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城

南方小城

在南方以南,一所偏離市區的小學下課鈴應聲響起,隨後淹沒在學生的歡呼聲中,愁浪不知去了何方。

一個月前,因父親工作上的變動,我們又要搬家了。搬家,說起來也不陌生,那時候就覺得,父母在哪,家就在哪,不管去哪都是一樣,一家人在一塊,就是家。

那一年我八歲,扛著小短腿跟隨父親和他的一個礦友,走了近兩個小時的土路,先是一段山路,再到公路,那時候的公路沒有水泥,有車路過就能吃上一口灰,衣服抖一抖,又輕了幾兩。行過公路,還要再走一段山路才能到。那兒有一片板栗樹,夏天鬱鬱蔥蔥,綠蔭成群,秋天顯得傷感,滿山發黃落葉。

到礦上看了之後,父親覺得可以,隔日一家人就搬了過去。

搬到新居的第一天,我心情大好,一切新的事物都是我躁動的理由。晚飯吃過,興趣匆匆從這棟樓跑到隔壁樓朋友的家裡去看電視,也是當天一起搬過來的,他父親跟我父親是老搭檔了。那會喜歡看動畫片,只要是動畫的都喜歡看。攢過錢,買過很多童年,那時候的童年有趣,且容易滿足,不需要太多的代價。

小時候的我調皮,喜歡動,動不動跟人打架,動不動生悶氣。不像現在,獃頭獃腦,什麼也不會。

新學期開始,母親就要每天五點多起床給我做飯,家裡吃一頓,再打包一份帶到學校去。路遠,經常摸黑去上學,每次到學校同學們都做完了早操,時間長了就習以為常了。有個同班同學同住一個礦上,有時候我們就結伴一起,不過他們家住的近一些,出門走兩步就到山路了,經常走到他們家的時候他跟他哥都已經出發了,所以我總是一個人。記得有一次,走到半路,我們好像起了點爭執,我在他鼻子上放了一拳,他看了看他哥,鼻子出著血,表示很委屈,他哥看了看我,表示沒事,然後繼續趕路,我們的友誼和好如初。

學期半,老師組織春遊,玩的時候很開心,比任何時候都開心。下午五點多的時候,老師怕我們集體亂跑,說被點到名的同學可以先回家,見著天色越來越暗,我急的快哭了,怎麼還沒念到我的名字,老師是不是把我忘記了,我家明明住的很遠,可是天快黑了。萬宇,可以回家了,路上注意安全,被念到名字的那一刻,我像是被解了穴一樣,拔腿就跑,可還是趕不上天明。

雖然說小時候調皮,但面對漂亮的老師還是會表現的矜持很多,結巴都是常有的事,在數學這門學科里,要求背的不多,全靠自己主動去記,記住了是自己的,記不住是別人的。不像語文,古詩要背,段落要背,搞不好全篇都要,背完了還不一定是自己的,過兩天興許就給忘記。

看著同學們一個個走遠,最後不見。我起身抱著數學課本,盯著最後一頁口中念念有詞。懷著忐忑一步步靠近數學老師窗邊。「老師,我要背乘法口訣表?可以嗎。」老師接過課本,遞迴一句略微關心的話,「你吃飯了嗎。」我緊張到措詞,「還…還……,還沒呢」。一會要記得吃飯,好了,開始背吧。還有,下課等我一起回家。

家,家住幾公里山外礦上分配的青磚房,出門既是江,為清水江,也是後來母親死裡逃生的江域。

老師家住山裡,山上有一片板栗樹。夏天鬱鬱蔥蔥,綠蔭成群,秋天顯得傷感,滿山發黃落葉。在我住家的半道上,獨一戶。家養有條狗,特別凶,是後來被追過一次才清楚的。

面對老師的邀請,我羞澀難當不敢應,下課後早早提腿往家趕,不巧還是在爬坡中段被趕上了,「你怎麼自己跑了啊,不等等我」。我吞吞咽咽,回答說,「我住的遠,怕天黑之前趕不到」,老師問,「你沒帶手電筒嗎」。沒有,我說。「那萬一真天黑了,多危險啊,」老師說。我說「沒事,沒事,天黑之前應該能到的。」一路上老師引導話題,我負責回答。

這條路,我摸黑走過上百次,它讓我遲到過無數次,在我心裡量不出它的距離,有時候很遙遠,然而也很近。遠的是路,是鐘錶對時間的推移,近的是我回家的心情,沒有替代品可以融入。

時間倒數,記憶蹉跎,那種文雅的美,被行人拆解,注入我奔涌的身軀。興許從那個時候就已經萌下歡欣,愛的密碼體將將被打開。

背完乘法口訣,我回到教室,坐回自己的位置,依舊感到不安,又不知道為什麼會不安,或許是怕同學看到會嫌棄,老師看到會可憐。自尊心強的我不喜歡被人憐憫,就是嫌棄也不被包容。慢慢從抽屜里抽出書包,拿出一個人的午飯,聞了聞又蓋回去,完了又打開。教室內外空蕩無一人,我暗自竊喜。窗外的野花笑意瀰漫,牽引我每一次回家的路。

午飯吃過,離下午上課還早。學校旁有所警民驛站,好像人不多,偶爾有車輛進出,但不頻繁。崗前有名警衛,似乎被施以魔法,一整天動也不動。那天去過一次,當兵的念頭油然而生,以後盼著長大。

學校不大,出了教室門就是操場,升國旗,跳體操的地方。其他娛樂項目全在網吧和玩具小亭子里了。網吧我去過一次,去給同學送錢的。可能是居民發現的商機,即興在家布施的設備,生意還挺不錯,經常滿客。玩具小亭子除了周末基本上天天光顧。沒錢,看著別人開心自己也莫名其妙跟著高興,大概別人的快樂也是自己的快樂吧。有一處我視為秘密基地,藏著許多「寶藏」,一般人我不會說,不過大家都知道。亭外有片斜坡草地,亭在草地內,亭里有一老婦人,主賣手玩把式東西,副售口食汽水之類,夏裝老冰棍,冬擺鍋中油,賣什麼,全憑心情喜糟。當然,秘密基地指的不是亭里,寶藏也不是老婦人。

草地是同學們課間聚集玩樂的地方。在亭不遠處有棟樓,背後有個大坑。有天我無意間發現可以翻下去瞧瞧,心中產生無數幻想,裡面會不會有打仗時候留下的一些東西,什麼都行。帶著問題,我隻身慷慨赴坑。大片大片楓葉層層堆滿,我的問題儼然明了。糟糕,我低估了坑的高度,高估了自己能翻過去的決心。那就這樣吧,假如來生有記憶,一定要來把你填平,傷痛得以慰藉,回頭還能再愛。

試過幾次之後,我決定放棄抵抗。被踩碎的楓葉四處逃竄,隱隱看到亮晶晶的東西忽閃過。找來一根枯木,楓葉底下藏著星星般的晶瑩小彈珠。我有些欣喜,撿拾別人丟下的快樂,大概也成了我的快樂,那堵牆突然就能躍上去了。

往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裡成了我午後的去處,一直到離開,回到闊別一年半的故鄉。有些快樂也埋藏於此,風帶不走,我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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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禮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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