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生活還是按部就班地往前推進。
以前還在一起的時候,季煙會想,如果有天結束和王雋的關係,她會不會走不出來了。
可當這一幕真的發生了,她倒是意外的平靜,遠沒有想象中的不甘。
日子還是這麼無波無瀾,她成天忙碌,連點休息的時間都要用擠的。
只是,後來他們到底是有過一次聯繫的。
那是正式結束關係的兩個月後。
周六傍晚時分,季煙收到了從北城寄來的一個包裹。
確切一點說,是一份房屋贈與合同。
發件人是王雋。
王雋打算把他在深城的那套房屋贈送給她。
季煙反覆看了五遍,末了,盯著合同上的一串地址,久久看著,像是要看出一個洞來。
良久,天色一點點黑沉下來,沒過一會兒,夜色席捲整座城市。
季煙起身摁開客廳的燈。
一室的亮堂,照著桌子上的一份紙張,實在刺眼。
尋思片刻,季煙拿起手機,輸入一串熟稔於心的號碼。
電話響了有幾秒,那端有人接起。
誰都沒有說話,沉默在兩邊無聲蔓延。
可是,沉默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也不是她打這通電話的目的,總要有人出聲打破沉寂。
季煙靠在玻璃窗,抵著額頭,輕聲詢問:「你什麼意思?」
一聲不吭地要送她一套房子,他到底什麼意思。
那邊默了默,聲音淡淡的:「我不知道怎麼處理你的東西,」他說,「思來想去,房子歸你是最合適的。」
她驚了驚,心思翻湧:「我上次說過了,你可以全部扔了。」
他不作聲,再一次沉默。
季煙突然後悔撥打這通電話。
她完全可以把包裹原路寄回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他的靜默中備受折磨。
她一聲不響地把電話掛了。
過了十來分鐘,那邊沒有撥打過來的跡象。
季煙放下手機把合同整理好放迴文件夾,然後撥打常聯繫的快遞公司,告知他們過來收攬快遞。
一周后,包裹再次從北城原封不動地寄過來。
季煙氣得把合同摔在桌上,拿了手機出門。
她把好友江容冶叫出來,約在一家臨江的私廚菜館。
江面光影粼粼,季煙很是鬱悶地說:「我看著像是很缺房子的人嗎?」
江容冶笑而不語。
吃了幾口菜,季煙又哪哪不得勁:「他什麼意思,是覺得虧欠,還是想打發我?可我又沒纏著他。」
江容冶知道她這是鑽進死胡同了,跟自己過不去,便說:「那就大大方方收下唄,得不到人,得了他的房子也不錯。」
她怔住。
又聽江容冶意味深長地說:「那麼喜歡他,住在滿是他的痕迹的房子也算是一種慰藉。」
她氣笑了:「我又不是變態。」
江容冶聳聳肩:「那不就得了,收下房子,交給中介處理,白賺一筆,也是對得起你這兩年多的感情。」
想了一晚上,次日周天,季煙拉著江容冶出去看樓盤。
江容冶問:「你要幹嗎?」
「買房子,」季煙說,「我很鬱悶,你說他是不是覺得我在深城沒房子住,這才送套房子給我?」
江容冶:「……」
季煙的腦迴路,果然非同凡響。
連續看了兩個周末,季煙選定了一個新出的樓盤,巧合的是,新樓盤離王雋的那套房子很近。
她一下子難住。
江容冶搖頭嘆氣:「你看看,選來選去還是他附近,不如就收了他那套,多省事。」
季煙置氣:「第一次失戀,我得買點什麼補償補償自己,不過離得近了些,他又不過來住,平時碰不上。」
做好決定,季煙的生活變得有跡可循起來。
工作日,她全身心投入明景電子的輔導盡調工作中;休息日,她就和江容冶去看房子。
明景電子是季煙入職廣華證券拿到的第一個本市IPO項目,這意味著她不用長期出差,不用在酒店和企業之間來回打轉。
但隨著輔導盡調的深入,在核查明景電子的客戶和供應商重大合同往來時,她還是避免不了出差。
趕在出差前期,季煙先辦理了購買房子的合同事宜。
她選了一套南北通透的三居室,由於不想驚動季硯書和沈寧知,季煙付了半款,其餘辦理按揭。
江容冶覺得她還是衝動了:「你確定不和叔叔阿姨說一聲?」
季煙搖搖頭:「我怕我說了,他們會全款幫我買。」
江容冶:「……」
打擾了。
這天晚上,季煙在收拾出差的東西,時間進入六月,全國各地已經逐漸升溫。此次,他們要到東西部實地走訪,大約要耗上一個月。
季煙對完行李清單,末了,瞥見放在桌上的一份快遞。
這是半個月前,王雋寄來的。
那會她沒想好怎麼解決,生怕她還回去,他再一次原封不動寄過來。
那就真的要牽扯個沒完沒了。
季煙看著新拿到的房本,思索數秒,拍了張照片,然後連接印表機,將照片列印出來寫上一行字放進快遞包。
次日,到公司和同事彙集之前,季煙先去了一趟公司樓下的快遞部。
-
王雋在車裡坐了會,拿起剛才助理送過來的一份快件,發件地址來自深城。
他大約猜到了這包裹裡面的東西。
回到北城,他即刻進入新的工作領域,前後忙了兩個月,某天夜裡無意點開一封物業郵件,這才想起,深城那套房子一直放著還未處理。
房子其實不難處理,要麼放著定期讓人過去打理,要麼聯繫中介掛牌出售。
令他棘手的是,房子里有不少季煙的東西。
季煙的處理辦法是扔掉。
王雋卻覺得,要是真扔掉了,那麼他和她就真的斷得乾乾淨淨了。
雖然,兩人現在的關係跟斷得乾淨也沒什麼區別。
可心裡某處,他還是想留個地方,給這段感情留點痕迹。
困擾多日,他差人起草了一份房產贈與合同,寄到深城。
不出所料,她立即給他打了電話。
時隔兩個多月,再次聽到她的聲音,王雋有種久違的熟悉感。
她不同意要他的房子,將合同原路寄回來。
他多少是想再看看她的反應的,索性又把合同寄過去。
這一次,她沒第一時間打來電話,也沒第一時間把合同退回來。
王雋不免好奇,她會收下那套房子嗎?
她的決定又是什麼?
半個月過去,她終於來了消息。
一份熟悉的快件送到他手裡。
她的答案就在裡面。
難得的,王雋竟然有點驚慌。
她提出結束的時候,他有過這種異樣的感覺。
她來了消息,他還是驚慌。
直覺告訴他,這裡面不會有他想要的答案。
靜默片刻,王雋把快件放下,打開車門下車。
今晚,易婉茹和王崇年前後打來電話讓他回家吃飯,說是有事想和他說,讓他一定要回來。
時隔五年多再次踏入這個家,昔日回憶湧上心頭,王雋神色又冷了幾分。
餐桌上,易婉茹笑著說:「好不容易回趟家,你們爺倆喝個酒怎麼樣?」
王崇年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眼神微動,到底是有些求和的希冀。
人無論再強大,終究抵不過歲月的侵蝕。
時間一晃而過,王崇年和易婉茹不復當年的年輕,都避免不了衰老,比如臉上的皺紋,又比如鬢間的銀絲。
王雋默了默,淡聲拒絕:「不用了,白開水就不錯。」
易婉茹神色尷尬。
王崇年沉著臉,很是不虞。
一頓飯吃得不痛不快。
吃完飯,阿姨收拾飯桌,三人則是挪到了客廳。
電視機播著經濟新聞,王雋凜了凜神,靜靜聽著。
王崇年臉色還是不太好看,眉間沉沉,隨時要爆發的意思。
易婉茹則是兩邊為難。
坐了二十來分鐘,王雋起身。
王崇年身子微起,嗤了聲:「去哪裡?」
他不慌不忙回了句:「洗手。」
王崇年怔了下,坐回椅子里,又沉著一張臉。
一旁的易婉茹趕忙上前打和氣:「你爸爸是關心你,你太久沒回來了,我們都很想你。」
王雋神色不變,像是沒怎麼在意母親說的話。
家裡的布局基本沒變化,還是他印象中的模樣。王雋來到洗手間,擰開水龍頭,任冰涼的水滑過指尖。
客廳傳來幾聲刻意壓低的對話聲。
「你看看他,像是做兒子的樣嗎,不知道還以為他是老子,我是兒子。」
王崇年忍耐已久,憤憤不平。
「他才同意回來,你就再忍忍,我們就這麼一個孩子,再說了,我們確實也做得不對。」
易婉茹聲音稍顯柔和些。
「待會你跟他講,我什麼都依著他,讓他以後常回家,他有家,又不是沒家,別讓人看笑話。」
「你說說你,明明是關心他的,怎麼就不會說話,還想讓他覺得是你面子重要?」
王雋擦乾淨手,回到客廳。
易婉茹迎上來,笑著問:「晚上在家睡吧,你的房間都收拾好了。」
「我還有點工作要處理。」
聽到這話,王崇年猛地拍了下椅子的扶手:「你到底想做什麼?」
王雋波瀾不驚:「我不太懂您在說什麼。」
「你……」
「是這樣,你爸爸的意思是,你工作這麼忙,回家住好歹有個照顧。」
這樣的話,這些年王雋聽過不少,他沒心思和他們打感情牌,直截了當地說:「爸媽,你們今晚叫我回來是有什麼事要說嗎?」
易婉茹啊了聲,忙看向王崇年。
王崇年一下子沒了剛才的霸氣,反倒多了幾分不自在,眼睛看向別處。
王雋覺得稀奇。
還是易婉茹說:「王雋,是這樣……我和你爸爸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我們是有感情的。」
聞言,王雋不由得笑了:「就這件事嗎?」
易婉茹眨眨眼,看了眼低頭不說話的丈夫,說:「是啊,你知道的,我和你爸爸以前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讓你失望了,但這些年我們也思考了,對於婚姻還是抱以敬重的態度,所以,我們還是決定一起過。」
王雋眸光微斂:「一生一世一雙人?」
易婉茹好半晌沒說話。
王崇年哼了聲:「怎麼,你覺得有問題?」
王雋覺得不可思議,很諷刺地說:「雙雙出軌的你們,在我面前裝了十八年的恩愛夫妻,確實擔得上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聽這話,王崇年忍了一晚上的氣終於全撒出來了:「你還犟上了是嗎?我和你媽,那是受於年代限制逼不得已,我們是在你成年後才另找別人,但是你別忘了,我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王雋臉色冷峻:「所以你們叫我回來做什麼,有這個必要嗎?」
「要是這麼多年你一次都不回家,還要你媽媽追過去看你,你回不回家我還真的不在乎。」王崇年中氣十足地說,「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明白,你王雋沒那麼重要。」
客廳明亮,卻是死一般的沉寂。
王雋面色平平,像是想到什麼,他笑笑的,說:「我確實沒那麼重要。同樣的,你們也沒那麼重要。」
易婉茹震驚。
王崇年拿手指著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話,怕是被他氣得不清。
靜默片刻,王雋一聲不響地離開老宅。
易婉茹追出來,拉著他的手說:「你爸就是那個倔脾氣,這麼多年了沒改過一絲一毫,你就看在他老了的份上,讓讓他。」
他嘆了聲氣,看著母親:「媽,你們可以想過你們想要的生活,我也可以,我們都有自由。」
「哎,如果知道你會這麼想,我和你爸爸當初怎麼也不會越界。」
王雋下顎綳得緊緊的,不作聲。
從小到大,他有一個令人羨慕的家庭,他的父母郎才女貌,雖然是家族聯姻,但感情卻是深重,結婚多年恩愛如初。
旁人是這麼認為的,王雋也不例外,他甚至以他們為標準。
直到大學第一年,有天他回家拿資料,意外撞見了出軌的父親。
那一刻,父親難得露出慌張,理了理亂糟糟的衣服,伸出手拉住他,想要說點什麼。
王雋推開他的手,資料也沒來得及拿,奪門而出。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他當時的心境,就是覺得一向敬重崇拜的父親沒了往日的光芒,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混蛋。
原來,父親和那些酒池肉林的男人差不多。
他想著要怎麼和母親說這事,才能最大程度減少母親的打擊,殊不知,母親則是向他袒露了另外一個事實。
她在外面也有人。
夫妻倆就此事已經達成共識,只有他被瞞在鼓裡。
夜風微醺,回憶往事,王雋仍是覺得匪夷所思,不能理解。
沉默了許久,易婉茹說:「王雋,人都會犯錯,我和你爸爸是犯了錯,但我們現在想要補救,不想這個錯誤一直影響你。」
王雋甚是可笑:「你們的事情不會影響我,你們多慮了。」
「是嗎?」母親相當不贊同,「我聽你爸爸說,你和一個女孩子一直來往,但沒那方面的意思。」
倏地,一雙冷冷的目光掃過來。王雋皺眉,顯然不喜。
易婉茹忙說:「我和你爸爸沒別的意思,婚姻大事,還是以你自己為主,你喜歡的才是最重要的,我和你爸爸不會幹涉你。」
「我不會結婚,你們不會有這個煩惱,也不必有。」
「王雋,我和你爸爸……」
話未說完,王雋徑直打斷:「媽,你和爸能忍耐18年的表面婚姻,然後出軌,你覺得婚姻的可信度和忠誠度有多高?」
易婉茹啞然。
他瞥了一眼先前放在副駕駛的快遞,冷聲道:「我對婚姻沒有任何期待,也不會有想結婚的人,這個家我以後會常回來,但是要是你們要勸我結婚,那就不必了。」
話落,他打開車門,啟動車子,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