隊保護性挖掘。
周有光他們到現場，負責幫忙清點分類入冊，還有干其他端茶遞水掃地清潔的雜活。
當時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墓里出土的一組青銅鈴鐺。
鈴鐺的外形有點像略長的花苞，每一個都很沉重，鈴舌倒是完好的，清理組的老師認為這些鈴鐺應該還能夠發聲。
然後第二天，有一個當地被雇傭來指路的農民抱怨自己夢見了奇怪的鈴鐺聲。
第三天，兩個清理組，伸手摸過鈴鐺的老師夢見了鈴鐺聲。
第四天，周有光夢見了青銅鈴鐺被風吹起來的聲音。
但那些夢裏的鈴鐺聲，也僅僅在夢境開頭清晰，夢境後半截，或許是沒睡好，鈴鐺聲已經杳然無蹤。
鈴鐺聲在騷/擾他之後，就這樣消失了，沒有任何人再夢見過那種幽靈般的鈴鐺聲。
那個時候周有光只把這件事當成一件稍微有趣一點的怪談，跟舍友們分享之後，沒人當一回事，還有人興緻勃勃猜測那些鈴鐺的用處。
過後，迎來的期中結課，以及期末考等等，周有光幾乎都把這件事忘光了。
如今時隔一年，他再次聽見了那略微沉重，又緩慢的鈴鐺聲。
「叮……」
周有光看見了鈴鐺聲的來源。
遠處那些層疊的屋檐下方，每一個翹起來的檐角，下方都垂吊著一盞小小的青銅鈴鐺。
沒有風，那些黑氣裊裊經過的時候，鈴鐺們就緩緩飄動，振動出聲。
「叮叮……」
周有光看見遠處，走來一個人影。
也不能算是走——他看見那個人的腳尖是懸空在地的。
對方長發披肩，衣服是大紅色的秀禾裝，好像很漂亮……
明明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只過了一秒鐘，
但好像轉瞬之間，對方就來到了自己面前。
「啊，你再亂跑一陣子，」對方笑着道，「就真的會被吃掉哦。」
她——到這時，周有光才看清對方身形高大，喉嚨也有凸起，應該是他——伸手，按在周有光的額頭上。
那隻手掌按過來的一瞬間，陰冷的氣息從接觸面陡然傳來，周有光猛地掙扎，試圖往旁邊跑，但立刻被對方一隻手就抓住了胳膊。
「跑什麼，」那傢伙很生氣，指甲幾乎陷進了周有光肉里，「再動一下，我就卸掉你的胳膊。」
周有光立刻保持了安靜。
他有種感覺，如果忤逆眼前的人，說不定真的會殘。
按在額頭上的手，依舊很冷。
周有光聽見鈴鐺聲之外，傳來了「格格」的聲音，這才發現自己的牙齒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太冷了……
周圍流動的黑氣似乎也已經凝固，周有光幾乎失去了意識，只知道額頭前的手掌沒有挪開。
那個人還在說話。
「你生魂未定，一下子被抓進來，受到這裏的衝擊，確實會失魂以至於暫時性忘掉最近的記憶，不過只要出去了，就會立刻想起來的。」
「所以我也大慈大悲稍微解釋一下吧，雖然這個詞用在鬼身上，確實不太合適，嘻嘻。」
失憶？……鬼？他在說什麼？
周有光只覺得毛骨悚然，明明接近昏迷的意識也重新清晰起來，掙扎著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鬼怪。
陰冷感抵在額頭，竟然彷彿無視了頭蓋骨和皮膚，像是在往腦子裏鑽。
「你現在還夠不到，不過，我得幫你考慮。」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字的級別里，庚字級以上的修行者，能夠在觀想之中窺見只有自己可見的境地，並將之連通自己的內心魂魄，也就是所謂修行者的『心境』。」
鬼喋喋不休，而周有光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凍結了，轉不動了，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對於鬼來說，類似的存在就是『鬼境』。」
「你現在就在我的鬼境裏。」
「確切地講，-我把你的魂魄拉了進來。」
黑氣裊裊，石板路模糊，鈴鐺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心境和鬼境，據說還會連通決定修行者未來的因果，因此會決定一個修行者的上限。」
「但你嘛，我看過了，死氣遮蔽了你看到因果的氣機，在這種死氣沉重的時候給你強行開陰陽眼的話，也會讓你折壽。」
世界都安靜下來，只有這隻鬼還在說話。
「所以呢，我把你拉到我的鬼境來，給你注入半個心境，別嫌少，雖然只有半個，但足夠你藉此修行了。」
陰冷的感覺，在鬼說這番話的時候，竟然漸漸淡去了。
似乎他準備打入周有光身體里的，當真是好東西一樣。
「這半個心境在身上，你直接就能變成癸字的修行者，距離壬字也只需要其他人一半的功夫。」
指尖大小的溫暖，一點點燃了起來。
像是一束光線，在黑白灰的世界裏照亮了額頭……周有光慢慢閉上了眼睛，卻感到了沒來由的心安。
「關於鬼境和心境到底是什麼，現在給你解釋太多，也沒必要，反正，沒這東西的話，你修行不了。」
「畢竟我現在是鬼，也用不上了心境了，就是沒想到你居然會在我的鬼境裏失魂。」
「看來對於你的靈魂，我的鬼境覺得很滿意，很好吃……」
「好了，也該送你出去了，待久了萬一給你吃得渣都不剩，那就沒法恢復了，到時候我還得養小孩，麻煩。」
額頭的溫暖，一瞬間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