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貓嘗試在她懷中掙扎，但卻像掉進了盤絲洞，被層層疊疊的蛛網束縛得越來越緊。
不一會兒，它就放棄了逃脫的念頭，沉默凝望天花板。
黑貓暫時不準備對女孩動手，她身上奇怪又好聞的氣息對自己有益，留着還有用。而且，它沒有從曲棋的身上感覺到任何惡意。
這個女孩，似乎是發自內心喜歡這副元神所化的「皮囊」。
曲棋摟着它左右搖晃：「咪咪，明天我給你做好吃的。」
女孩把它抱在胸前，動作輕柔地拍著黑貓的背。
與人類的身體緊貼，黑貓不可避免觸碰到一片溫熱的柔軟，它頓時僵了一下。
「外面下大雨了，你也不方便走，不如留在這裏。」曲棋循循善誘，「你這樣的小貓咪，孤零零的，在外面很危險的呀，會有很多壞東西想要拐走你的。」
黑貓：「……」我看你就像那個壞東西。
窗外，雨還在下。
曲棋推開木門向外望了望，雨幕不斷。竹林的石板小徑被雨水浸潤得透亮，月光照在上面，像鋪了一地白霜。
忽然一聲驚雷從天邊炸開，破壞了原有的寧靜。
曲棋嚇了一跳，飛快地關上門。
她懷中的黑貓似乎是習以為常，安安靜靜地眨着眼睛，不吵不鬧，像個乖巧的布娃娃。
曲棋抱着貓重新坐回床上，把它放在自己對面，微微彎下腰盯着它看：「咪咪，你好可愛哦。」
黑貓看了她一眼，無動於衷。
曲棋輕輕扒拉着它的小爪子，翻過來摸了摸粉色的肉墊，又摸摸它的頭，整個人都要冒出粉紅泡泡。
她很喜歡小動物，但以前有鼻炎，再加上工作忙，養不了這些有毛的小寵物，只能看萌寵視頻雲養。看着那些貓狗雙全的寵物博主，心裏又羨慕又酸。
這一次，自己終於能擁有自己的小貓咪了嗎！
她看着毛茸茸黑乎乎的生物，又想把頭埋上去吸幾口。
曲棋不知道的是，她每摸一下，黑貓都要剋制自己不能動怒，不能動手。
它已經很多很多年沒被這樣對待過，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
黑貓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一張漂亮又明媚的臉，像一條披着鮮艷外皮的毒蛇。眉眼艷麗而不失攻擊性，但動作和神態間卻寫滿與世無爭。
長相野心勃勃，修為卻低到令人髮指，而且對身邊的事物毫無警惕性。
真是矛盾。
曲棋不知道小貓咪在想着什麼，以為它在看着自己發獃，便眉眼彎彎笑道：「怎麼樣，姐姐很好看吧？」
黑貓懶洋洋地偏過頭，不理她。
它豎起小耳朵，仔細聽夜風吹過的聲音，龐雜的雨聲中窗欞呼呼作響。
後山不常下雨，下雨意味着不妙。
雨天向來陰氣潮濕，入夜則更甚。少了陽光和陽氣的限制，許多魑魅魍魎趁機在雨夜出沒，更有些強大的亡魂妖靈會四處遊盪，尋找能夠依附和吞噬的生靈。
像曲棋這樣體質特殊的弱小人類，對它們來說是最拿手的香餑餑。
黑貓的聽覺無比敏銳，它聽見有很細微的聲音一閃而過，颼颼地掠過窗沿，忽然停了下來。
它微微眯起眼睛——
有東西在外面，木屋的禁制防不住。
曲棋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翻滾：「咪咪，怎麼不理姐姐呀？」
她像招魂似的念叨半天，黑貓終於賞了她一個眼神，配上那張面無表情的貓臉，看上去似乎很是嫌棄她。
曲棋被它高傲的樣子擊中，可憐兮兮地捂住心口。
她努力自我安慰：「沒關係，貓主子嫌棄人類是很正常的！」
曲棋沒注意到，牆壁上不屬於她的纖細人影快速向前延伸、拉長，活像一隻黑色的猙獰利爪，質感卻彷彿流動的黑色液體，從窗檐悄悄地「滑」了出去。
它停在門前，黑影化成的利爪猛然伸向不速之客。
風過樹梢，魂靈憤怒地咆哮起來。
曲棋被窗外的聲音吸引：「好大的風啊……」
她想看看窗外，身側的黑貓忽然喵了一聲，拉回她的注意力。
「怎麼啦咪咪？」
陰雨不斷，樹影在月光中顫抖。
風聲嗚嗚作響，一道道撞擊在門上，像是哀慟而瀕死的叫喊。
片刻，風突兀地安靜了。
黑貓不再看着門外，慢悠悠地把頭轉了回來，落在曲棋身上。它站起身，紆尊降貴般的貼近她的手掌。
曲棋受寵若驚：「咪咪？」
黑貓蹭了蹭她熱乎乎的掌心，肉乎乎的鼻尖翕動，貼著女孩纖長的指尖狠狠地嗅來嗅去。
曲棋莫名有種被吸的感覺。
從來都是人吸貓，第一次看見貓吸人的……難道她的極陰體質也讓這隻貓咪欲罷不能了？
她還沉浸在毛茸茸的幸福之中時，黑貓卻優雅地直起身來，跳下了床。
驟雨將歇，它該走了。
曲棋反應過來，從黑貓毫無留戀的眼神里讀出了告別。
她下床幫它打開房門，依依不捨地說：「咪咪，還會再見嗎？下次再見的時候你要幸福好不好？」
「咪咪，你帶我走吧咪咪——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呀——」
黑貓：「……」
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木屋外已是一片靜謐，魂靈悉數散去，一絲痕迹都沒留下。
只剩下一地散亂的樹葉，證明好像有東西曾來過。
曲棋沒有察覺到異樣，戀戀不捨地關上門。
連綿的小雨從天上落下，又細又密。
她沒有看見那些透明的雨滴墜落在黑貓身上，就像墜進一汪深潭裏，自動被它的身體吸了進去。
它走進了竹林的陰霾深處，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
黑貓的蹤跡被曲棋發現以後，它索性不再掩飾，每天夜晚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曲棋的床上。
深夜，一人一貓佔着床的一左一右，相伴而眠。
其實曲棋也想抱着貓咪睡，但黑貓誓死不從，甚至寧可睡到床底也不願意被她摟着。
她也能夠理解，有的貓獨居慣了，警惕性強，不習慣和人類近距離接觸，想感化還得慢慢來。
閑來無事，曲棋嘗試製定一個攻略黑貓計劃。
攻略貓咪第一招，抓住對方的胃。
為了歡迎這位小客人，曲棋嘗試着給它準備了酥炸小魚乾，但黑貓卻一直表現得興趣缺缺。
她和貓相處的這幾天裏，沒看見它吃過一次東西。
她尋思著或許靈獸體質特殊，不需要像尋常的貓狗一般進食。但黑貓太清瘦了，雖然看起來腰細腳長，但抱在懷裏的重量卻很輕，也有點硌人。
曲棋有點擔心黑貓在山上住久了，變得營養不良。還是得把它養得白白胖胖……不，黑黑胖胖才行。
近來幾天都是陰雨連綿，她撐著油紙傘，到山間采了點能吃的野菜和靈草。
可能是下雨天的關係，圍繞在曲棋身邊的魂靈都異常興奮，一路上嘰嘰喳喳個不停。
連亂葬崗也顯得比以往更加陰沉可怖。
但曲棋卻感覺周身的陰氣更充沛了，不要錢似的往身體里涌。
但又因為靈府已經接納了正道的天地靈脈，陰氣只能被排斥在外，無法徹底吸收。
曲棋扼腕嘆息。
這種感覺就像是眼睜睜看着經驗值落了一地，她卻無法拾取，怪憋屈的。
雖然她也想躺平，但看到經驗值眼睜睜被浪費，還是會很心痛的啊！
四周魂靈太吵，曲棋乾脆在無名碑旁邊盤腿坐下來。
果然那些死靈見狀都不敢靠近，停在遠處幽幽望着她。
曲棋打開儲物戒翻了翻帶來的幾本書，想看看有沒有關於修鍊的書籍——
《牛了個牛：母牛怪的產後護理》
《合/歡/宗秘籍一百零八式》
《修仙語言從入門到入土》
《驚，明月樓與魔教妖女的恩怨情仇！》
《連上神都不知道的修鍊小妙招》
……
曲棋：……這知識學的還挺雜的，要素過多了。
她看來看去，感覺也就第三本《修仙語言從入門到入土》名字靠譜一點，從儲物戒中抽出來，翻開陳舊的封面，一行行清雋小字映入眼帘——
「注意看，這個男人叫小帥，現在他盤腿而坐，想要進行修鍊。忽然一個女人走過來打斷了他，這個女人叫小美，是小帥的師姐。
小美對小帥說：師弟我考考你，元神為何物？
小帥不知道師姐為什麼要這樣問，老老實實地回答：人有三魂七魄，修仙者在魂魄中修鍊出元神，有元神可感知天地萬物的吐息與生長。若一個人的元神散去，則形魂俱滅。
小美點點頭，對男人表示誇獎，又問：說得很好，那靈府又為何物？
小帥摸不著頭腦地回答：師姐，我忘了。
小美恨鐵不成鋼地說：你真笨，聽好了，靈府位於心臟下三寸，乃個人意識與情根所化，內有識海，用於吸收天地靈氣與濁氣。
修仙者的靈府被毀，則百年修鍊功虧一簣，變得與普通人無異。
小帥點點頭表示贊同：謝謝你師姐，你真厲害，如果你不告訴我這些，我一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裏。
小美則直接給了他一拳，生氣地說：差不多得了。今日劍揮一百下了嗎？劍鞘的耗材靈玉找到了嗎？早就跟你說過，我們劍修要將自己的本命劍看作道侶，愛劍如生命，萬萬不可怠慢。誰讓你又把劍拿去刮腿毛的……」
曲棋看到這裏，面無表情地關上書本。
她收回覺得這本書正經的想法。
你們劍修沒事吧，都這麼有病么！查詢一下本書作者的精神狀態！
曲棋把書收起，忽然想起原主是問劍宗的人，四捨五入自己也是劍修，不得不以手掩面。可惡，一想到一起修鍊的師兄師姐有這樣的，就感覺好丟攆。
她以後不會也變成這種精神狀態吧？
曲棋緩了緩，終於接受自己也是個臭劍修的事實。既然她是劍修，肯定也有自己的本命劍。
她有點印象，之前找東西的時候好像在某個角落看到過一把劍。
曲棋在儲物戒里翻來翻去，終於翻出一把灰濛濛的鐵劍。
從外表看，這是一把樸實無華的鐵劍，沒有任何華美的裝飾物，唯有劍柄末端系著一縷紅穗子。
曲棋吹掉劍鞘上的灰塵。握住劍柄的時候，她感覺到一股隱隱流動的溫暖氣息，好像這把劍的存在與她的意識是相連的。
曲棋頓時精神一振，心跳加快。
原來這就是擁有本命劍的感覺！有點爽，又有點小激動。
她一手按在刀鞘上，微微用力，想把劍抽出來看看——
沒抽動。
曲棋再抽，還是沒抽動。
無論她抽多少次，黑色劍鞘仍然紋絲不動，像是和劍身死死焊在一起。
曲棋：？
她不會是史上第一個拔不出自己本命劍的劍修吧？怪不得那麼多灰塵，原主可能也拔不出來。
她還不信邪，站起身用吃奶的勁兒嘗試，整個人臉頰通紅青筋畢露，然而屢戰屢敗。這劍好像故意跟她作對，就是怎麼抽也沒任何反應。
曲棋：「……呵，略感疲憊。怎麼着，您這劍鞘是被502粘上了吧？絕對是假冒偽劣產品，差評，我要退錢！」
她一屁股坐在無名碑旁，把劍丟在一邊，挫敗地嘆了口氣，鬱郁抬起頭。
一隻黑貓悄無聲息地坐在她眼前，金色的圓眼睛默默凝視着她，不知已經看了多久。
曲棋僵住：「……咪咪？」
黑貓輕輕抖了抖鬍鬚，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眼神看着她。
這下子，曲棋從它的眼睛裏讀出了毫不掩飾的嫌棄和無語。
曲棋立刻調整了一下表情，嚴肅道：「你不要誤會，是劍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