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虛妄？現實？

莘愁知道今天是自己的大限，她安靜的吃完了獄卒送來的最後一餐，感覺比以往的飯菜要香一些。

她本已抱定必死之心，但當這一天真正到來之時，心中還是有些許不甘。

自被抓入天牢已有月余，往事一幕幕，仿似昨天發生一般。

與蘇弘楚在鞦韆樓憑欄觀望秦淮夜色，與左丘席祝在烏篷船把酒言歡，少時的顛簸流離，遇汐姐后鞦韆樓種種，晉王飲下毒酒的那一刻，被押入天牢時......

這些映像交互出現在腦海中，讓她幾近崩潰。

「......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

這曲《春江花月夜》時常響起在耳畔，自從自己從北方來到江寧府，一步步走到鞦韆閣頂層，再到今日，秦淮河流水不息，未曾有過絲毫變化，那條河上有歌舞昇平，也有鮮血淋淋，但總順流而下，能留下的一些傳說藝術難能可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幸成為這些傳說中的一份子。

她努力維持着精緻面龐的平靜，然而內心的波瀾仍無情的出賣了她。

這種心情中，或許遺憾的成分大過了對死亡的畏懼，她最為遺憾的，應該是沒能再見上蘇弘楚一面。

此時的他，身在何處呢？

此時的他，是否已將自己恨如骨髓？

此時的他，是否想的是如何手刃仇人

或者也只能悲傷無助的問問自己，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麼？

汐姐到來，傳達了最後一個指示，按照她的意思，莘愁將幕後指使完全推給了樂國，她知道她已完成了此生的使命。

此後唯一等待的，就是今天的到來。

畢竟事情已經有了大人物們想要的結果，那自己就沒有存活的必要了。

左丘席祝曾想保莘愁一命，但太子弘川顯然並無此意，在大哥和愛人之間，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儘管會有那麼一點心痛。

但他還是答應了莘愁提出的最後一個要求，見一見開善寺的遠空禪師。

遠空禪師無法來到天牢，莘愁也無法到開善寺，左丘席祝為他們找到了第三個地方。

昔日繁華無兩，今日已冷清無比的晉王府。

左丘席祝本以為遠空禪師會拒絕莘愁的求見請求，卻沒想到禪師答應的十分痛快，不僅願意見莘愁一面，甚至還主動要求行刑後為其念經超度。

晉王府猶見斑斑血跡，雖已泛黑，但仍在訴說着當日一戰的慘烈，那是蘇弘楚與恩和攜手天璇天樞雙星殺出重圍之戰。

莘愁雙手合十，手鏈作響，跪倒在地，她的腳鏈已除，但雙手腕鏈卻仍還在。

幾位兵士在大門及屋外站立防衛，巷子暗處也有數十名護衛埋伏，左丘席祝在偏屋就座，聽着室內的動靜。

遠空禪師念聲「阿彌陀佛」，說道：「施主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莘愁抬起頭，並未就起，說道：「今日是小女子為人的最後一日，然心下總是難安，怕就此而去，也困擾來世，特來求大師指點。」

「世間萬物，惟真心懺悔，放下慾望。」遠空禪師扶起莘愁，讓她坐在對面椅子上。

「時至今日，我已無任何慾望，哪怕求生的慾望都已沒有，想是已然放下。至於真心懺悔，我立場本在晉王對面，毒殺晉王是為國又為家，又該如何懺悔？」莘愁說出自己的困惑。

「惡因結惡果，善因得善果，凡事皆有因果，毒殺晉王是因，受刑贖罪是果，為國為民是因，毒殺晉王又是果，因因果果、善善惡惡，此時為因，以後為果，此時為果，此前為因，因果循環，如是而已。」遠空禪師捻著念珠娓娓說道。

「我自接觸世子弘楚，便有接近晉王達到不可告人目的之意，在交往過程中，卻不自知已真正傾心世子，但最終還是選擇對晉王下了毒手，自行動后，心中便難有一日安寧，或者說，當把毒藥遞給晉王的那一刻便已心生悔意，求教大師如何才能得到心靈解脫？」莘愁講完此話，眼眶中隱有淚水湧出，這是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真情流露，偽裝的堅強卸下，才是真的性情。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逐相非相，則見如來。不取於相，如如不動。」遠空禪師站起，邊走邊說道：「世上之事，無非一個緣字，緣來則聚，緣盡則散，凡事無需強求，如若不然，以貪慾之心再造惡緣，來世則必須償還。將本世之事輪迴至來生，那就是塵緣難斷，卻又何必呢？」

「如此來說，我已與世子緣盡，與塵世緣盡？」莘愁追問道。

「所謂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其實施主心裏對問題已有答案，相信今日過後，世子心裏也會釋然。」禪師並未直接回答。

「可小女子仍有遺憾，想留此身，親奉世子面前，由其發落，放得心安。」雖於事無補，但唯有此舉，才是當下莘愁最想做的事了。

「自見性者一切業障剎那滅卻，施主已是大徹大悟之人，阿彌陀佛，施主儘管前行，貧僧當盡心為施主超度。」遠空禪師知道莘愁已然講出自己最想說的話，也看見了自己心底最深處的念想，當無憾了。

「謝謝大師。」莘愁又重新跪地，莊重的磕了幾個頭，此時的遠空禪師並未阻止，而是徑直出門而去。

左丘席祝站起來，望着大師遠去的背影，又回頭看看長跪不起卻已淚流滿面的莘愁，心中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