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第31章 31

停車場安靜無聲,寂靜的空間里,王雋的臉龐逆著光,半明半暗的,很是高深莫測。

季煙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一瞬不瞬地,隨後一字一頓地說:「我不介意抱你上去。」

聞言,她的呼吸又緊張了幾分,但仍是沒動。

他也不急,神色平靜,又說:「如果你給我這個機會的話。」

季煙當即搖搖頭,極是冷漠地拒絕:「不用了,我自己走。」

他也是相當配合,微微笑了下,起身站在一旁,給她讓出位置。

她躊躇了數秒,想著這個地方又不是第一次過來了,他還能把她吃了不成。

坦然下了車,身後王雋伸手合上車門。

門鎖咬合的聲音格外清晰,季煙的心又一下子提緊,一口氣還沒落下,旁邊站了個人。

側過臉看去,是王雋,他也看過來,面色極其平靜。

季煙心裡冷笑一聲。

上樓,進屋,季煙站在玄關處,默默看著屋裡的一切,視線能觸及的地方,還維持著上次剛離開時的模樣。

幾乎沒有變化。

「換鞋。」

王雋拿了一雙拖鞋放在她面前,他自己換好鞋后,從她面前走過。

以前過來他這邊,只要是兩人一起的情況,他總會給她拿鞋,頗有一種情侶或者夫妻的熟稔。

可事實卻是,他和她什麼都不是。

季煙斂回視線,摁下遊離的思緒,換好鞋,她一邊往裡走,一邊脫大衣,走到沙發旁,把大衣擱在沙發上。

「喝水。」

王雋適時遞過來一杯水。

季煙毫不扭捏地接過,說了聲謝謝。

兩人安靜喝著水,偶爾視線接觸,季煙隨即挪開,望向別處再繞回來時,王雋的視線還是停留在剛才的位置——

他在看她。

她喝了幾口水,佯裝無意再看過去,兩人目光再一次碰上。

他還在看她。

一杯水喝光,王雋很及時地說:「我給你加水。」

「不用了,」季煙看著他伸過來的手,徑直問,「有什麼事就說吧。」

他挑了下眉,捻了捻手指,收回去,說:「我給你找衣服,你先洗澡。」

他一邊不緊不慢地說,一邊朝卧室走,步伐很快。

「你……」

剛說一個字,他人已經消失在卧室門口。

季煙嘆了聲氣,走到餐桌,給自己續了杯水,喝了兩口,卧室那邊傳來腳步聲,越發清晰的幾聲后,王雋的身影出現在視野內。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把衣服遞給她:「這套衣服可以嗎?」

是一套很休閑的睡衣,也是她在這邊常穿的一套。

夜已深,他又暫時不想交談,她憋在心裡的氣憤就跟一朵朵棉花,是落不到實處的。

季煙放下杯子,拿過睡衣,從他身邊經過,這次,她連「謝謝」二字都省了。

半個小時后,季煙從盥洗室出來,經過衣帽間時,她特意停了步,靜默幾秒,她朝衣帽間走去。

不出所料,這裡也沒有任何變化,她的東西還是放在原來的位置。

她看了一會,鎮靜地穿過衣帽間,從另一側門走出卧室。

她一邊擦頭髮,一邊往客廳瞧。

王雋已經洗好了,這會站在客廳的書桌前,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台電腦。

還在加班。

工作都忙不過來,竟然還有閒情逸緻把她叫過來。

季煙把毛巾拿在手裡,靠著餐桌椅,與他隔著一段距離,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問:「做嗎?」

王雋側目,幽幽地看著她。

她直起身,朝他走過去,滿不在乎地說:「把我叫來這裡,又催著我洗澡,難道不是為了那事?」

她承認,她是存心氣他的。

她在他身旁停下,仰起臉看他。

無疑,王雋是有些無可奈何的,偏偏季煙那雙眼睛好似能說話一般,無辜地在控訴他的無情。

他嘆了嘆氣,伸手將電腦扣下,轉身面對她。

寂靜的客廳,不遠處的落地窗清晰地映出此刻兩人的身影。

一個仰頭,一個低頭;

一個憤懣不滿,一個無從下手。

過了會,還是季煙輕聲說:「叫我來這裡做什麼?」

她執著地要一個答案。

他心思起起伏伏,最後遵從本心,歸於一句:「從慕尼黑回來后,我們快兩個月沒見了,我想看看你。」

一句飽含思念的話語,卻像一個火引子,瞬間點燃了她的憤怒。

季煙沒好氣地問:「看我做什麼?看完了呢?上次德國那次你還看不夠嗎?這次是兩個月,下一次你還想什麼時候突然跑過來把我帶走,然後說你想見我?」

他一臉冷靜。

他永遠是這樣。

他就只要站在那裡,什麼都不用做,便有人願意為他傾盡一切,甘願奉上所有。

可笑的是,她對他還留有一絲幻想。

她輸得太徹底。

季煙搖搖頭,往後退幾步,步伐有些踉蹌,他眼疾手快,伸過手來,剛一碰上,被她毫不留情地推開。

「不要這樣,」她推開他的手,抵在身後冰冷的牆面上,面上已是流了淚,「王雋你知道的對吧?你一直都知道。」

他不作聲,唇線抿得緊緊的。

她帶著哭腔,繼續說:「你知道的,我喜歡你,就是因為喜歡你,我什麼都不要,我跟你在一起兩年多。你也知道我要什麼,你不能給,我自己走就是。那時你沒留我,現在你跑來跟我說你想看看我。你不可以這麼對我。」

她搖搖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王雋,你很殘忍,你太殘忍了,我不過只是喜歡你,我做錯了什麼,要這樣被你對待。」

這些話她憋在心裡很久了,說再見那天早上,她沒有說,便以為永遠不會有機會說出口。畢竟那樣,她和他還能留下點情面,好聚好散,也算給這兩年畫上一個句號。

說不定日後再見,還能平和地像許久不見的老朋友,聊上幾句。

可他屢次過來打擾她,一次次攪亂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境。

最開始是他要送她房子,她拒絕。

然後是在德國慕尼黑,他突然敲響她的酒店房間,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面前,說他想看看她。

這次,他又沒有任何預告地出現在深城,不由分說地把她帶走,詢問緣由,還是那一句,他想看看她。

他到底把她當作什麼了?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又或是,他排解寂寞的一個對象?

他什麼都不用負責,而她只要乖乖地站在那裡等他消息就可以了。

她是人,她有思想,她有喜怒哀樂,她也有會自己的委屈、不甘、憤恨。

越想越是憋屈,眼淚就像被打開了開關一樣,越冒越多,根本不受她控制。

季煙難過地低下頭,雙手掩住臉,泣不成聲。

「是我的錯,」他走過來攬住她,將她靠在懷裡,低聲安撫,「都是我的錯。」

季煙一邊把眼淚全部擦在他胸前的布料上,一邊嗚咽著說:「給不了我想要的,就不要過來打擾我。」

他沒說話,只是再一次將她擁緊。

季煙的心一沉再沉,她撇棄了在他面前的尊嚴,已經做好破罐子破摔的準備,才說了適才那些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話。

從前讀書時代,她不是沒暗戀過人,不是沒被人追過,可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高姿態的那一方從來都是她。

覺得對方不合適,及時損止,瀟洒說再見一去不回頭的人從來都是她。

這是第一次,她自欺欺人,一再祈求一個成全。

她的態度已經放得足夠的低,他還是不願意給她一個成全。

他甚至連一絲希冀都不願給她。

季煙吸了吸鼻子,抓起他的衣服,擦了擦眼淚,然後在他錯愣中推開他。

她仰起下巴,故作倔強地問:「今晚我就問你一件事,你給我一個答案。」

他神色異常冷峻,下顎綳得緊緊的,她權當看不見。

她咬咬牙,鬆了口氣,看著他,語速飛快地說:「王雋,你有想過和我的未來嗎?比如我們共同組建一個家庭。」

她想,她說得足夠委婉了。

她差點就說出結婚二字。

他神色還是那般冰冷,彷彿身處境況之外。如果說剛才他還有幾分歉意的動容,那麼現在他已經恢復往日的冷漠,有種事不關己的淡然。

就像一個局外人,冷眼觀看。

她不用再抱有期待,更不用再回頭了。

迅速收好失態,季煙笑了笑:「今晚打擾了,我先回去。」

她轉身朝卧室走去,走出沒兩步,被他從身後握住手腕。

她轉身看著他:「放手。」

他很冷靜地跟她分析:「很晚了,你在這邊住,明早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可以叫車。」

「不安全。」

「不安全嗎?」她朝他微笑,「我讓我朋友來接我。」

他愣住,因為她眼裡的果決。

儘管剛剛哭過,眼眶還泛著紅,但目光卻異常堅定,一絲討還的餘地都沒有。

趁他怔愣間,季煙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向卧室。

王雋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突然有種突如其來的心慌,梗在胸口,悶得他透不過氣來。

好似這一次就是真的離別,他要想以後還能見到她,此刻就該義無反顧地去追她,可腳下卻如千斤沉重,將他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視線內。

她剛才的問題,他的答案其實很明晰,但也足夠殘忍,不會是她想聽到的。

他從來沒想過和什麼人組建一個家庭,包括她。

儘管他對她很有好感,甚至,介於喜歡和愛之間,但這依舊不能動搖他的原則。

她說得對,她要的,他給不了。

他嘆了口氣,疲憊地垂下雙肩,頭一回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正在重重地壓著他。

沒一會,季煙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出來。

是她以前留在這邊的衣服。

她一邊穿上大衣,一邊面無表情地跟他說:「我的東西剛剛看過了,都是些舊東西,帶回去也沒什麼價值。我還是那句話,你就直接扔了吧,你我都很忙,以後應該也沒機會見面了,就不要留著這些東西了,沒什麼意思,還特別礙眼。」

她突然變了個人。

習慣了她以前對他的依賴,王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那邊季煙已經在穿鞋了。

他猛然回過神,走到她面前,盯著她的頭髮看了一會,說:「那先把頭髮吹乾了再走。」

她冷冷拒絕:「都到這一步了,沒必要。」

他被一噎,接下來的聲音也沒了淡定:「我有話和你說。」

季煙穿好鞋,聞言,站起來看著他:「想說什麼,說你想看看我?如果是這一句就不用廢話了。」

王雋突然不習慣這樣的她,唇瓣翕動,好一會,他終於說出心底里的話,「季煙,我對你有好感。」

「我知道,」她沒有一點意外的樣子,「我一直知道,不然我怎麼會願意不明不白地和你睡了兩年。但是我更知道,你對我的好感遠不及讓你甘願和我結婚。」

聽到後面這句話,王雋瞳孔緊縮,一下子怔在原地:「那晚你……」

看著這樣的他,季煙很是想笑,她確實也笑了,甚至點點頭頗為大方地說:「你的猜測沒有錯,那晚很不巧的,我聽到了你的電話,你放心,我不是故意偷聽,純屬意外,誰讓你家的露台和書房是離得那麼近。」

難怪那晚他接完電話出來,她的態度一下子變得冷淡,然後沒過多久,她就和他說分手。

過去種種,竟是有跡可循,而且如此清晰,如此直白。

並且,如此簡單。

不過是他的原因,季煙才要跟他分手。

王雋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他說:「所以你並沒有要定下來的人?」

季煙覺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

合著他竟然沒有被戳穿面目的尷尬,而是重點放在她有無待定對象。

季煙被氣笑了,她說:「你放心,我要找多的是,後面一大把等著我挑。」

這話並非她自戀,她私底下確實收到很多表白,只是她心裡有他,無意再去關心別人。

她不像他,明知不可能,卻還給人希望,純屬釣著。

這一刻,她又是他熟悉的鮮活明朗,自信大方。

王雋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往下問,他頭一次無言以對,而不是習慣的沉默。

發泄完,季煙拿起手機打字,抽空看了看他,問:「還有要說的嗎?」

他靜靜地看著她,一如以前的冷漠疏離,希冀他能說什麼好話,實在是異想天開。

季煙走到門口,握住門柄,開門前,身後又響起他的聲音:「你今晚住在這,你不願和我共處一室,不想看到我,那換我走。」

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他來到她身旁,說:「可以嗎?」

語調竟是有幾分懇求的。

真令人意外。

可季煙對他再清楚不過,她告訴自己不能落入他的陷阱,他一向是會算計的。

她略側過臉,看著他。

兩人無聲對視了許久,久到時間彷彿靜滯。

最後,她決意打破這份安靜,微抬起下巴,不急不徐地說:「王雋,不是我可不可以,而是你可不可以。你捫心自問,你可以嗎?」

他眉間驟緊,目光沉沉的。像是在說不可以。

走到這一步,好像也沒什麼不能講的了,季煙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我喜歡一個人是奔著和這個人有以後去的。既然你要的和我要的不一樣,我們的目的不同,以後就不需要再往來了。我想,你做決定比我更乾脆果斷,我也是,我不可能一直停在那裡,你想見就見,你想走就走。天底下沒有這麼好的事。」

隨即想到什麼,她又補了一句:「你王雋是很好,但我季煙也不差,你可以一直自私,卻不能要我一直無私,這純屬白日做夢。」

話落,她打開門,再沒有一點留戀地離開他的住處。

電梯要從1樓升上來,季煙心急,按了好幾下,卻是無濟於事,那個數字還是不緊不慢地遞增,並沒有因為她的焦急就有所變化,就像屋子裡的那個人。

任她再怎麼急切,他還是無動於衷。

他在乎她,卻又不在乎她。

眼眶禁不住濕潤,季煙數次仰頭要把它們憋回去。

這還是小時候母親教她的。有次她考試考得不太理想,哭了一路走回去,季硯書笑她不就是一次考試嗎?考砸就考砸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值得哭得一抽一抽的嗎,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塌了。

可是季煙就是忍不住,母親越勸解,她就越哭得撕心裂肺。

後來季硯書就教她,下次想哭了,就仰起頭,把眼淚淌回去。

後來每每遇到令她傷心的事,她總是用母親教的來做。

這個方法果然有效。

叮的一聲,電梯總算到了17樓,季煙的神情已經恢復平靜,她走進去,站好,伸手要摁一樓樓層數字,王雋突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走進來。

他遞過來一條羊毛披肩,說:「外面風大,你披著。」

沙駝色的披肩,是她較為喜愛的一件,季煙頓了兩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接,而是摁下數字「1」,收回手時還特意往旁邊挪了兩步。

兩人中間隔得很開,彷彿要分出個楚河漢界,王雋握緊手裡的羊毛披肩,無不慨嘆。

她勢必是要遠離他的,而且是越遠越好。

電梯下行,一路無話。

很快地就到了一樓,走出電梯,季煙的手機響了,是江容冶,說她在門口,保安不讓進。

季煙輕著聲音:「容容,對不起,還要你在門口等我下,我馬上出來。」

走出一段路,季煙突然停下,王雋也跟著停下。

停了數秒,她又往前走,王雋也跟著往前走。

快到門口時,季煙說:「你回去吧,我朋友看到了不好。」

王雋說:「我送你上車再回來。」

「有意思嗎?」她問。

「嗯,有意思。」他淡聲回答。

季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毫無反應,還是那般冷靜自持。

江容冶就等在小區門口,不時往裡張望,幾乎是季煙看到她的同時,她也看到了自己。

江容冶小跑上來,拉著她的手,前後左右各看了圈,確認她沒什麼事,這才攬著她走,從始至終,她就沒給過王雋一個眼神。

季煙實在累極了,由著江容冶帶著她往前走。

上了車,她抓起抱枕蓋住自己的臉。

那邊江容冶正要啟動車子,王雋突然叩了叩窗。

江容冶看了下後車座,降下車窗,臉色不虞:「還有事?」

王雋往車後座看了一眼,季煙蓋得嚴嚴實實的,他不能看到她的臉,不知這會她是作何表情,於是作罷,遞出手裡的披肩,說:「她頭髮還不是很乾,麻煩你勸下她,圍一下,不要冷到了。」

「呵,這時候知道關心了,」江容冶嗤了聲,用著嘲諷的語氣刺他,「你也知道她頭髮沒幹,你乾的事你覺得厚道嗎?」

王雋啞口無言。

本來江容冶是不想接他手裡的披肩了,但是她過來得急,車上的小毛毯前天拿回家洗了。她往後瞥了一眼,猶豫半晌,接過王雋手裡的披肩,還不忘白他一眼,王雋都受下,正要再叮囑幾句,可江容冶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她面無表情地升上車窗,然後利落打轉方向盤,朝小區出口駛去。

沒一會,汽車亮著尾燈,駛進濃濃夜色中,駛離他的視野。

寂靜寒夜,王雋一個人站在冷風中,看著那盞紅色的尾燈一點點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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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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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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