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113.

113.

還差三分。

九重鷹站上發球位的時候深深的吸了口氣。手上的繃帶和皮膚之間被汗水粘連,黏糊糊的不太舒服，已經失去了原本的作用,等會需要拆掉；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隱約響起的快門聲停止了,他在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排球時看到那個方向站着兩個中年男人——他們在說着什麼，更高大一點的男人有着一張他眼熟的臉。

九重鷹不太在意的收回視線，現在什麼都比不上手裏的東西重要。他轉而盯着自己掌心的排球,「啪啪」,排球撞擊地面又反彈回他的手心，剛剛還回蕩著白鳥澤校歌和青城口號的體育場似乎也在這短促的兩聲里安靜下來。

還差三分。他在心裏默念了一遍。

……發球還需要調整。

他需要更有效的,能夠把牛島若利拽下來的手段。

心臟狂跳,他卻回憶起在國中時和越前南次郎的交戰中,因為兩者實力相差懸殊，常常是他跑前跑后而越前南次郎站在原地就能回擊——所以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裏，他的課題便是想辦法打出難接的球,讓對方動起來。

越前南次郎雖然很強，但他畢竟還是個人而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網球妖怪。而人體的關節註定了有些動作很難做出……

現在他要做的也是同一件事。

就像上一次瞄準牛島若利的試探一樣。

身軀里的全部細胞都在為了這個挑戰而蠢蠢欲動，每一根神經都在拋球助跑時被繃緊，腎上腺素洶湧澎湃的沖刷著血管。在起跳的那一刻，九重鷹看到了牛島的身影,和手臂甩出去的疼痛一樣清晰到令人發笑。

而牛島若利的太陽穴突突抽動，呼吸稍有急促卻依然保持穩定。他腳尖向外面轉去,伸出的雙臂組合成堅固的平面，動作精鍊簡潔。雖然一直以來他都是隊內的王牌核心,需要做的也都是一直得分，但這不代表牛島若利的接球不盡人意。

二傳手已經看準了位置插上前排,心中盤算著要怎樣組織進攻。西條雖然能在牛島手裏拿到一觸,但他的體力顯然是場內消耗最嚴重的一個；發球的副攻手雖然實力比想像中的更出眾,但應對牛島的強攻還比不上西條有力。

……但球沒有按照他的預想飛來。

——或者說，出乎所有人意料，這一球在眾人矚目下突兀的從牛島若利的手臂上拐了個彎，偏離了航線，徑直砸向場外。

「呃……牛島選手接發球失誤……？」這句疑問充滿了不專業的意味，解說員本人甚至也有些不可置信。從場外看，這次的大力跳發和往常沒什麼區別，甚至對比起牛島若利的發球少了一絲沉重可怖的魄力。牛島的水平自然不必多說，難道是單純的失誤？

「Don\''tnd，牛島。」二傳手匆匆從剛剛的構想中抽離，連忙安慰，表情有些遲疑，「是因為我之前給你的球太多了嗎？需不需要調整？」

兩局下來，牛島若利的扣球次數已經達到一個令人咂舌的數字，而在對面組織起團隊防守后，這份消耗又被進一步加深，二傳手有這樣的想法也合情合理。

牛島正皺着眉盯着看不清表情的九重，活動了一下手臂的關節，像是確認了什麼，「不……他是故意的。」

「啊？」

牛島收回了視線，語氣篤定，「九重在瞄著接近我關節和視線死角的地方發球。」

「——我會追發牛若，最多還有兩個球會接發不到位。」另一側，九重鷹同樣收回視線，順便壓下嘴角的笑容，「這種小伎倆能稍微打斷他們的節奏，心態上難免會有些畏手畏腳。一傳到位的不確定性能讓對面的二傳在戰術的選擇上更加簡單——」

「換言之，就是更容易被看破。」及川接話，

不懷好意的笑起來，「剩下的就是我的工作啦。」

「……可怕。」

「？」

九重追發牛島。

二傳手的手心汗津津的，雖然牛島那麼說了，但他還是忍不住疑神疑鬼。鷲匠教練的指令一開始就沒有變過，全力支援牛島，讓他發揮出全部的實力，他之前也是一直這麼做的。

奇怪的是，之前他從來沒思考過類似的問題。也許是因為網邊焦躁的氣氛，多次未能有效進攻所產生的躊躇不前……或許他應該將進攻權分給其他攻手？特別是在牛島被針對的當下。

……但鷲匠教練並沒有說什麼，也許是自己想多了，白鳥澤仍然領先青葉城西。

牛島的第二次接發球半到位。果然，九重在利用短時間無法更換墊球姿勢的方式瞄準著左利手很難夠到的死角……很不舒服的感覺，也同樣很有效。牛島若利刻意墊起高球，給了自己調整狀態的時間，隨即立刻開始進攻準備。

他在三米線後起跳，在空中毫秒之間積蓄力量的同時目光卻穿過西條高高壓下的手。他看清了死死纏過來的毒蛇，可也清楚這條蛇將行就木，那些幾乎要淹沒西條鬢角的汗水不會說謊。

能突破。

他斷定的果決，眼神便不再停留，徑自沖向後排的九重。

一聲劇烈的暴響，轟隆隆地留着發昏的餘音，好似有人近在咫尺的對着西條的耳蝸開了一槍。

西條看到了牛若穿過自己去往身後的目光，像是繞過了一塊沒那麼重要的石頭那樣繞過了他。比起眼皮死命想要下沉的疲倦，最先產生的竟然是被看輕的憤怒，野火一樣愈演愈烈，口腔中傳來了濃煙滾滾般的血腥味。他多麼想要惡狠狠地壓滿網前的領域！想要咬住白鷲的喉管，將蛇牙中的毒素一點點推進他的身軀！他的雙手渴望被砸的血肉模糊，再將兇器原路返回的擲出！

但他死命咬着后槽牙，手堅定的攔在上空，剋制着毀滅的衝動。那聲震耳欲聾的餘音消散后也無法掩蓋鷹隼騰起的獵獵風聲，他知道有人比他更想把高飛的白鳥拉扯下神壇，他看到牛若的目光重新折了回來——「Oouch！」

「我來！」

九重知道牛若的扣球會向他砸過來。牛島若利不是什麼任人揉捏的軟包子，能夠成為王牌的傢伙怎麼可能會忍耐他不加掩飾的針對？他只會回擊！回擊！再回擊！輕信白鷲躍進只有漂亮無暇那可就大錯特錯！

追上他！追上它！

九重死死守着腳踩的地板，穩住重心，西條的阻礙讓他終於做好了準備，但炸在皮膚表層的辛辣仍然讓那一瞬間頭皮發麻，好似燃燒的岩漿觸碰到灰靄的鋼鐵。他順着看似不可抗的作用力向後仰去，卻在最後一刻撐住了防線……

「一傳到位！」解說語氣激動。

九重鷹看到了牛若的背影，他扯住了他；恍神間牛若的背影變成了下落的排球，他接到了它。

「接得漂亮！」

野火是會傳染的，沿着空氣中發悶的撒隆巴斯噴霧的味道滾進及川徹的鼻腔。

「小岩！」

岩泉在四號位起跳，任誰都會以為這是一個平拉開，三人攔網迅速跟上。但及川硬生生的在臨門一腳時更改了傳球方向，將球塞到身後的邊角。

西條勉力跳起，揮臂截擊。

「青葉城西的二傳，及川徹！漂亮的騙走了攔網！」

「面對白鳥澤的重炮，青葉城西展現出了令人驚嘆的魄力，場上比分現在是21:20，青城有機會反超白鳥澤……」

「Niceball！」

青城爆發出歡呼，士氣再上一層。

牛島若利穩了穩呼吸，不再去看他們的臉。

「再來一球。」

二傳手怔愣，下意識答應，「好。」

……剛剛牛島是在笑嗎？

第三個跳發是普通的大力跳發，倒不是九重鷹不想去針對牛若，而是那種小手段註定不可能拖延太多時間。牛若墊起球，隨後從後方繞至二號位附近，白鳥澤二傳再次將球托給牛島。

西條和及川一齊起跳，宮野斜跳限制了球路，但還是留下了一段空隙，引誘般朝牛島低喃。

牛島扣球，排球蠻橫的擠過及川和宮野之間的縫隙，朝着空地撞去。

——從空地旁邊，突然閃出一道身影。

「大家，聽我說。」在不久之前的歡呼結束后，及川徹壓低了聲音，「等一會的攔網我想稍微緊一點，攔住直線球的路線后再由宮野前輩去限制住部分斜線球的球路。」

「那也會留下勉強能扣的空隙吧……誘導？」

「嗯，想要得分的迫切會讓他們沒工夫去再組織複雜的戰術，一定還是牛若的球。」他說，「在這種情況下，再加上小牛若應該也開始明白硬來只會讓西條前輩拿到一觸，被我們防守反擊成功……所以如果有空檔，即使角度對他來說並不算好打，也一定會是他最優先的選擇。」

古江不在場的情況下，這個戰術最難處理的部分就是誰去接那一球。但幾乎是及川徹話音剛落的那半秒后，岩泉一的聲音便緊跟着響起。

「沒問題。」

——沒問題。

一貫沉穩的語氣同樣也是岩泉一給人的印象，同樣也和他此刻的行為不謀而合。岩泉一在過去接過很多個來自白鳥澤王牌的扣球，那裏面少有接的完美的，可他上前時的動作還是毫無動搖。排球撞上他的手臂，互相角力，摩擦的生疼。但岩泉一眉頭動也不動，對顫抖的肌肉置之不理，反倒是吼了一句，「及川！」

排球彈到了網邊，及川斜跨一步壓低了重心，啊，不愧是小岩，現在還這麼精神……他的腦袋發脹，眼睛發酸，目光卻仍舊清醒明晰。

「阿鷹！」

顧不得辨認真假，網邊的攔網倉促起跳，試圖追上制動完畢的九重。

但和及川徹高高揚起的聲調相反，這球最終飛到一直憋著氣的荒生手裏，無人防守，他朝被撕扯開的空地暴扣。

「21:21！青葉城西連追四分！追平白鳥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