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一整個下午,季煙心神不寧,做什麼都不能集中注意力。
有一次還把列印的資料弄錯了,好在是她自己的個人筆記資料,看著紙上亂七八糟的格式,季煙重重嘆了一聲氣。回到工位打開文檔修改,五分鐘后,檢查兩遍,總算沒問題。
她去拿列印資料,正巧遇到從外頭回來的溫琰。她朝溫琰點了點頭,心裡想的卻是,王雋應該離開了吧。
「季煙。」溫琰叫了她,朝她招手。
她走過去:「老大。」
溫琰說:「有時間嗎?幫我整理一份資料。」
是一份併購方案,季煙細緻瀏覽過一遍后,調了幾個重點模糊的細節,又檢查了字體、錯別字、格式,確認沒有問題了,她拿去列印然後送到溫琰辦公室。
進辦公室,她第一時間是把屋子環顧了一遍。
除了溫琰和她,再沒第三人。
他果然離開了。
她瞬間放心。
「在找什麼?」溫琰瞥了她一眼。
「沒什麼。」季煙把資料放到他桌上,說了她更改的幾個地方。
溫琰翻了幾頁,最後重點留在她更改的地方,半晌,很是讚賞地點點頭:「看來心還在,檢查得很仔細。」
如此富有含義的話,季煙很難當作聽不出來。
他又像模像樣地補了句:「我是說,你最近忙著談戀愛,但是沒忘了工作。」
說到這事,季煙原本正愁著怎麼和他澄清喜糖的事,現在溫琰恰好給了個台階,她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沒在談戀愛,我和那位老師只是普通的朋友,中午送來的喜糖——」
她轉身望向身後,手指指向桌子上,然後一愣,原本應該放喜糖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溫琰的聲音適時響起來,很是雲淡風輕:「王雋離開的時候順便帶走了。」
他帶走了?
這個消息瞬間把季煙打蒙,她的呼吸不由變緊。
溫琰說:「你剛才想說什麼?」
季煙捏了下手,迫使自己鎮定下來,她把早已打好的腹稿重述了一邊,「早上送來的喜糖不是我的,是樓上同事的喜糖。」
隨後,她說了個名字,見溫琰皺眉,似乎在極力搜尋什麼印象,她給了個提示:「就是當年您說笑起來像小太陽那位。」
「哦,原來是小楊,」溫琰轉而好奇道,「她不是一直說自己不婚主義嗎?怎麼這就結婚了?」
這也是季煙在親口聽到那位同事說結婚時,感到特別驚訝的原因。
畢竟那位同事,每每旁人給她介紹對象,或者勸她談戀愛,一概用「堅定不婚主義」來推卻。轉眼沒幾年,她又用「有時愛情就是這麼讓人措手不及」來解釋她的突然結婚。
如今不婚主義已不是什麼稀奇事,越來越多的人崇尚單身生活,季煙覺得人各有擇,只要自己滿意就行,不用管旁人說什麼。
可當這個名頭落在了王雋身上,有段時間她卻格外難受,甚至是難以接受的。
這就代表著,她和他永遠沒有進一步的可能。
後來的事實也是如此。
不得不承認,今天他的突然出現,到底又是在她心裡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風浪。
尤其在得知他拿走喜糖后,更是心情複雜。
他那晚的不為所動一直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季煙想,像他這樣的人,是任何場面都要保持紳士風度,都要做得面面俱到的。
或許這就是他另類的恭喜方式。
儘管這是一個誤會。
晚上,周顯來找她用餐。
他定了一家極具西班牙風味的餐廳,只因季煙上回提了一次西班牙傳統海鮮飯。
望著充滿西班牙風格的餐廳裝修風格,她一下子彷彿到了異國,季煙很是受寵若驚,感嘆於他的細緻。
佩服之餘,又有幾分歉疚。
周顯到底是細緻的,他看出來了,問:「今天工作不太順利?」
他連詢問都這般體貼。
季煙搖搖頭:「還行。」
他若有所思,到底沒往下問,給了她空間。
季煙如釋重負。
飯後,兩人沿著街道漫步行走。
夜晚下的街市,歡聲笑語,車水馬龍,比白日多了好些生活氣息,更富生活百態。
走過一條長道,他們拐進一條人相對少些的居民街道。
季煙側目,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看他。
昏黃路燈下,一副金色細框眼鏡把他襯得還是那般斯文。
而她看著他,還是免不了要想到另外一個人。
這道坎,她終究是跨過不去。
「我……」明明赴約時反覆斟酌過了,可要說出口時,卻又舉步維艱。
「沒事,你說。」周顯很是溫和。
她看了看他,一鼓作氣,說出自己的想法:「那晚你說的,我覺得我可以幫你。」
周顯著實愣住,他有做好她會拒絕的準備,但實在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片刻驚訝過後,他微微笑著:「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季煙抿了抿唇,大概她也覺得難為情,聲音輕了許多,「如果你還沒找到合適的對象,家裡老人又要急需給個交代,我可以幫你暫時度過眼前這個難題。」
她說完似是卸下了一塊重重的大石頭,暗暗鬆了口氣。
周顯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暫時度過,很委婉的用詞,卻也明確地表達了她的意思。
她在婉拒他那晚說的「進一步了解」的提議。
那晚後來她一直沉默,就像是在思考一個巨大的難題,她解不開,只得沉默再沉默。
他當時就猜到了,她應該會拒絕他。
儘管他認為,她會是一個不錯的結婚對象,可以解決未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季煙等了一會,還是沒等來他的下文,糾結了數秒,又慢聲解釋:「我之前……嗯,就是上一段戀情結束得太突然了,我還沒走出來……所以……而且,一下子談婚姻對我來說,實在太快了,我還沒有完全想好。」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神情,同時,斟酌著言語。
怎麼才能禮貌而不傷害人地拒絕,思來想去,如實相告,然後盡量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攬,總歸沒有錯。
可心裡還是忐忑著,七上八下的。
怎麼說,周顯是沈儒知的朋友,要是沒處理眼前的關係,沈儒知那邊恐怕也難做。
忽地,周顯笑了笑,笑聲緩緩的,很是清潤。
猜不准他在笑什麼,季煙的臉一下子漲紅,好在周圍木林植被眾多,樹影隨風搖曳,多多少少隱去了她的神情。
這要是放在白天,她還真的會無所適從。
「季煙……」周顯想了想,說,「你跟你弟弟說的一樣,是個很實誠的人。」
季煙臉上的溫度又高了些:「是嗎?」
她很懷疑這句話的真實度,尤其在這個有些奇怪的氛圍下。
「嗯,你把原因都歸到自己身上,讓我有種要是我再前進一步,我可就太不厚道了。」
是她多慮了,人家的想法很單純。
沉寂數秒,季煙說:「你也很實誠,也沒有對我有所隱瞞,謝謝你的諒解。」
周顯搖搖頭:「這倒不是,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我確實覺得你很適合結婚。」
很適合結婚。
這個評價真是坦誠,坦誠到了季煙所有的緊張和愧疚在這一瞬煙消雲散。
周顯的考慮在於以後婚姻生活的適配度,他在衡量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反倒是她,還囿於一點飄渺、不甚實際的情情愛愛。
和他相比,她未免顯得過於天真。
格子板磚路上,是兩人的身影,季煙一邊走一邊看,半晌,她說:「那我和你想的不太一樣。」
周顯問:「方便說嗎?」
她點點頭,抬頭看了一下前方,帶了幾分傷感地說:「我這個人比較貪心,適配的結婚對象只是其中一個標準。」
她沒明說,但周顯聽出來了。
他說:「我理解。」
她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這麼說,更是沒有一絲尷尬,她朝他笑了笑,無比真誠地說:「謝謝你的諒解。」
他不由得開玩笑:「要不是短時間內你跟我說了兩次謝謝諒解,我都不知道原來我這麼善解人意嗎?」
他有意打破兩人現今不上不下的處境。
可在季煙聽來,額,她著實懵了。
周顯話題又是一轉:「不過我確實需要你的幫助。」
這聊天讓她跟坐過山車一樣,季煙緩了一下,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微微輕鬆:「這好說,朋友就是相互幫忙,之前都是你一直幫我,我還想著什麼時候能禮尚往來一次。」
禮尚往來。
這是把兩人的關係劃分得清清楚楚的,讓他再無前進一步的理由。看來,比起進一步認識,她更多的只是,想和自己做簡單的朋友。
周顯在心裡嘆了口氣,有那麼一瞬,他是充滿遺憾的。
從小到大,他一路都是順風順水的,這還是他第一回被女人拒絕,有種說不清的落敗感,但一時又覺得新鮮。
季煙不知道他想了那麼多。
只是覺得把話說開了,以後相處才不會尷尬。
而且,多個朋友多條路,周顯以前是在國外投行工作,現在他回國內,雖然暫時還只是在高校幫忙代課,但這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以後說不定還有來往。
提前打好關係總沒錯。
兩人心思各異,又走了一段路,他們打算回去。
由於季煙喝了酒,周顯也喝了一點,都不宜開車,周顯叫了個代駕,說:「有點晚了,是我把你約出來,我送你回去。」
季煙忙說:「不用了,待會你還要再回來,一來一回的,浪費時間,而且你明早還有課。」
周顯想她竟然記得自己明早有課,面上不顯山露水,嘴裡說的卻是:「你剛才還說了我們是朋友,朋友相送,不算浪費時間。」
他們這行平時少不了玩文字遊戲,比如一份招股說明書,在披露企業風險時,該用什麼辭彙,該怎麼表達,才能最好地做到「既負責任地披露風險又不讓大眾望而卻步」,是很有講究的。
然而今晚在周顯面前,她突然發現,兩廂對比之下,還是周顯技高一籌。
話已至此,再拒絕,倒成了她的不是,季煙說:「那就麻煩你走一趟了。」
周顯說:「晚上女士單獨歸家不安全,我送你到家樓下,也放心些。」
這話格外熟悉,季煙坐在車裡,望著窗外,夜晚下的燈景散發著一股特有的幽靜。
突然的,她總算記起了那股熟悉感來自哪裡。
那天在慕尼黑的餐廳,室外漫天白雪,溫暖的餐廳里,王雋按住她的手,和她說,沒有女士買單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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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進小區的地下停車場,代駕泊好車離開,季煙和周顯搭乘電梯上了一樓,走出一樓大門門口,季煙說:「我給你叫車。」
周顯說:「不用,這邊打車很方便,我出去外面等。」
附近就是金融街,好幾座大廈尚在燈火通明中,一片繁華忙碌模樣,交通確實相對便利,季煙也不多堅持,再一次說:「今晚謝謝你送我回來。」
周顯搖搖頭:「接下來我還要麻煩你。」
「什麼時候需要我你隨時說,我最近應該不怎麼忙。」
「應該是在中秋節的時候。」
季煙想了下,問:「你家是在?」
「臨城,」他說,「老人家比較看重那天,到時有需要還麻煩你。」
送周顯出了小區,季煙慢慢地往回走,剛走到大樓門口,手機響了,她拿起來一看,是季硯書來電。
母親這個時候打來……
猶豫數秒,她接起。
「媽,怎麼了?」
「小煙,你弟弟都和我說了,和人家相處得怎麼樣?」
就知道是過來問這個的,季煙嘆了聲氣,一邊走進電梯,一邊說:「還可以。」
季煙笑了,樂呵呵的:「那就是有希望結婚咯?」
「媽!就不能是朋友往來嗎?」
「什麼叫朋友往來?」
季煙咬咬唇,閉上眼,視死如歸:「就是適合做朋友的意思,沒您想的那層意思。」
「季煙!」一聽這話,季硯書立刻拔高聲音,怒道,「過年給你看了那麼多個你不要,你弟弟給你介紹的你也不要,你跟我說道說道,你想要什麼?」
季煙瞬間偃旗息鼓,恰好,此時,電梯門開。
她往外走,用肩膀夾住手機,一邊找鑰匙,一邊試圖平息母親的怒火:「媽,真不急,我才幾歲。」
「你不急,我急,你是覺得你年輕,你的身體,你所處的社會,以及你的工作,都不會覺得你年輕。」
鑰匙找到了,季煙用小臂掛著包,左手拿著手機附在耳邊,右手開門。
季硯書的聲音嘣嘣地從聽筒傳出來:「你結婚後你要生孩子吧?生一個就好了,你要恢復,你要參與孩子的成長,你不要跟我說什麼請保姆,保姆可以請,可你總不能什麼都交給保姆,那你好好算算,扣去陪孩子的時間,你還有多少時間工作?還有你別忘了,你這個職業註定你是吃虧的一方。」
季煙閉了閉眼,拔出鑰匙,推開門,說:「我都懂,我明白。」
「那你到底看不上他們什麼?」
「沒有看不上。」
季煙把包扔在玄關的柜子上,踢掉鞋,點開免提,放在桌上,倒了杯水。
季硯書那邊安靜了一會,下一秒,季煙又聽到母親問:「是不是因為那個WJ?你是不是還惦記著他?」
季煙拿水杯的手一緊,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你還說沒有?我才說了WJ,還沒指名道姓呢,你就這麼激動?
季煙嘆氣,很真誠地說:「我沒激動,而且您壓根就不知道他的名字,怎麼指名道姓?」
「好啊你個季煙,果然是那個男人,他就是你喜歡的那個人對吧,我就知道,虧得當初我反覆暗示你,你藏得滴水不漏的。」季硯書氣得不行,「難怪你這次過年回來情緒那麼低迷,甚至大年初二你對那通電話避而不談,是不是他給你打的?你如實跟我說,他到底是誰,你們公司的?你們到底什麼關係?你們現在又走到哪一步了?」
問題接二連三地從話筒傳出來,季煙無不感慨,季硯書不愧是季硯書,揪問題永遠問在點子上。
季煙喝掉半杯水,走到落地窗,盤腿坐在地毯上,「媽,你一下子問這麼多我怎麼答?」
「你……你要氣死我你。」
「不敢。」低低弱弱的一句。
「你有什麼不敢的?季煙,你不要以為我不懂你,你是我一手撫養長大的。你在想什麼,我一清二楚,我只是不想說。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突然為什麼買那套房子嗎?你那套說辭騙騙你爸就算了。」
季煙啞口無言。
季硯書大概也是說累了,聲音降低了許多:「小煙,我和你爸爸一直認為小孩有自己的生長空間,所以我們一直給你們姐弟倆力所能及的自由。但你不要覺得,我們就對你們一無所知。」
「我知道,以前是我任性了。」
「不,小煙你不任性,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管是讀書還是工作,你一直知道自己的方向,我和你爸也對你很放心。你有時候只是……」
季硯書頓住。
季煙沉默。
良久,季硯書說:「小煙,我之前讓你勇敢追求,是想讓你明白,這個人不行,咱就換一個,可你現在是什麼,你是陷進死胡同了,你是在跟自己過不去,你的學業與工作你可以規劃得很乾脆,為什麼唯獨在感情這件事犯軸,那個人對你而言就那麼重要嗎?你非要他不可?」
母親說她是陷進死胡同了,跟自己過不去,不願自己走出來。
通話結束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季煙坐在落地窗前,反覆思考,是這樣嗎?
她仔細分析后,倒是覺得母親最後那句話說得一針見血。
有一段時間,王雋對她而言屬實重要,她確實也非他不可。
而且,是她惦記他在先,更重要的是那兩年,王雋沒有任何對不起她,哪怕到了最後,他還是留給了她情面,尊重她所有的選擇。
他唯獨令她不如意的,就是沒有選擇她。
說到底,不甘心的人是她,不捨得的也是她。
可那個人不在乎,她的不甘和不舍也就只剩蒼白和可笑。
呆坐了良久,腿漸漸發麻,季煙起身,從卧室找了一套睡衣,打算洗個澡,好好睡一洗澡,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她有些意外,望了下牆上的時鐘,十點四十分,這個點了,她想不到誰會找她。
身上還穿著白天工作的衣服,是一套女士西裝,外套在進門前被她脫下了,裡面的襯衫因為要洗澡也被解開了兩個紐扣。
門鈴還在響著,思忖數秒,她把襯衫的紐扣扣好,走到玄關,打開可視電話。
甫一看清屏幕上的人,她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剛到嘴邊的詢問怎麼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