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罪孽之都，痛苦之城
黑暗，無聲，一切都在混沌中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感覺到外面有光，明晃晃的橙色光芒正在呼喚他，讓他好睜開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聽力也在漸漸恢復，腦袋裏都是嗡嗡的響聲，這是連續不斷的耳鳴。
他努力地感知一切，自己正趴在粗糙的石磚上，但在自己和地面之間，還有一灘溫熱的液體，嗅覺也逐漸回歸，剎那間，濃郁至極的血腥味充斥整個鼻腔。
李夢吟終於清醒過來，開始劇烈地咳嗽。
他雙手撐地，將整個上半身支起，看到了地上那一灘鮮紅的血液因為他的動作泛起陣陣漣漪。
充分的流動性說明，這血剛從一個人的軀體內流淌出來，李夢吟看着已經被血浸透的上衣，以及中間巨大的破洞和因此裸露出來的肌膚，一時間想不出這是怎麼回事。
他茫然地抬起頭，看到了眼前赫然存在着一個巨大的金色王座，上面有一個紅髮男人，身上的甲胄泛著粼粼橙光，正饒有趣味地看着自己。
「你是第一個被本王貫穿胸膛，還能自愈的人。」
他嘴裏吐出的音節晦澀難懂，但是卻直接轟入李夢吟的大腦，讓他明白了句子的意思，這讓李夢吟一陣噁心。
無比威嚴的嗓音在空曠的神殿裏面回蕩，雖然這裏已經破敗不堪，但是只要王座上的人說話，神殿的每一處缺損都充滿肅殺之氣。
貫穿胸膛？自愈？李夢吟心中啞然，他是死了，但不是死在這裏，而是一輛公交上。
那天晚上，他出門給要過生日的妹妹買蛋糕，回來時卻下起了大雨。
於是他上了那輛公交車，誰知公交會在橋上失去控制，衝撞欄桿，最後從九十多米高空墜落。
最後時刻李夢吟還緊緊抱着那個蛋糕，蛋糕……
看着空空如也，沒有蛋糕，卻沾滿血跡的雙手，李夢吟才發現這雙手又小又瘦。
他再看向自己的身體，衣服破損不堪還沾滿污漬，身軀瘦弱，肋骨分明，這分明就是個十幾歲，重度營養不良的小屁孩。
李夢吟這才反應過來，他穿越了。
「怎麼？看起來你也充滿驚訝。」
那古怪的王說着古怪的音節，把李夢吟從回憶中拽了出來。
看着他惡鬼般的面具，李夢吟咽了口口水。
「這是哪？」他終於鼓起勇氣問了出來，果然是一個少年的聲線。
聽到李夢吟的問題，王並沒有回答，依舊充滿趣味地看着李夢吟。
「吾在想，既然你能復活，那吾是不是可以享受虐殺你的快樂，很久沒有那麼痛快過了。」
然而就在說完這句話的瞬間，王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周圍的氣氛立馬變得凝重，那惡鬼般的面具也跟着扭曲。
「不，不對……你必須死！」
李夢吟朝王的方向看去，扭曲的鬼面具下露出了一隻猩紅的眼眸，那眼裏充滿了殺氣。
感受到那股殺氣的瞬間，李夢吟就已經知道不妙了，這王恐怕要再殺他一次。上次能僥倖復活，估計是沾了穿越的光，這次如果被他殺了，絕對不可能再活過來。
王撐著下巴的右手微動，食指朝李夢吟的方向一揮。
一股凌厲的罡風朝着李夢吟的門面劈去，李夢吟心中奮力呼喊著，想要移動雙腿，可是雙腿如同癱瘓了一樣，一點也不能執行他的意願。
旋即，李夢吟的臉遭到了劇烈的衝擊，像是要把他的骨頭給壓碎一般，
李夢吟飛了出去。
這回是真的完了，他心想。默默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然而他還飛在空中，耳邊卻傳來那王的一聲輕咦。
「嗯？」
李夢吟忍着痛睜開眼，看到自己在不斷地向後飛去，但是絲毫沒有要停下或者墜落的跡象，而那個破敗的宮殿裏，王猩紅的雙眼還在注視着自己。
在王的正前方，那個李夢吟之前所在的位置，有一道巨大的裂縫，邊緣光滑無比，是那王的罡風劈出來的裂隙。
「那我是被什麼東西打飛的？」
看着不斷倒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王和宮殿，李夢吟彷彿看到了他那鬼面具下的輕蔑。王好像說了一句話，正在遠方慢慢地飄過來。李夢吟伸長了脖子，努力想聽到他說了什麼，他說什麼？
「下次見。」他說。
「咚！」
又是正中門面的一擊！
整個世界都因為這次攻擊動蕩起來，宮殿的柱子在扭曲，天上的白雲在跳舞，模模糊糊中他彷彿聽到了極其遙遠的人聲。
「啪！」
李夢吟狠狠地從一個枱子上滾倒在地，右側的腦袋砸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疼痛讓他一瞬間有些失神，只不過這次沒有什麼奇怪的液體了。
他模糊的視線里看到了一雙有些破舊的皮鞋，不知道是棕色還是灰色，還沒等他的眼睛能從微弱的燈光里辨析出這是什麼顏色，那雙鞋中的右腳就迅速地踢到了他的臉上。
「啪！」
熟悉的感覺，李夢吟知道剛才是什麼砸在他臉上了。
他頓覺鼻子一熱，鼻血就像瀑布一樣流了出來。
「混蛋，抬起頭來看我，我花五十辛把你買來不是讓你睡到天亮的！」這是個醉酒男人的聲音，破鑼又含混不清，想要裝作有威勢的樣子，卻只能從他的聲音里聽到漫天酒氣。
可不能不聽他的話，李夢吟已經感覺到他的右腳開始不耐煩了。
李夢吟甩了甩腦袋，想要把自己搖清醒，抓緊從地上爬了起來。
如果再慢一兩秒，那個沾了血跡的皮鞋就又要朝他的臉招呼過來。
昏暗逼仄的房間，矮小的天花板上有一盞嵌入式的燈，散發着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光。
那男人堪堪頂到天花板的身軀把幾乎所有的光線都擋在自己身後，勾勒出他肥胖又矮小的輪廓。
他的臉埋在黑暗裏，逐漸熟悉黑暗的李夢吟看到了一張無比擁擠的臉，所有的五官都因為肥胖而擠在了一起，臉上更是長滿了鬍子，大約有四五厘米長。
「你再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就把你送回『孤兒院』。」
聽到這句話，李夢吟整個人都在發抖，這不是他想這樣，而是這具身體本能的反應。
是身體在怕這個酒鬼？還是，他說得話裏面有什麼能讓人怕到打顫的事物。
酒鬼朝李夢吟身上啐了一口唾沫，從門口走了出去。頭也不回地喊了一句，「出來，有活要交代你。」
李夢吟強忍着噁心用骯髒的袖子擦了擦嘴邊的鼻血，他環顧著自己所處的這個小房間，酒鬼走後他想直起身子，沒成想直接磕到了頭，這裏的天花板高度還沒他高。
這根本不是什麼房間，而像是一個衣櫃，只是比往常的衣櫃還要深一點罷了。裏面緊貼牆壁有一個一人寬的枱子，估計這就是李夢吟這具身體睡覺的地方。
李夢吟回憶著遇見王的場景，難道，那是夢？
李夢吟試着回想起一些記憶，但鑽心的頭疼讓他不得不放棄這種嘗試。
「我怎麼就不能連這具腦袋裏的記憶一起保存下來呢？穿越文里不都是這樣的嗎，穿越到開着金手指的主角身上，然後快意人生……」
「N154，你如果再不出來，我會砍下你的三根手指。」
聽到外面酒鬼惡狠狠的發言，李夢吟只能慢慢地從這個狗洞一樣的房間里走出去。
N154，原來這具身體沒有名字，有的只是一個代號。聽到有些熟悉的代號，李夢吟漸漸找回了一些記憶。
他是一個奴隸，被眼前的酒鬼——拉隆——花五十辛買來的，相當於普通人家五天的花銷，因為往往還要包奴隸食宿，所以這對他來說也不是一筆好買賣。
可因為拉隆走了狗屎運，成為了政府【福音】計劃的「藍色」成員，於是他每月都可以領到一筆不菲的撫恤金，只不過往後一生都要被某個機構始終監視。
可能是為了配得上這個地位，他才打聽到管轄這塊網格的地下組織，從奴隸市場里挑挑揀揀了一個賣相最不好，也最便宜的我，N154，作為他人生中第一個奴隸。
李夢吟想要回想起那個組織的名稱，以及自己為什麼會流入奴隸市場，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直到腦仁生疼，頭上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他才作罷。
大廳裏面並不寬敞，剛剛李夢吟出來的「卧室」確實只是一個嵌入式的儲物櫃，被拉隆改造一下，就成了N154的卧室。
正對面就是一張餐桌，泛著金屬光澤，拉隆右手在一塊懸空的透明屏幕上不斷划著什麼，一段又一段的視頻被他划走，左手則拿着勺子舀著一碗白色的湯，吃得津津有味。
李夢吟不想再看這麼倒胃口的畫面，於是先開口。
「您說的活是？」
「當然是給我把貨帶過來，上個月嘗過之後就再也忘不掉那個味道了，可惜，我只是一個『藍』，要是『紫』的話，恐怕得爽到天上去。」
拉隆似乎沉浸在某種回憶里，嘴裏含着的湯水從嘴角處流了下來。
他用袖子摸了摸嘴巴，站起身朝李夢吟的方向走來，他伸出右手摸向了自己的后脖頸，輕輕地一揮，然後再用右手碰到了李夢吟的脖子後方。
突然，李夢吟的眼前蒙上了一層藍霧，霧氣迅速消去，只見視線中的左上角幾個代碼迅速跳動，變成了一千的數字，後面還帶着一個單位，辛。
一千辛！一個普通家庭一百天的開銷！拉隆說給就給。
似乎看到了李夢吟眼中的驚訝，他嘲笑李夢吟：「你別動什麼歪腦筋，這是官老爺們給的，給我們這些可憐蟲的補貼，除了每月固定的『安寧』，其他什麼也買不了。」
「好了，再給你2塊坐A8線，往返就夠了，你不會還想要小費？你個蠢貨。」
身材矮小的拉隆推了李夢吟一把，讓李夢吟從震撼中脫離了出來。
剛才除了左上角多跳出來兩塊錢，還有一張泛著淡淡藍光的城市立體地圖展現在了李夢吟眼中。
而一條游龍一樣的軌道車在城市中穿梭，被標成了綠色，這就是拉隆口中的A8線。
只不過，李夢吟眼中的城市和自己想像中不太一樣，它，是立體的，像是無數的房子層層疊疊磊在一起，又穿插著加入一些廣場、公園什麼的大塊空地。
而那A8線在3D的地圖上上下翻騰，完全違反了李夢吟之前在地球的體驗。那像是一條大型的過山車，而不是什麼運營中的軌道車。
地圖上方和下方都被淡化過度了，明明往下還有房間，往上也遠遠沒看到頂樓。
「鏘！」
李夢吟一驚，看到餐桌前的拉隆斜視着他，眼中充滿憤怒。手裏鋒利但有些生鏽的餐刀，抵在餐桌上，說明了聲音的來源。
李夢吟知道了，乖乖轉身開門，打算循着眼中的導航去找那輛A8。
打開了門，李夢吟眼中是一片上輩子無論如何都看不到的景象。
他的前方是一條普通居民房的走廊，有着到肩膀處的欄桿護著，而外面，密密麻麻的樓房擋住了自己的視野。
每有一點空隙似乎能望向更遠方，就會有另一幢房子的一部分插進來擋住視線，或者一個廣場突然出現，-上面還有穿着練功服的老人在大樹下耍劍。
各種閃爍著彩色燈光的招牌掛在樓房的各處，用的竟然是中文或者英語。李夢吟也反應過來，他和拉隆對話的時候用的也是漢語，可他明明是典型的歐美長相。
眼前的景色再次把李夢吟的思緒拉回現實，地球的房子都乖乖地排列在地上，而這裏，左邊，右邊，上面，下面，前後的所有方位都被建築塞得滿滿的，一艘艘奇怪的飛行器在期間穿梭。
如果要給個形容，那就是能飛的自行車，尾氣噴著藍火瞬間沖向遠方的摩托，和轟鳴著向上爬升的小轎車。這些交通工具的管道零件都暴露在外，給人一種狂野的機械美感。
「轟轟轟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看着眼中閃爍的綠線，李夢吟似乎知道什麼要來了。
聲音越來越響，李夢吟腳下的樓道開始微微震動。
隨着尖銳的鳴笛聲，左邊一輛閃著燈的巨大無比的列車頭，從樓房的死角處沖了出來，帶來一陣煙塵和軌道的轟鳴，從李夢吟的面前，離欄桿不足三米的地方衝過。
猛烈的風塵吹起了李夢吟的劉海，吹散了他的思緒，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動起來，跟着身邊呼嘯而過的列車，朝着眼裏的那個閃著橙光的站台狂奔。
列車上閃爍的電子屏拉出一道道弧光，李夢吟看到上面的幾個大字。
他不知道現在心裏究竟是恐懼、興奮、還是疑惑，但是他感受到了。
他的心，在猛跳。
「歡迎來到罪孽之都，痛苦之城，恩佩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