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夕陽下的鷹旗

碧藍的天空變得通紅，讓人以為是染上了大地的顏色。

收割時節的田野上，人類、矮人、精靈、獸人、魔人、哥布林、三眼巨人、魅魔、蜥蜴人……不管生前高貴或是低賤，如今和被割倒的麥子一般倒在鮮血浸透的泥濘之中。

魔法師的喉嚨已經因為長時間的吟唱而嘶啞，精神力完全枯竭，只能枯坐於地上。

弓箭手用布條緊緊地纏著早已被弓弦割破的指頭，箭囊已空，麻木地接過剛從前方撿回來的刀劍。

不久前還是農夫的步兵在軍官的驅使下茫然地挪動著雙腿，走向人生的終點。

高大的投石機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因為疲勞而解體。

石彈早已沒有了，已經沒用的弩炮被拆解后捆成一捆捆，能裝土的東西都做成土包，讓投石機扔出去砸死一個算一個。

騎兵，已經沒有幾個騎兵了，從高貴的騎士到青澀的侍從，早已沉沒於血海的波濤之下。

戰鬥從中午開始陷入了僵持，雙方不斷地將預備隊填入這個血肉磨坊。

這是一場雙方都沒有退路的戰鬥。

今年夏天魔族遭遇特大洪水導致顆粒無收，只有衝過這一處盆地后藉助發達的水路四處劫掠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人類聯軍元帥，來自撒丁王國的埃提烏斯公爵現在高高的瞭望塔上，雙眼緊緊盯著敵人的一舉一動。

突然間，他的雙手緊緊抓住了瞭望台的護欄，身子探到外面，似乎想看得更仔細一些。

兩旁的軍官們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披風，生怕他掉下去。

「傳令！」埃提烏斯沉聲說道，「把帳篷里的那些廢物扔過去！」

過了片刻，後放的一處營地里響起了哭喊聲。

那些原本藉助這場戰爭給自己鍍金卻不想上戰場的貴族子弟們被人從帳篷里抓了出來，套上華麗的鎧甲，將手臂綁在架子上做出持槍的動作，騎槍捆好，最後整個人捆死在馬背上，遠遠看起來像是一支精銳之師。

魔族聯軍之中有一支守衛魔法師的魔人重步兵，這支裝備精良的鐵罐頭是魔族軍除了統帥親衛隊外最後的有改變戰局能力的預備隊，此刻進入戰場足以打破平衡。

埃提烏斯選擇了「兌子」，讓那些沒用的貴族消耗敵人的重步兵也算廢物利用了。

「元帥，」一旁的副官輕聲問道，「天準備黑了，是不是發信號給……」

埃提烏斯搖了搖頭，用低沉而堅定的聲音說道：「不用，他自己會動。」

副官有些不屑地說：「雇傭兵都是靠不住的，他們說不定已經跑遠了。」

眼下這慘烈的廝殺，別說是為財而戰的雇傭兵，就連副官自己都想跑。

「不會。」埃提烏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彎了起來，「他如果不好好當傭兵建功立業，就只能回家繼承家業了。」

副官和周圍的人都是一臉疑惑，心想那是怎樣的家族才能做到連子女都嫌棄。

現在不是在沙龍里談論趣聞，而是在戰場上，瞭望塔上眾人將注意力集中回戰場上。

戰鬥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階段，稍有差錯就會導致無法挽回的崩潰。

此時雙方比拼的不是誰更有謀略，而是犯下的錯誤最少。

被填到前線的士兵被地上被血染得濕滑的屍骸與血腥的氣味嚇得屎尿齊下。

霍琛布魯茨原本是森林裡的大盜賊，

被抓住后被當做隨軍奴隸送到了前線，此時正握著一把槍刃有缺口的長槍站在半具魅魔的屍體上。

他已經管不上腳下踩著的是什麼，又是什麼東西浸透了鞋子，只知道殺戮離越來越近。

極度的恐懼與緊張使得他的雙眼漸漸發紅，大腦一陣空白，直到旁邊的人在發獃中被一個手持斧頭的蜥蜴人劈在腰肩之間，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

霍琛布魯茨對這個年輕人有點印象，但也只知道他是在去向青梅竹馬的牧羊女求婚的路上被路過的軍隊抓來的壯丁。

他下意識地舉起武器，朝著剛才那個蜥蜴人的喘著粗氣的嘴巴捅去，以求讓自己多活片刻。

戰場上空能與慘叫聲一爭高下的只有雙方傳遞信號的號角聲，不同的號角聲代表著不同的意思。

但是戰場上能分辨出各種號角聲含義的人已經不多了，絕大部分人無動於衷，牽著「精銳騎兵」的士兵們只能繞了一點路。

就在那一瞬間，一陣巨大的號角聲籠罩了整個戰場。

霍琛布魯茨從一個蜥蜴人的身體中抽出長槍的手一頓，這節奏自己太熟悉了。

不只是他，戰場上的所有人，哪怕是魔族那邊也認得。

千年前，一座誕生於群山之中的城市裡走出來的一代又一代勇士高舉著鷹旗伴隨著這號角聲向敵人發起無數有往無回的衝鋒，最終建立了統一人類的龐大帝國。

兩百年前，老朽的普嵐帝國最終土崩瓦解，各地諸侯紛紛獨立，帝國皇帝只能龜縮於君士坦布爾一城過著自暴自棄、醉生夢死的日子。

那曾經代表著勝利即將到來的號角聲，只能在舞台與吟遊詩人的六弦琴中找到迴響。

此刻，這號角聲伴隨著雷鳴般的鐵蹄聲再次出現在戰場上。

瞭望台上，埃提烏斯和周圍的軍官們看著敵人後方升起的滾滾煙塵，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

「馬上！」埃提烏斯轉頭對坐在地上早已累得吐舌頭的魔法師吼道，「看看那邊來的是什麼人！」

魔法師強打精神，用剛恢復的一點點精神力驅動面前的水晶球，煙塵前方的影像馬上在瞭望塔中投影出來。

一支飛馳的騎兵從高山的陰影闖入了夕陽的餘暉之中。

他們一字排開，馬後系著樹枝，個個黑甲黑馬，馬匹身上冒出條條光紋，使得力量與耐力遠超以往。

為首之人右手高舉一柄冒著藍光的騎槍，左手手執旗杆。

旗杆的頂部是一隻金色的雙頭鹰鵰塑，下方懸挂的紅色方形旗幟迎風獵獵作響，旗幟上用金線綉著雙頭鷹與橄欖枝，雙頭鷹的兩個爪子分別抓著劍與盾，鷹的頭上都戴著一頂小皇冠，最底下綉著一段像詩歌的箴言：

「團結就是力量

這力量是鐵

這力量是鋼

比鐵還硬比鋼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