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獵巫

「燒死她們。」主教看着眼前被固定金屬十字架上的幾名女巫，沒有任何猶豫便對周圍的士兵下了命令。

身穿鎧甲的士兵拉動手中的操縱桿，女巫們腳底的機器噴射出藍色火焰，在場的人們只聽到了短短數秒的哀嚎，隨後十字架上的人便被燒焦碳化，再也沒了動靜。

尤格斯站在遠處，注視着這一切，那些女巫幾乎都是被他所逮捕並押送至此處，他是一名獵巫騎士，從小便被教廷撫養長大，並接受教會的教育；在他被灌輸的思想中，女巫一直被描述為帶來災厄的使者，她們會使用黑魔法，並以此召來瘟疫、戰爭、飢荒以及死亡。

但在這十餘年的獵巫生涯中，他卻漸漸對這一切產生了質疑。

女巫們只是擁有學習黑魔法的天賦，但是其本性卻大多是善良的，即使有些談不上善良，那也罪不至死，可是教廷卻無一例外地將其活活燒死，據說這樣可以防止女巫使用黑魔法復活。

「這樣做真的是正義么……」尤格斯看着眼前被燒焦的幾具屍體，喃喃自語到；不過他最終還是不再去看，並清理掉這些雜亂的思緒，因為接下來他還有一件事要去處理。

他來到了教堂外的街道，打開了一個巷子中的垃圾桶——而垃圾桶里坐着一名少女，她渾身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害怕。

少女也是這次行動中所抓獲的女巫之一，只是與之前的所有女巫不同的是，她十四歲便展露出了黑魔法天賦，而這種天賦通常是只有在成年後才會初露端倪。

尤格斯將手中的黑色提包放在了地上，然後朝少女伸出了手。

少女看着尤格斯的臉，這張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但是她知道，眼前的人便是用這個表情殺死了村裏那些想要反抗抓捕的大人。

或許是出於恐懼，少女不敢違抗眼前的男人，並且按照對方的指示進入了那個黑色提包，提包內部空間足夠容納少女，只是少女得在裏面蜷縮起來。

尤格斯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這些年因他而死的女巫數量他還記得，一共一百七十四名，他本以為自己已經不存在良知這種東西，但是事到如今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少女交給教會處理。

他一路走到了眼前的這條分岔路口，往左是前往教會，往右則是回到自己臨時居住的地方；此時此刻，他想到了藏匿女巫被發現的後果，哪怕沒有第一時間被其他獵巫騎士殺死，往後的餘生應該也只能在逃亡中度過吧。

尤格斯在路口站了很久，少女在提包中一直很安靜，不知從何時開始，天空開始下起了小雨，尤格斯看了看天上的烏雲，又看了看手中的黑色提包，最終他做出了決定，帶着少女往右走去。

少女因為在垃圾堆中待了許久，身上有一股常人難以忍受的臭味，尤格斯幫其洗了頭髮，又讓其自己在浴室中洗了澡，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思考着應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一切。

送到孤兒院？不，孤兒院會定期被教廷檢查……那給認識的人撫養？也不行，那樣被發現了會連累對方，而且黑魔法一旦被有意或無意地使用出來，作為目標的普通人幾乎不可能倖存。

尤格斯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由自己撫養，並在之後得知了少女的名字。

「西里亞。」

「就叫西里亞？」尤格斯問到。

「姓艾瑞斯。」少女說話時依舊低着頭，目光不敢與尤格斯接觸。

「艾瑞斯……古代語里的意思似乎是鳶尾花吧。

」尤格斯回憶著少年時期被教授的古代語知識。

名為西里亞的少女點了點頭，在猶豫了片刻后才解釋道：「這個是給孤兒用的姓。」

尤格斯這才意識到什麼，當初只有在西里亞被帶走時，那些村民沒有任何反抗或流露出任何悲傷的表情；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眼前這名少女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也就在此時，一陣咕嚕聲傳來，看來在這個房間里有人餓了，而尤格斯很確定不是自己。

「你在這等會兒。」尤格斯說完站起身來，走到了廚房，並打開冰箱找起了食物。

在翻遍了冰箱后，尤格斯發現到因為幾個月沒回家，冰箱裏的東西幾乎都過期或變質了，唯一能吃的只剩下一瓶黃桃罐頭。

於是尤格斯打開罐頭，又去拿了把勺子，隨後將這兩樣東西放在了西里亞面前。

西里亞看着眼前散發出甜膩氣息的陌生食物，咽了口唾沫，在短暫的猶豫后還是將其拿起，並很快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這是不屬於少女認知中的味道，在她的記憶里，食物是已經沾染上灰塵且乾枯的蔬菜，或因暴露在空氣中太久而變硬的麵包，當然運氣好的時候也能在骨頭的縫隙中找到些許肉或骨髓……但無論哪種——都比不過現在她嘴裏咀嚼著的這些黃色果肉。

尤格斯看着西里亞的吃相，不由地呆愣了片刻，而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少女還因此噎住了，在喝了一口罐頭中的糖水后才把果肉咽了下去。

「這種東西沒必要急着吃，是便宜貨，而且也很難變質。」等西里亞把最後一口糖水喝完，尤格斯這才解釋到。

西里亞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樣子有多麼狼狽，臉立刻便紅了起來，不過在她看來，剛剛吃的東西可能和傳聞中的斷頭飯類似，眼前的這個男人接下來可能殺了自己；只是不過想到這裏，西里亞卻反而沒那麼害怕了，因為自己好歹在死前吃了這麼美味的東西，比那些被直接殺死的人要幸運……於是她便鼓足勇氣向尤格斯問道：「我會死么？能告訴我原因么？」

而面對這個問題，尤格斯卻陷入了思考，許久后他才回答到：「不清楚，或許會吧……但不是今天。」

「那明天呢？原因是什麼……」西里亞選擇了破罐子破摔，希望即使是死也死個明白一些。

「比今天概率大一些，至於死得原因……因為你是個女巫吧。」尤格斯繼續答到。

「那後天呢？」

「比明天概率大一些。」

「一個星期後呢？」

「比後天概率大一些。」

…………

「四年以後呢？」

「比三年零十一個月概率大一些。」尤格斯依舊在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能保護眼前的少女多久，或一天，或十年。

所以他打算就這樣回答下去，直到西里亞厭煩這樣的含糊其辭為止。

只是西里亞沒有再問下去，尤格斯看向她，卻發現她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這樣啊……可能四年後都不會死。」西里亞說到，好像對這個時間已經知足了。

尤格斯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他並不擅長與人交談，而西里亞卻繼續笑着說道：「如果能活到四年後，那我就成年了。」

「為什麼想要成年呢？」尤格斯有些好奇。

「因為成年後我就是大人了，大人可以賺錢，可以有自己的房子，還可以到世界各地旅行……」西里亞幻想起了自己旅行時的模樣，背着背包，戴着墨鏡，當然——手裏還得拿一個登山杖，背景則是在切換，雪山、沼澤、沙漠、草原、海面城市甚至於浮空城，這些風景都在少女的腦海中閃過。

而尤格斯只是安靜地看着她，任由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在尤格斯看來，這個世界是殘酷的，西里亞的所說所想，或許一個也不會實現，只是他並不想去打擊眼前的少女，自己的前半生大概是都活在罪惡里，那樣的話無論如何，他也希望眼前的少女能保持天真久一些。

「虛假的幸福背後只會是冰冷的現實，我會離開教廷與獵巫騎士團，並試着用剩下的時間去償還我的罪孽——后紀1092年12月24日。」

尤格斯在日記的最後寫下了這段文字，隨後便合上日記本，將其放回了櫃中。

幾天後，兩個身穿斗篷頭戴兜帽的旅行者離開了這座城市，在城市外圍，其中一個旅行者回頭看去，在金屬製成的數十米高巨型城牆后，依舊能看見教會那高聳入雲的巨大穹頂，其高度遠遠超過了城市裏的所有建築，唯一高於教會且更加龐大的，只有皇帝所在的宮殿，而這裏便是拜列恩帝國的首都——伊斯坦丁堡。

那個注視城市的旅行者取下了兜帽，他正是尤格斯，一旁的西里亞見此也取下了兜帽。

「不用戴了么？」她問到。

「已經足夠遠了。」

「那接下來我們會去哪兒？」

「更加遙遠的地方。」尤格斯說完，繼續往伊斯坦丁堡的反方向走去，而剛剛的眺望，也成了最後一次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