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航者的憂傷(3045字)

遠航者的憂傷(3045字)

木頭四兄弟中的一個

我必須開始,從頭開始

在這片聖人與殉道者的土地上

揮灑火焰。

悲傷深藏雨中

永別了。

從潮濕的村莊啟航

聽見母親在哭泣

「無論你去向何方」

黃土上的農民

螞蟻一樣聚集。

祖祖輩輩生長在陸地的

並非巧言的人。

父親也不是個強硬的人

憑蛀蟲啃食身體。

告別時失聲

我未了解。

淚水深藏雨中

「無論去哪兒你都要回來……」

永別了

我從淚灣啟航。

我木質的身體拖着航船

海水每夜哀鳴,於是我往那邊去了。

在離開海灣的多少個早晨

太陽又與海洋搏鬥,讓我厭倦。

鮮血在東方

鮮血被深深的海水咽下。

我們緩緩往那個方向去

越如同鐵水沸騰。

在遠離陸地的第七天早晨

鮮血在東方

被深深的海水咽下

我的雙腿卻在潮水中感到寒冷。

而太陽向我背後匆匆潰逃

變為慘白色。

真相是痛苦的刺眼

天空強暴地刺穿我的雙目

遠航的謊言,我註定失敗。

一個孤獨者死去

一個愛意綿綿的春天

一個萬物凋零的秋天。

所有歲月的本質的悲傷,

不能為你我抹去淚水。

屈辱的和被侮辱的

生存的需要

也被四季和白天

走在大路上的人忽略。

只有遠航者和末路上的兄弟

回想。

天光變暗,時間回到

它們賴以生存的房間

在源源不斷的黑夜的恐懼。

是舊火添新柴,燒掉我的身體

灰燼的增加

這就是我們一生的收穫。

靈魂在黑夜喪失

那些自由和痛苦的聲音進入沉默

匯入更大的靜默。

黑夜需求,太陽,滾滾波濤

啞巴的歌唱,以一種恐懼和思念

織就夜晚的軀體。

荒涼的大海,就在身旁

海草破碎

萬丈深淵和靜默的天空連成一塊。

左腳邊的空洞

麻木的冒險,不經意的犧牲

震蕩在深淵的四壁。

萬物本質的憂傷

天空深邃,望不見解脫

一片廣闊的河流匯入烏雲

要下雨了。

那不是睡眠,也不是思念

疼痛的帶鹽的海風讓夢境幻滅。

我睜開眼,她作為木頭的一生

望見了頭。

看那線軸,上上下下

每隻蠶,一月的生命

從不會喊叫

只是吃下她葉芽和絲髮

成了華貴的紗衣。

一個動作,有多少價值

一天十幾小時

一輩子。

她的心跳變得單調

永不休止的循環持續著

直到死亡。

太長時間,太久了

在笨拙而可憐的機器旁。

製造太多痛苦的靈魂,太多了

她為此付出代價。

穿針引線

刺穿眼中疲乏,血的絲

衰老的手指,一個完整的身體

奪走了青春的一切。

而青春本身

要讓一切要變得不完整

因為她對自由的激情

依舊燃燒……

雨水落了下來,淚水深藏

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在意。

月光明亮,卻沒能照耀任何事物

也沒有被雨水打濕。

當然此刻我看不見它

也看不見任何其他事物的影子

只有觸手可及的才在腦海里浮現出來:

聽好了孩子們

媽媽說着——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然後上床睡覺。

在很多很多年前

在我們生活的陸地

豐收常至

人們相互幫助。

但風吹走了我們的生命

撒下了我們的種子。

改變景觀,從鮮花到牛糞

家人們都走向墓地……

別害怕,孩子

你知道死亡是走向偉大的豐碑

孩子,當你們

從海灣啟航

這將是對家鄉的最後一次思念。

如今我的雙眼疲倦

只能看見無盡的織線

也看不見你的離別。

帶上你的過往

放進心裏狹小的空間

你再也不會是空空蕩蕩的殼子

你會充滿著愛離去

當你們從港灣啟航

那是你對陸地最深沉的一眼。

搜尋着片段

關於陳舊的昨天。

我佇立在墜落的邊緣

挖掘陌生的童年。

山巒遮擋我的視野

但是陸地一望無際。

紙船順着水溝飄向我的雙手

稻田在雨水裏啜飲。

我渴望陰影

歡躍在美好歲月的終焉。

在靜謐的荒野里我孑然獨立

家鄉遙不可及。

我空虛的心無法喚回

那些被忘卻曾給我快樂的夢

永別了。

那是夏末時節

空氣蕭疏,天空蒼白。

還記得那土路

天真地向港灣奔跑

忽視憂傷

所以啊……

未來的風吹在我們身旁

我卻全然不知。

大人們講述他們的故事

就像一張紙在狂風之中。

燒着了。

這裏又下起了雨

我看不見雨

但是看見睡眠。

地衣覆蓋了岩石

綠意獲尋了一切。

雨和雨水,海面柔和又凝固

雨水,滴落,圍繞着你

圍繞着我。

雨在樹葉里浸泡著

或在一叢叢密匝匝的針簇里成形。

在草叢與蘆葦叢里

在濺開的石頭上

刀刃和水晶都在閃耀。

雨和雨水

雨水,滴落,圍繞着你圍繞於你

圍繞着我。

看到了樹葉間的寂靜

往下看去

我看到屬於他的沉默。

他本屬於這裏

我不求擁有

他屬於這裏

我無從探析。

沉默,將我包裹

雨和雨水,雨水落下,簇擁於你,

簇擁於我。

這是絲綢

隱去聲音

冰冷的褶皺

一片孤草

伴熱和冷卻

裸露的腿

離開你的腳底

跟讀正在使用發音

找到觸摸呼吸

在裸露的地面上

每一步都是水坑

如此柔和的聲音

就像穿上涼鞋

踩過溪水

我現在多麼想要這個

是睡著了

有了你的記憶

有毛刺和深度

像翻了幾頁

斷裂和釋放

這是第一陣風

當它成熟到下雨時

味道是溫暖的

聞起來像皮革

傷處長出皮毛和詩

跟讀

灰塵和棕色

仍然是不解的憂傷

就像炎熱的沙漠風

順着你的皮膚

我現在多麼想要這個

這個細小的瞬間

當我看着你的時候

我希望我能

表達我的情感

簡單而確定

思念

這是成長的低語

每當我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隱瞞

在簡單的波紋中

如果我能

站在你面前

看到你

我現在多麼想要這個

抓住些什麼觸手可及的

可一切都帶着那本質的憂傷

我多麼希望……

風暴里人們遞著刀子

斧鉞。

語句。

噩夢的鉗子把

風暴和噩夢通通撕碎。

狼狽的海鳥彷彿聽到神的呼喊

匆匆離我遠去。

向那空洞

放晴的天空

向那空洞

匯聚光明的淚水。

依舊刺目

儘管愛在巢里鋪就啞灰。

命運如同私伢的誕生

孕育在偶然的註定。

遠航……

別離。

究竟是冒險還是逃避?

赤色的駿馬奔走

羊群增長

把枸櫞吞咽

播種。

搖颺。

黑暗的心不時

向那明堂堂的現實遙望。

開門。

張望。

不時向我表現瘙癢和

不適。

厭惡。

恐懼。

致人死命的波濤

歌唱。

恐懼。

浪濤匯聚在搖籃里

無邊無際。

沉船。

破碎。

海水是否正吞食一切?

放晴了

即使是風暴也了無遺跡。

死亡任仍在活躍

歡叫。

漂流。

在浪花靜止的彼岸

沙粒笑着

跳着。

會集在無邊無際的海岸線

死亡肆虐

而孩子們在遊戲。

花朵

晨曦唯一的孿生兄弟

在彼岸開放。

彷彿

夢在夜裏。

我已離開多久

彼岸

狂奔於歌聲四起的大地。

大陸和土地向我奔來

記憶殘缺的家鄉

乾燥的軀體。

希望越來越大

根和枝蔓躁動不安

我卻開始恐懼。

礁石和巉岩交互

磨礪著兇惡的利齒

浪聲破碎。

呼吸像夜一樣靜寂

彼岸脆弱而珍惜。

又熬過一夜

黎明飛過松林

纖瘦的身體面對無盡的曠野

鮮花被雨水淋濕又燃燒。

天空背對野馬的屍體

血液染濕了紅色。

樹葉化為嘴唇

親吻每一隻低頭的羊羔。

默默地希望

麥穗沉沉的雨季

詩人走在前面

折下我。

海風攜帶了咸濕的空氣

我抓住希望和記憶。

一堆四方的岩石

竟相涌去

秋色滾滾而去。

父親和穀粒乾癟

割下腦袋和四肢

把造房的石頭丟進

厚厚的麥浪一層層。

草和枝葉都長着眼睛

木頭在紅土地的火海上。

燒着兄弟。

於是我要遠航

海水裏我的一生可以下降。

我沒有看到彼岸

彼岸的眼睛也看不到我。

我的渴望沒有結果

就被早早采割。

羊群像夕陽染著紅

又一天,人馬俱碎。

用血組裝我,取悅我

粉刷空洞的天空

這毫無用處。

彼岸越來越大

我的恐懼越來越大

水裏的海草

向我聚集。

淚水深藏雨中

「無論去哪兒你都要回來……」

永別了。

我從淚灣啟航

看見最後的

失望。

於是我

穿上父親的外套

穿上愁容滿面

穿上失望。

看着水下的天空

權威的天空

失望。

這讓一切變得不完整

就像青春對於

自由的燃燒……

十一

這是最後的結局

這是最後的火光。

回想起我離開淚鄉

有多少不平庸的夜晚?

黑夜裏

我聽見太陽聲聲爆裂

熾熱的火焰陷入了瘋狂。

不可熄滅

我靜靜地端坐着

痴痴地等待命運的宣判

懲罰我所有的妄想。

太陽的高度

高過我所有的誓言和嚮往

於是我的一切都被燃燒。

只有一個念想能夠高過太陽

關於家鄉和生存。

但是此刻它已經不復存在

只有萬物在暴日下

乞求生存

又共同奔赴唯一的死亡。

刑場的存在

並不意味着虛無

聽聽陽光燃燒日子的聲音:

憑藉原始的衝動

加速的弓繩

刺傷我,放出熱。

淚水竭盡之後

我的火焰便熊熊燃起。

那一輛輛車馬

承載着千言萬語

都往那絕望的火堆里去。

我們的兄弟在工廠里燃燒

塵世不久之後化作泥土。

有了泥土

然後詩人們提到種子

可生長的悲傷結果是

重蹈覆轍。

我們的眼淚

流入大海並發現它如此荒涼。

我們的可悲的遺產

蘊含於風暴

澆灌萬物

於是一切便有了

那本質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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