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勇者 II

【萊恩哈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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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屍橫遍野的慘象着實令萊恩哈維感到極度不適。

所有殘軀皆被巨獸的銳利鋒齒肆意撕虐，血肉模糊，已然無法辨識。

空氣中瀰漫着令人憎惡的氣息，盤踞於此的惡魔正向他竭力傾訴來自逝者的怨恨。

血色點綴的雪白塵世……

不安視線緊隨在蘭特清晰的腳印后，直至前方出現一團漆黑魅影。

這裏似乎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萊恩哈維大人，請來這邊，我認為有必要向您闡述我所察覺到的不尋常之處。」

緩緩靠近那頭龐然巨獸，映入眼帘的依舊是道道血痕。

儘管殺氣凜凜，但絲毫不被恐懼震懾。

畢竟它永遠閉上了屠戮血眼。

曾經的它是如此可駭，而現如今卻又是如此可悲……

「怎麼了，蘭特，難道你認識這種神秘生靈嗎？」

此時蘭特正彎著腰撫摸它猩紅的毛髮。

「大致如此，健壯強悍的軀體，原本沙漠黃般的毛色，瞠目結舌的爆髮式速度，它理所應當是沙漠魔狼！」

伴隨着不切實結論的誕生，一抹怪異困惑從萊恩哈維的臉上悄然滑過。

「沙漠魔狼？那種集力量與速度一體的『人類殺手』嗎？可它們不是始終棲息在帝國西境之外的扎塔王國的炙熱沙漠中嗎，怎麼會莫名流落至深陷寒冬季節的古斯曼特帝國境內？」

「這同樣是我的憂慮所在，萊恩哈維大人。沙漠魔狼確實適合生存在乾燥高溫的沙漠環境中，但倘若面前被我們親手埋葬的不是『人類殺手』，那麼我就可以輕易斷言這絕對是世界上的嶄新瀕亡生靈！」

「那它的毛髮為什麼是銀白色的呢？」

「或許是沙漠魔狼的變異種……」

蒼老之手仔細撫摸著神秘生物的銀白毛髮，宛若抓住真相的老騎士眉頭卻難以舒緩開來。

「是嗎？暫且假定它是沙漠魔狼，現身緣由大概也是與同伴失散后才漂泊至此吧？為了克服嚴寒環境而不得已產生適應性變異？畢竟歸屬異世的生靈，我們仍舊揣測不透它們的習性（和野心）。」

「儘管它們是從遙遠東方孤地（奇恩聯盟）遷徙至大陸，先祖也確實根源於異世，但沙漠魔狼其實過早脫離奇恩聯盟並定居在扎塔王國境內，因此對於它（他）們的習性人類還是較為了解的，何況有關沙漠魔狼的族群特性，已故的扎塔王奧盧斯曾經做過一個頗具警示意義的實驗……」

「實驗？」

「是的，萊恩哈維大人，不過在我正式談論前，您是否知悉沙漠魔狼被稱為『人類殺手』的原因？」

蘭特的撫摸態勢愈漸平息，隨即鄭重向萊恩哈維發問。

「它們的力量、速度、殺傷力以及堅毅意志，無論哪點都可以稱之為原因吧？」

萊恩哈維踏過深厚積雪，緩緩靠近蘭特的背後。

「或許它們是天生的征服者，僅僅依附力量的征服者，但註定永遠都是失敗者，無法逃離敗亡的悲運！」

蘭特沒有予以正面回應，反而是默默遮掩起震顫不息的雙手。

「確實如此，然而它們所具備的『社會意識』才是真正令人恐懼之處！」

「社會意識？」

「沙漠魔狼被稱為是具有亞智慧的人類（「理想神王」的「天賦泛世人權」效應），縱使它們流放進大陸時已被「萬靈冰皇」剝奪智慧，但與生俱來的『社會意識』是無論如何都難以割捨的。它們同人類相似，在秩序束縛的族群社會中有着明確分工，最具智慧的是領袖，最具力量的是侵襲者，最具毅力的是戍衛者，這種萬分詭異的族群特性才是他們能夠成為『人類殺手』的關鍵性因素。」

「它們生來是一個社會，死亡亦是一個社會，這一點是不可能改變的！」

蘭特不知為何着重強調異世生靈的威脅性，老騎士究竟是在刻意揭示什麼呢？

「可惜它們也存在着某個致命缺陷……」

「什麼致命缺陷？」

「那便是奧盧斯王通過實驗所證實的奇幻猜想。」

「他曾安排手下捕獲某個社會結構完整的沙漠魔狼小族群，一波三折的追捕過程中甚至付出了不小的流血犧牲代價，所幸浩浩蕩蕩的狩獵盛宴最終以勝利宣告落幕……」

「隨後奧盧斯王將它們囚禁起來，並進行眾多試探性測試。沙漠魔狼的整體實力確實非常強大，扎塔王國國內最兇殘暴戾的原生野獸與之搏鬥都只得敗於它們的族群智慧下。」

蘭特低頭冥思，彷彿深陷進回憶，萊恩哈維竟看不清他臉上忽隱忽現的彷徨神情。

「某一天，奧盧斯王斷然將它們割裂成三部分，每一部分仍具備所有的社會成員，它們的協作秩序並沒有打破。」

「數天後，他人為清除掉了第一部分的領袖、第二部分的侵襲者以及第三部分的戍衛者。起初沒有什麼明顯變化，但隨着時間流逝，出乎意料的實驗成果便是第一部分死於內鬥，第二部分死於外敵，第三部分死於飢餓。」

「您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什麼？」

萊恩哈維謹慎窺視着蘭特的落寞背影，他不急於阻斷老騎士的眷戀思緒。

「這意味着它們的『社會意識』處在永恆靜止的維度。所有沙漠魔狼的職責皆是至高創世主從一開始就明確賦予的，因此完全摧毀任意部分的群體，沙漠魔狼的社會體系便會迅速崩潰，從而造成無可挽回的族群滅亡！」

「是嗎？」

萊恩哈維猛地抬頭仰望着陰鬱天際，情不自禁地感懷起來（逃避下去）……

「奧盧斯王是至高榮譽加持的沙漠王國領袖，可惜因病早逝，令人惋惜。法理繼承者維塞斯王子也至今下落不明，扎塔王國不得不仰賴羅塔娜王妃的全權統治……」

「西格德領的法理繼承者也已經失蹤將近二十年了，為什麼范倫恩領主遲遲沒有指定新繼承者？」

「或許是范倫恩領主暗中庇護著舊繼承者，他終歸不適合在權謀漩渦中墮落……」

稍縱即逝的間隙，蘭特不禁回望了萊恩哈維一眼。

「假若舊繼承者未能忠實履行領主職責，那麼西格德領的統治權將毫無疑問地讓渡於范倫恩領主的弟弟費利斯·西格德公爵吧？」

「請您相信我的預感，終有一天您會因這番言論而懊悔不已！」

萊恩哈維略有不解地品味着老騎士的規勸口吻，不可言喻的推論縱使他不願深入思考下去。

「現在大陸上的局勢已經越來越不穩定了啊！」

蘭特話鋒一轉，情不自禁地哀嘆起（第一）世界的混亂現狀。

「回到最初的話題，現在為何這裏會獨自躺着一頭擁有銀白毛色的偵察狼呢？」

「偵察狼？蘭特，你是怎麼做出這種準確判斷的？」

「您還記得在與它們交鋒前我特意囑咐古雷德的那些戰鬥技巧嗎？」

「當然記得，你告知古雷德應該率先重創它的眼睛，畢竟那是沙漠魔狼最重要的部位之一。」

「不，這種寬泛結論太過籠統，以致唯有適用於偵察狼個體。所幸在我揣測身份時便依據特有習性直接推斷出它是一頭偵察狼，那份不必要的囑託僅僅是我猜想的驗證契機……」

「不過問題就此產生，通過奧盧斯王的實驗成果，我們就已經得知一些有關沙漠魔狼的秘密情報。為了適應族群，沙漠魔狼在自然情況下是不可能同時具備速度與力量的奇迹，它們的能力早已被死死局限在某個特定方向，這種結論也適用於任何可能的變異種。」

「那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

強制舒緩的喘息聲從蘭特身後陣陣襲來。

「排除盡乎不可能的自然適應能力，倘若世間有什麼力量能夠抗衡循規蹈矩的真理……」

「難道它們是人為馴養！」

脫口而出的合理解釋卻令萊恩哈維內心惴惴不安。

為什麼自己的腦海中會下意識地迸發出這種質疑思緒？

「看來您也已經有所察覺，它們極有可能是人為馴養的變異種！」

「人為馴養，是什麼人呢？又是……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萊恩哈維愈漸排斥撫慰心靈的真相，歸落心底的顧慮亦被自己刻意捨棄。

「馴養沙漠魔狼本就充斥着困難且無意義的瑣事，縱使是利欲熏心的商人都不會白費精力去馴養它們。至於馴養目的，兼具力量和速度的變異種恐怕是刺探軍情的利器……」

「此外最為致命的疑點便是它們銀白色的偽裝外衣，難道真是為了適應古斯曼特帝國的嚴寒冬季嗎？」

蘭特順勢轉過身，與之對視。

受困於極其有限的認知，萊恩哈維觸及不到老騎士眼神中散發的凜冽波光。

他果真是與自己相伴近二十年的恩師嗎？

「你究竟想說什麼？」

情緒失衡的萊恩哈維仍舊努力剋制着自我，他不願展現情緒失控的醜態。

「事實上，我並不想妄加猜測，然而最近大陸上爆發的種種異樣危機難免令人浮想（第一）世界的至暗未來。」

「西北方掌控海上貿易霸權的布里加王國內戰硝煙剛剛消散，重建古典共和的道路遍佈荊棘。」

「南方大陸強國阿諾克帝國正不斷擴大『鐵獅軍團』規模，哈羅德皇帝展現強權統治手腕主宰帝國，鎮壓瓦倫安島的叛亂，並妄圖征服塞比西克王國，掙脫上古條約的枷鎖，重現曼塔羅帝國的舊日輝煌。」

「與之毗鄰的塞比西克王國，首席大臣普傑斯以正統男性繼承者為尊的借口，逼迫伊芙女王放逐年幼的喬安妮公主，大肆將權力攬入懷中。王權不斷衰弱，而其新繼承者尚未出生，局勢異常混亂，國家處於崩潰邊緣。」

「能同古斯曼特帝國比肩的萊恩曼神聖帝國正深陷領主與皇室曠日持久的內戰。」

「反觀帝國境內存在的不穩定因素，聖皇、皇子以及宰相等諸多勢力進行着爾虞我詐的權力紛爭，致使形成六大邦領不得不走向對立、帝都中央被宰相托拜厄斯掌控的恐怖局面。」

「除此之外的隱患……」

「那是什麼！」

「難道您從未聽聞過來自西方的威脅嗎？」

萊恩哈維煩躁地握緊拳頭，他從不容忍肆意鼓吹晦暗現實的卑劣行徑。

「旅居邊境的帝國人民都很焦慮，扎塔王國的古萊爾邦主塞索科正不斷派兵逼近兩國國境線，雖然名義上是維繫邊疆安定，不過事實恐怕……」

「夠了，蘭特，不要再說了！」

萊恩哈維已然不屑於情緒失控的醜態，他頗為惱怒地打斷蘭特由衷傾訴的言論。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我不相信戰爭真會降臨，羅塔娜王妃是信仰和平的王，絕不會悍然發動侵略戰爭！」

「可被狂熱野心驅使的『血色魔狼』不會這麼想吧？」

「哪怕是充滿征服慾望的扎塔王也不享有主動挑起戰爭的權力，因為兩國的國力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而現階段扎塔王國也不可能與其它國家聯合進攻。戰爭帶給我們的是災難，但帶給他們的卻是毀滅，我相信彼此都是深知這一點的，所以這完全是你多慮了！」

「但願如此……」

蘭特的神情罕見地流露出惋惜與悲憤交織的情愫。

「萊恩哈維大人，最後懇請您務必永遠保持一顆警戒之心，因為我們的敵人不僅來自身前，也可能來自身後，千萬不要讓過於理想化的奢望左右您的判斷，否則等待您的唯有敗亡末路！」

萊恩哈維低沉着頭，面色陰鬱，現在他執著於慌忙背離老騎士真誠善意的教導。

「總之，我們再度搜索周遭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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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怪，蘭特的思緒怎麼會突變得如此難以揣摩？

萊恩哈維邊默默考量著剛才的長篇對論，邊巡視着令人作嘔的同類殘骸。

糜爛氣息裹挾在空氣中，卻沒能引起萊恩哈維的特別關注。

蘭特究竟是從何得知有關沙漠魔狼實驗的絕密情報，更不必說那種宛若親身經歷似的熟練口吻……

被藏匿起來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

還有比較怪異的現象是這裏怎麼會聚集如此多的犧牲者，難道他們都是被沙漠魔狼變異種攻擊致死的嗎？

唉，這裏怎麼會有個淺坑呢？屠戮凶獸曾在這裏倒下過嗎？但是形狀輪廓好像與蘭特斬殺的那頭不太相符……

等等，淺坑裏似乎有一具被掩埋的屍體，由於全身上下被深厚積雪覆蓋，所以近乎不可能被發現。

當真要下去看看嗎？

正在猶豫之跡，命運牽引著身心，萊恩哈維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出步伐。

那是一具完好無整的屍體，真是不可思議！

為了確認死亡原因，理所應當地要把他的身體翻過來……

自己的心跳急速悸動，這將預示着什麼呢？

怎麼回事，隆冬時節的呼嘯厲風猛然加劇！

萊恩哈維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無限湧入腦海的精神浪潮誘使他不再退讓逃避。

緩緩將那具屍體翻過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定格恐懼的面容，胸口若隱若現的光紋幻影以及那道銳利致命傷……

他是……被人所殺！

時間就此在那一刻停歇。

囚困於極寒之地的萊恩哈維妄想進一步探尋真相卻顯得無能為力。

突然，背後一道寒影飛速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