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驅逐

86第八十六章 驅逐

尉遲賀麟話鋒一轉,冷峻的語氣令奕洛瑰不得不打起精神,蹙著眉問:「你想說什麼?」

「就說南邊的戰況,」尉遲賀麟盯著奕洛瑰,痛心疾首地感慨,「我們柔然的勇士,何曾吃過這樣的敗仗?不過才入主中原十多年,一身狼虎般的鬥志難道就被磨滅了嗎?」

他這話裡帶著明顯的苛責,奕洛瑰沉吟片刻,有些不服氣地反駁:「也怪我受傷不能親征,才會讓士氣如此低落,等我傷好了……」

「你如今應做守成之君,又豈能每一次都御駕親征?」尉遲賀麟不以為然地打斷他,又語重心長地勸,「有些話你不愛聽,我以後也不會再多說了。可是有一些事,我必須要講明——南邊那頭喪家之犬,這一次反撲的勢頭很猛,崔永安這個人曾經與他是什麼關係,不用我說你也清楚。弟弟,你也是男人,換個立場去想想,你若是司馬澈,對一個已經背叛了你十多年的人,即便愛得再深,你又能對他有幾分信任,敢把賭注全壓在他身上?」

他這番話令奕洛瑰神色一凜,終於慢慢回過味來:「哥哥,你的意思是說……」

尉遲賀麟點點頭,直到這時,才將自己真正的來意對奕洛瑰道明:「這些天你坐鎮宮中,也知道京城近來發生的事,難道你竟一點也沒起疑心?一個有本事潛伏在皇宮裡的細作,能那麼容易就被崔永安撬開了嘴?我倒不是懷疑他會背叛你,就怕他也是中了司馬澈的反間計。」

話聽到此處,奕洛瑰的眉頭卻舒展開,無奈地苦笑:「他不擅權術,只要不背叛我,其他的紕漏我都認了。」

「可你也不能由著司馬澈利用他來牽制你,這對崔永安本人也沒好處。」尉遲賀麟盯著奕洛瑰,一字一頓地強調,「我的弟弟,你是掌控天下的帝王,不該受任何人牽制!」

他的嗓音清澈激越,音節里似乎含著一股魔力,成功喚起了奕洛瑰血液中那股屬於柔然霸主的狼性。於是就見奕洛瑰在病榻上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目光已變得灼灼有神:「哥哥,你希望我怎麼做?」

「破釜沉舟,永除後患。」尉遲賀麟斬釘截鐵地說完,碧綠的眼珠里滿是殺氣。

。。。。。。

這天後半夜,安永焦頭爛額地料理完了府中諸事,甚至等不及睡上一覺,便吩咐冬奴備車,急急忙忙地想要趕回奕洛瑰身邊。

哪知到達承香殿時,就見殿外門禁森嚴,他竟吃了一記莫名其妙的閉門羹。

「官家出了什麼事?」安永頓時有些不安,問守門的宦官,「連我也不能進嗎?」

「白馬公……今日您出宮之後,官家的病情突然危重,如今御醫正在全力施救,吩咐外人一概不得入內。下走也是奉命行事,還請白馬公恕罪。」那宦官沖著安永點頭哈腰,一個勁地告饒。

安永聽了他的解釋,卻搖頭道:「我不信,先前一點苗頭都沒有,我才離開半天,官家的病情怎麼會突然惡化!」

雖然自從奕洛瑰受傷以來,他的傷情一直反反覆復,可是自己白天與他道別時,他整個人明明還精神得很,又豈能說變就變?安永狐疑地盯著那名宦官,正準備仔細盤問,這時一旁的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就聽大殿中傳出一道冷冽的聲音:「都說了天子龍體欠安,難道還能有人騙你不成?」

安永因那一句責備偏過頭去,就看見尉遲賀麟面色不善地從承香殿中走出來,冷冷地與他對視。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又會在裡面?」安永吶吶反駁,幾乎能聽見自己嗓音中的顫抖。

「因為我是他的親哥哥,血濃於水,這還用問?」尉遲賀麟的唇角譏諷地一挑,眉宇間滿是掩不住的得意,「官家剛剛下了禁令,今後不相干的人一概不得入殿,當然也包括你在內。」

「我不信,」安永望著趾高氣揚的尉遲賀麟,堅定地搖搖頭,「要我相信這些,除非你們讓我進殿。我要親眼看著官家,親耳聽到他對我說這些話,否則,我只能認定是你們挾制了天子,圖謀不軌!」

尉遲賀麟聽了安永這番斥責,神色間絲毫不見懼意或者心虛,只是發出一聲嗤笑,側過身給安永讓路:「好,既然你不見棺材不掉淚,那麼請便。」

話不投機多說無益,安永不再理睬他,徑自綳著臉進殿去找奕洛瑰。此刻御醫們正忙得人仰馬翻,看見安永來了,紛紛停住手中的活計,詫異又尷尬地與他見禮:「白馬公,您怎麼來了?」

「我……」

安永還沒來得及說上點什麼,就聽見御榻帳中傳來一聲虛弱的呼喚:「永安……是你來了么?」

安永先是一愣,下一瞬立刻揚聲應道:「是我!」

他激動地上前揭開帳簾,倚著御榻跪下,在看見榻上臉色慘白的愛人時,發顫的掌心立刻覆上了奕洛瑰的額頭。觸手之處一片火燙,安永的心猛然一沉,慌忙啞著嗓子問:「這是怎麼回事?我不過就離開了幾個時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急切地想要一個答案,哪知榻上的奕洛瑰竟沒有回答他,失焦的目光只是漠然望著帳頂,用死灰般絕望的聲調低喃:「永安,你先回去吧……」

「你要攆我走?」安永瞬間抬起淚水模糊的雙眼,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人。

他這句話問得心碎,令奕洛瑰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神情完全是一副英雄末路時的空洞:「永安,我的傷……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誰說的,之前你明明答應過我……」安永話到嘴邊突然哽住,只能痛楚地望著奕洛瑰,不知所措地咬住了嘴唇——他不知道是什麼突然擊垮了愛人的信心,也許是一種他無法體會的可怕病痛,足以將一個蓋世英雄折磨到放棄生念,如果奕洛瑰的傷情當真糟糕到了這步田地,他又怎麼忍心要他強作樂觀,去兌現一個根本實現不了的承諾?

如果他與他的命運,就此急轉直下、無力回天,奕洛瑰是不是已經預料到了什麼,所以才會害怕自己留到最後,將目睹他最狼狽不堪的模樣?

可是,無論結果好壞,他只是想留在他身邊啊……安永徒勞地攥緊了奕洛瑰冰涼的手,熱淚奪眶而出,撲簌簌地淌滿了他的手背。

「白馬公,您這樣……只能加重官家的病痛啊。」幾步開外,御醫們戰戰兢兢地勸安永,卻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這時一絲理智總算回到安永腦中,他強迫自己放開奕洛瑰的手,顫巍巍地站起身,盯著奕洛瑰問:「你希望我走?」

「永安……」奕洛瑰望著安永艱難地開口,語調之苦澀,彷彿在說著這輩子最難啟齒的話,「等我痊癒的那一天,你我再相見吧。」

他就這麼冰冷無情地說出了這句話,安永眼前倏然一黑,意識到自己終於被孤零零地拋進了深淵裡。這份絕望讓他想大哭、想大喊、想粉碎所有壓身的束縛,偏偏,他卻清楚自己沒有資格任性——不是因為奕洛瑰是金口玉言的天子,而是他必須將尊嚴完整地留給自己的愛人。

於是這一刻,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也道不盡的委屈,話到嘴邊時,安永卻只能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好……我等你……」

說完這句話后,他的眼底有一星光亮被悄然撲滅,就像殘燭被剪斷了最後的生機。奕洛瑰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比被刀捅了還痛,這時安永黯然轉身,動作飄忽得如同一抹幽魂,偏偏奕洛瑰卻只能受困於卧榻之上,發顫的雙拳在衾被下狠狠地握緊,在目送安永離開時,隱忍得幾乎將滿口牙齒盡數咬碎。

許久之後,當尉遲賀麟以勝利者的姿態重返承香殿,奕洛瑰卻像死了一般躺在榻上,一雙眼木然望著帳頂,掙扎著問:「哥哥……這樣真的好嗎?」

尉遲賀麟沒有正面回答奕洛瑰,卻一徑冷笑道:「他是你的人,應不應該這麼做,你最清楚。」

只這一句話,便讓奕洛瑰心中的憤怒開始動搖——哥哥說得沒錯,這天下,沒有什麼人能比他更加了解崔永安。

不到最後一刻,誰會願意將愛人驅逐?之所以如此選擇,他有難言的苦衷,卻絕不是出於懷疑——即使全天下人都背棄自己,他也絕不會去懷疑崔永安對自己的一顆真心。可是他的愛人偏偏又太善良、太單純,在爾虞我詐的亂局之中,太容易被人利用。

如果出於一己私心,邀崔永安陪自己入局,單純如他,將來很可能因為一個無心的舉動、一句不經意的言談,便將天機泄露給了居心叵測的旁人。

今時今日,只有讓崔永安遠離自己,才是對愛人最好的保護吧?何況事到如今,眼看著自己的兵馬節節敗退,身為一個帝王,他也的確不應該再繼續優柔寡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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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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