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倒戈

84第八十四章 倒戈

「永安,你真的就這樣忘了我嗎……」

戰火紛飛,當昔日繁華的新豐城變得滿目瘡痍,司馬澈站在斷壁殘垣之中望著安永,一臉失望地質問他。

四周是映天的赤紅火光,安永雙腿僵立,像被閻羅拿住的孤魂野鬼,逃不開躲不過,只能直面司馬澈痛楚的雙眼,滿心愧疚,卻一個字也回答不了他。

而不遠處,奕洛瑰正靜靜地躺在御榻之上,四周的帳簾已經著了火,跳動的火焰眼看就要將他吞噬。

安永心中又急又痛,連忙拋開司馬澈,踉蹌著跑向不省人事的奕洛瑰。然而還沒等他趕到御榻前,司馬澈已經站在奕洛瑰床頭,徑自懸高了手中的長劍,冷冷盯著他開口:「永安,我終於可以為我們報仇了……」

「不——」安永在黑暗中發出一聲驚叫,倉惶地坐直身子愣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做了一場噩夢。

冷汗潸潸浸透了中衣,他驚魂未定地喘著氣,這時就聽身邊傳來一句氣息虛弱、卻包含著融融暖意的問話:「做了什麼夢,把你嚇成這樣?」

安永側過臉,看見枕邊星眸半睜的愛人,立刻滿臉歉然地縮回錦被裡,小聲問:「對不起,把你也吵醒了嗎?」

平躺在他身旁的奕洛瑰雙唇彎了彎,很明顯帶著笑話他的意思,好半天才悠悠冒出一句:「不用擔心南邊的事。」

他們太清楚彼此的心事。

安永雙目一黯,躲進被子不再說話,只是將額頭輕輕地抵著奕洛瑰的肩——數日前,奕洛瑰從昏迷中醒來,得知司馬澈在邊荒起兵后,立刻坐鎮於病榻之上,指揮大軍南下平亂。

柔然士兵一向驍勇善戰,平叛的勝算很大,更兼天子傷情好轉,朝野上下原本惶惶的人心,很快便被安撫下來。

眼看著,似乎一切都已經化險為夷,偏偏安永卻不能高枕無憂。

他隱約能夠感覺到,這一次司馬澈是利用奕洛瑰受重傷生死未卜的機會,趁亂從邊荒起兵。能夠如此迅速地挑起戰火,一方面證明他已籌備許久,另一方面也證明……自己一直都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一直在司馬澈的眼耳之下,公然享受著奕洛瑰的寵愛,並且肆無忌憚地給予回應,任所有人都知道——白馬公崔永安已成天子禁臠。在他幾乎要忘掉司馬澈這個人的時候,他卻對他的「背叛」瞭若指掌,無法想象,若有一天自己與司馬澈再度相逢,等著他去面對的結果又會是怎樣。

這個危機顯而易見,連不諳政治的好友陶鈞都能點明——若最終奕洛瑰落敗,自己註定……也會萬劫不復吧?

這一年的新年,安永陪著奕洛瑰在病榻中度過,到了二月初十千秋節,邊境上卻傳來壞消息,奕洛瑰調派平亂的柔然精銳,竟然破天荒地吃了敗仗。

消息一到新豐,群臣一片嘩然,暫時蟄伏的人心再度騷動起來。深宮中陪伴著奕洛瑰的安永,難免也陷入憂心忡忡。

千秋節后,春意漸濃,這一晚春風拂人,在照料奕洛瑰入睡后,安永難得走出承香殿透透氣。他一個人沿著大殿甬道前行,走進御花園裡找了一處涼亭歇腳,借著遠處宮燈稀稀落落的光,閑散地向外眺望。此刻夜色朦朧,白日里繽紛的奼紫嫣紅都被收進了黯淡的陰影里,只有熏人的花香恣意向他襲來,顯得那樣生機勃勃。

「白馬公。」

暗地裡忽然幽幽竄出一聲輕喚,安永被那聲音嚇了一跳,慌忙定睛細看,才發現涼亭階下跪著一團黑乎乎的影子。

他鬆了一口氣,不甚在意地問:「你是何人?」

跪在地上的人沉默了片刻,方才低聲回答:「下走是奉官家之命而來。」

來人語焉不詳,安永卻已經驚恐地意識到——這個人,是司馬澈派來的細作!

不奇怪,這裡本就是司馬澈的地盤,當年他能逃出生天,又豈會不留眼線?

安永的心再次劇烈跳動起來,盡量在高處不動聲色地問:「官家要你來做什麼?」

那宦官從懷中掏出一枚錦盒,舉高了雙臂,將錦盒呈給安永:「官家命下走遞信:官家十年來卧薪嘗膽,只為今日一戰。此戰勢在必得,望白馬公儘早斬斷雜念、勿忘舊情。」

安永接過錦盒,打開,只見盒中靜靜躺著一枚白玉佩,在暗夜中流轉著溫潤的光華。他記得,這是兩年前自己收到司馬澈送來的玉璧時,回應給他的東西。

隔了那麼久,他終於來問自己要答案了嗎?

安永心中滑過一絲微微的悲涼,盯著那枚玉佩,低聲自語:「事到如今,我又能做什麼呢?」

那宦官聽見安永的低語,以為他在問自己,立刻道明此行的目的:「白馬公,如今我軍在前線已佔上風,官家為求事半功倍,欲趁內宮虛疲,擒賊先擒王,可惜目前能夠出入承香殿的人除了您以外,都是柔然狗賊的心腹。官家體諒您這些年來迫於淫威,只能違背本心、委曲求全,所以這一次只要您能擔此重任,精忠報國,以官家的寬仁,必然不會計較您這幾年來的過失。」

安永雙眉一蹙,問:「官家希望我如何精忠報國?」

「白馬公手中的錦盒,盒底有個夾層,您揭開后能看見一枚藥包,只要將這葯摻進狗賊服用的湯藥里,那狗賊必死無疑。」那宦官回答。

安永聽了他的答案,心中一哂,不無悲哀地想:這樣老套、漏洞百出、毫無退路的手法,只有過去那個對司馬澈深情無匹的崔永安,才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吧?

那個人將「舊情」口口聲聲掛在嘴邊,卻從沒有給崔永安留過一條後路,從沒有。

「茲事體大,待我仔細想想,再作答覆。」安永嘴上答應著,心中一轉念,卻又問,「還有,如果我想聯絡官家,該怎麼找你?」

「白馬公若要找下走,獨自來御花園便是。」那宦官回答得很謹慎,篤定的語氣卻顯露出他對安永的行蹤瞭若指掌。

「好,我知道了。」安永不動聲色,將錦盒收入袖中,囑咐道,「你先退下吧,小心他人耳目。」

那宦官恭敬地告退,須臾便消失在昏暗的宮徑盡頭。安永坐在涼亭里吹著夜風,隔了好一會兒,緊繃的俊顏才有了一絲鬆動。

終於已經到了……必須下定決心、做出抉擇的關頭了。

這一刻,當奕洛瑰與司馬澈龍爭虎鬥、風雲際會,他也該覺悟——自己再也不能得過且過,任憑兩股勢力撕扯,他,只能是一個人的崔永安。

想到這裡安永目光一動,他在黑暗中霍然站起身,疾步向承香殿走去。春風一路卷著他的衣袂,令他單薄的身影在夜色中輕盈如鶴。

此刻承香殿里,奕洛瑰正在安睡,安永悄悄支開宮人,一個人坐在榻前痴痴凝視著他,看得久了,酸澀的眼底便漸漸浮起一層薄淚。

「求求你,一定要好起來……」喃喃的祈求被他含在唇齒間,反反覆復,彷彿能夠從中汲取安慰。他就像一個即將墜入深淵的孤鬼,而眼前人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即使孤獨、害怕到了極點,他也只能將他緊緊攥著,並寄託僅剩的希望……

。。。。。。。。

三天後的子夜,安永孤身前往御花園,再度於涼亭之中見到了司馬澈的細作。

「這幾天我已經仔細考慮過了,在承香殿毒殺奕洛瑰,我很難全身而退。」這一次他沉住氣,儘可能誠懇地對那宦官說,「官家要我裡應外合,我自是義不容辭,只是我與官家之間,圖的是將來能夠長相廝守,所以為了活著出宮……我要知道全部的計劃。」

跪在涼亭下的宦官聽了安永的話,略微遲疑,忍不住抬頭窺視了他一眼。怎奈亭中昏暗,安永背對月光而坐,面目模糊難辨。

「你們若拿不出萬全之計,我也不會輕易去冒險,」安永平緩的嗓音從暗處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難道你們竟沒考慮過我的後路?呵呵,那我倒要懷疑官家有多少誠意。」

「白馬公您多慮了,」那宦官立刻搶白道,「官家為了智取京城,多年來殫精竭慮,為保萬無一失,每一環一扣,都不敢輕易泄露消息,就連下走也不能盡曉全盤的計劃。官家之所以如此安排,自然有官家的深意在,絕不是為了欺瞞白馬公。」

安永在亭中發出一聲冷笑,撣了撣衣袍,作勢便要起身:「既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白馬公請稍等,」那宦官慌忙小聲挽留住安永,猶豫了片刻,最後才開口,「白馬公一旦事成,只要承香殿里放出消息,碧雲殿便會有人縱火。如今看守西門的禁軍已被我方買通,屆時禁軍以火光為信,打開宮門,我方暗布在新豐城中的兵馬將會集結入宮,同時城外的大魏舊部會與城內裡應外合。等到義軍佔領了皇宮,自會有人將您從承香殿里救出去。」

那宦官只肯透露到這一步,至於計劃中涉及的頭目名諱,卻是隻字不提。

「原來如此。」安永點點頭,料想再也問不出什麼來,便從袖中取出一隻錦囊,對那宦官道,「我這裡也有一枚信物,偏勞你捎給官家。」

那宦官立刻上前幾步,長跪著想要接過安永手中的錦囊,不料剛剛湊近安永身邊,鼻中便聞到了一股詭異的香氣。他大驚失色,慌忙屏氣卻晚了一步,只覺腦中一陣脹痛,跟著整個人已癱軟在地上,兩眼發黑。

「白馬公……你會後悔的。」他憤然從牙縫裡冒出這一句話,便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安永低頭看著他沒有說話,這時埋伏在御花園裡的侍衛從各個角落裡鑽出來,圍著安永見禮,又將那昏迷在地的宦官五花大綁。

「看緊他,在他招出全部實情之前,要小心他自殺。」安永面無表情地說完,轉身向承香殿走去。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一條通向奕洛瑰的路,瀰漫著宜人的花香,卻驅不散腥風血雨前的戾氣;溫暖的春風吹拂著安永冰冷的臉,卻化不開他眼底凝結的冰霜。

將來……會後悔嗎?他在無邊蕭瑟中有些悲哀地想——無論是崔永安或是他,相隔一世的兩個人,都是同樣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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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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