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一雙琉璃盞
聽了丁疏琰一番話的薛元詔,對丁疏琰的認識徹底顛覆了。這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此前祁尚卿告訴他的,他有了真實真切的感受。丁疏琰一派,太子一派,已是水火不容之勢。且丁疏琰現在已經開始對太子動手了。丁疏琰的背後還有景王。
儘管不是出於他的本意,現在的他不知道也知道了:丁疏琰已經對太子動手了。
自己該怎麼辦?應該告訴太子嗎?
他想起了祁尚卿此前告訴他的:太子身份若失,薛祁兩家也必不保。
陰差陽錯,自己知道了丁疏琰的詭謀,這是天意?
入仕以來,自己只想勤懇做好自己的職分,從未想過要參與大人物之間的爭鬥。可如今局面,自己還避得了么?太子身份若失,薛家難保,這難道與自己無關??
自己終是無法置身事外。
就算是為了薛家,太子也不能倒。
必須要讓太子知道丁疏琰的詭謀。
那該如何告訴太子?如此事情,似乎只能當面告訴太子。
直接去東宮?
試試吧。
出了尚書台的他,直接往東宮走去。
丁疏琰是下午見的他。此時時間已經到了酉時。離太陽落入地面不遠了。他加快了步子。
好在東宮就在宮城的東面,離尚書台也不算遠。尚書台位於宮城南面的皇城。
他急步穿行於皇城的縱橫的道巷。皇城是各朝署的所在地,除了尚書台,還有御史台、六部、諸寺等。在皇城的道巷穿行,走幾百步就能見到一處朝署的青色的圍牆。
他恰巧經過了大理寺與大理寺獄之間的巷道。幾個月前的一幕闖入他的腦海。彼時他身穿劉湶的公服,在此等待劉湶帶他進入大理寺獄,為了見到他獄中的父親。
用了兩三刻的時間,他走出了皇城,來到了東宮的正門前。東宮在長興宮的東側,與長興宮相隔一闊敞的青石磚道。不同於長興宮的雄門朱牆,東宮的圍牆是與皇城內朝署相差無幾的青牆,東宮的宮門是與皇城內朝署相差無幾的矮門,若不是宮門門匾的「儲德宮」三個字,無人會將它想為太子的居所。
薛元詔朝緊閉的宮門走去。宮門前守衛的翊衛軍迎面而來將他阻下。
「我是長興府尹署緝事薛元詔。」薛元詔不等守衛詢問,自己先說明身份。
「長興府尹署?緝事?符牌呢?」其中一名翊衛軍軍士問道。
薛元詔從腰間佩袋取出自己的符牌遞給軍士。
軍士接過細看,邊看邊問:「你到此地做甚?」
「我有事稟報太子殿下。」
「什麼??」軍士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將符牌遞還給薛元詔:「這是東宮。」
「我知道。」
「那你還來??」
「我,不能來么?」
「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麼?」
「只有本屬東宮的人,以及長興宮裡的人,才能進這東宮。除外一概不得入內!」
「當真?」
「騙你不成?!」
薛元詔看守衛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他轉念一想,這是東宮,若是個人就能進,那還得了??自己本就是過來試一試,也沒抱多大的希望進得了這東宮。
「我知道了。」薛元詔轉頭離開。
此時日已落地,夜幕即將降臨。
薛元詔剛一離開,東宮的宮門卻突然開了。一輛車駕匆匆駛出了宮門。
……
薛元詔徒步回到勛門坊時,天已經全黑。走到自家薛宅時,看見宅門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借著九月的月色,他看這輛馬車有些眼熟。馬車前還站著個男人。
他走到馬車近前,一看男人的臉,也有些眼熟。
這,不是之前給太子駕車的那個男人么?!
太子來了??
薛元詔向男人拱手:「請問?」
男人顯然也認出了他,伸手指向他的薛宅。
薛元詔立刻明白了,快步往家中走。
一進院門,就見書房裡亮著燈。穿過庭院,看見薛昀珺與陸娘站在書房外,大氣不敢出的模樣。
薛元詔已經知道書房裡是何人。不等陸娘昀珺開口,他直接走進書房。
「薛元詔拜見太子殿下。」
鄒嶸坐在客座,正低頭翻看一本從主案上取來的書。一抬頭,薛元詔已經站在他跟前,拱手行揖。
鄒嶸將手中的書本合上,遞給薛元詔:「你還看這個?」
薛元詔接過來一看,是自己的那本《孫了兵法》。
「無事時翻來看閱。」他將書放回案上。
「坐。」鄒嶸說道,口吻像是這間屋子的主人。
「謝殿下。」薛元詔就著另一客座坐下。第二次見面,他已經沒了第一次的緊張。眼見與他年歲相仿的太子,他竟有幾分相識已久之感。
「我才是你的客人。」鄒嶸笑著道:「我今日不請自來了。」
「殿下到來,陋宅蓬蓽生光。只是,殿下如何知道元詔住處?」
鄒嶸反問道:「我與你父親相識十六年了,我還不知道薛宅在何處么?再說了,你院門外那駕車的人,之前不是來接過你??」
「元詔竟未想到。元詔愚笨了。」
「你從長興府尹署回來的么?這麼晚才回?」
「讓殿下久等了。不瞞殿下,小人剛是從東宮回來的。」
「去了東宮?找我?」
「是。只是未能進。」
「你自然進不得。我的東宮,哪些人能進,我說了不算。只有本屬東宮的人,以及皇宮裡的人可以進,其餘人概不能進。」
「是。小人被守衛阻下了。」
「在我面前,你無需一口一個小人自稱。」
薛元詔想想,回道:「是,殿下。」
「不過正好,我這不是到你這裡來了嗎?正好巧了。你是要告訴我你的答案嗎?」鄒嶸顯出幾分期待。
薛元詔卻搖頭。
「那是,為什麼?」
「有一事,元詔想了,必須稟報殿下。」
「哦?何事?」
「丁疏琰一個月前被人襲刺,此案恰是由元詔查辦。」
「我知道。右令給我說過。」
「丁疏琰今日下午召見了我。他要我……」
「如何?」
薛元詔一咬牙說道:「他要我栽陷殿下為此案的幕後指使。」
「什麼??!!」鄒嶸站了起來:「有此事??」
薛元詔也跟著站起身:「是,殿下,元詔不敢有半句假話。」
「其實,這不奇怪。」鄒嶸又平靜下來,坐下道:「這說明,他要對我動手了。」
薛元詔又跟著坐下。
「那你答應了么?」鄒嶸笑著問道。
「殿下,我若答應了他,還能告訴殿下么?」
「你要答應他,你父親也不會同意。」鄒嶸看著他:「我,你父親,祁右令,我三人與丁疏琰那幾人的嫌怨,你之前在右令那裡都聽明白了吧?」
「聽,明白了。」
「今日那丁疏琰還說什麼了?」
「栽陷殿下,也是景王之意。」
「什麼??!!」鄒嶸又站起身。
薛元詔也跟著站起身。
「如此來看,他還跟景王攀搭上了啊。景王,也要動手了啊。」說完他又坐下。
薛元詔也坐下。
「景王已經返京了,你知道嗎?」他問薛元詔。
「元詔在署里聽說了。」
「那你知道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想得到我的儲副位置么?」
薛元詔搖頭:「元詔不知。」
鄒嶸再次站起身,面色沉凝:「他跟丁疏琰聯手了。他們要動手了。」
薛元詔再次跟著起身。
「右令把你推薦給我,一定有他的理由。他要你來東宮襄助我。你現在,想好答案了嗎?」鄒嶸問道。
「我……」
「你不願意來我的東宮么?」
「我……」
「還是你不願意被這些爭鬥之事牽連?」
「我……」
鄒嶸再次坐下,閉眼道:「我與丁疏琰走到今日這步,不是我意。我為國儲,所思所言,皆為國家。國家有三十州陷於啟國,我意必須收回故土。可朝中有人不願意!便是他丁疏琰!如此怨隙難免。我與丁疏琰必然會走到這步。有些事,非人所能制,非人所能趨避。你,也是一樣。你雖只是個長興府尹署的緝事,可你是薛銘御的兒子。有些事,非你能避。若我三人敗於丁疏琰跟景王,你是薛銘御的兒子,可得獨善??還有,陰差陽錯,丁疏琰的案子落在你手上。丁疏琰要你栽陷我,你拒絕了,在他眼裡,你也就是他的敵人了。你還能置身事外么??命運如此,由不得你我吶。」
薛元詔沒有坐下。他心裡已經翻起了巨瀾。
是啊,殿下說得半點無錯。自己是薛銘御的兒子,註定了無法置身事外。丁疏琰跟景王要扳倒太子扳倒薛祁兩家,自己能准?!若丁疏琰跟景王勝了,自己還能獨善?!
「還有,」坐著的鄒嶸閉眼再說一句:「我三人與丁疏琰的怨根,在於戰和。若是他們勝了,國家斷無可能再收復那三十州了。你要眼看這一切發生么?」
「三十州失地,必須奪回!」薛元詔脫口而出。
他已經做了選擇。他要奪回失地、襄助太子、保住薛祁兩家。
「殿下,」薛元詔拱手行揖:「元詔願入東宮,襄助殿下。」
鄒嶸睜開眼:「怎麼?這麼快又決定了?」
「是。」
「你還可以反悔……」
「元詔無悔。」
「好!」鄒嶸站起身。
「殿下,元詔何時可入東宮?」
「待我去見吏部侍郎王茯。此人可以付事,我讓他安排你入東宮。只是你到東宮來,只能給你個微末小職,如此才不惹人注意。你可願意?」
「一切依殿下安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