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王氏

第七十三章 王氏

祁尚卿沒有阻止鄒顒收回成命,反被鄒顒勒令離朝。丁奉還未發出第一封詔書,鄒顒的第二道命令已到:擬詔,右尚書令祁尚卿兼盛州道行台令,外領盛州道。

盛州道,位定國之南,遠離北境,沒有劍拔弩張,沒有鼓角之鳴。

一切來得太快了。祁尚卿措手不及。他成了定國有史以來第一位被外放的宰輔。

召景王返京的詔書出長興府時,祁尚卿在尚書台接了給他的詔書。事至此,唯銜命而已。只是這一去,太子一人在京師,如何獨抗丁疏琰幾人??他更愁了。

……

薛元詔連著兩三日沒去府尹署了。他現在不知道如何面對他的案子。他也難以接受自己父親與丁妤兒父親是仇人的現實。祁尚卿要他做的選擇,他一時也無法抉擇。他腦中亂如紛絮。

時間又來到傍晚。他隨意進幾口晚飯,覺得胸腹郁滯,便起身離座。他隨步到院庭。院庭里有幾盆陸娘前些時日買回的青竹。他來到青竹前。十數株青竹均已半人高,翠直茁茂,近成風姿氣節。

一陣風襲過,竹葉搖曳,竹身不曲不折,直立如常。

薛元詔面對盆中青竹,入了神。

「咚,咚,咚。」院門處突然響起了扣門聲。

薛元詔停了思索,往院門移步,心想誰人這時候登門。

不會是尚書台的人吧?這都找上門來了?!

打開門,一眼看見門外的祁尚卿。

「阿……伯。」

「沒想到是我吧?」祁尚卿笑著說道。

「沒想到是阿伯……阿伯怎知元詔住處?」

「我跟你父親多年老友,我還不知薛宅在何處?」祁尚卿反問道。

「元詔愚笨。阿伯,請進。」薛元詔請祁尚卿入宅。

「不。」祁尚卿卻擺頭道:「你跟我走。」

薛元詔這才注意到,祁尚卿身後不遠處還有一輛馬車,馬車前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的男人。

「上車。」祁尚卿轉身邁步。

「是。」薛元詔不敢拒絕。

……

「能想到為何過來找你么?」車裡,祁尚卿問對向而坐的薛元詔。夜幕將臨,車裡的光線更要暗一些,二人幾乎快要看不清對方。

「請阿伯示下。」

「我,要離開長興府了。」

「阿伯要去何處?」

「盛州。陛下要我去盛州道任行台令。」

「這,是為何?」

幾句話的時間,車裡已經全暗。二人咫尺之距,卻已完全看不見對方。

薛元詔「面」前,祁尚卿無法說出原由。

「事情來得確實挺突然的,」祁尚卿「看」著黑暗中的薛元詔:「我也沒想到,我竟然要離開朝廷。」祁尚卿的語氣里有幾分自嘲。

「那阿伯什麼時候動身?」

「明日。」黑暗中的祁尚卿面生愁色:「只是眼下丁案尚在查辦,我這個時候離開,有些不放心……」

「阿伯……」阿伯是要自己現在表態么?太子殿下若與丁案有關,自己要做何選擇?

「我這一走,朝中便是太子殿下一人。如今情形,遠非往日可比。殿下一人如何應對丁疏琰幾人?!」

隔著黑暗,薛元詔也能察覺到祁尚卿的愁慮。

「我意,尋覓一人襄助太子殿下。」黑暗中的祁尚卿繼續說道。

「……」

「尋得此人並不容易。既敏慧又不起眼。思來想去,只有一人合適。」

「……」

祁尚卿暫且止住話。二人一陣沉默。只聽得車廂外的車輪軋地的聲音。

「這人便是你。」祁尚卿突然開口了:「我意你入東宮襄助太子殿下。」

「我???」阿伯這麼看得起我???

「不必驚訝。我思前想後,你是最合適的人。」祁尚卿隔著黑暗也能察覺到薛元詔的驚詫。

「阿伯,我只是個小小的長興府尹署緝事,何德何能……」

「不。」祁尚卿打斷他,語氣堅定:「你是薛銘御的兒子。」

黑暗中的薛元詔沒有接話。

「你可以考慮。」祁尚卿說道。

薛元詔仍沒有接話。二人再次沉默,只聽得車廂外的車輪軋地的……軋地的聲音也沒了,車停住了。

「下車吧。」祁尚卿說道。

「是,阿伯。」

二人出了車廂、下了馬車。車外是一個銀白的世界。銀白的石路,銀白的屋瓦,銀白的一切。八月十六的月亮圓如玉盤,懸於空中,往人間拋下數不盡的銀紗。

馬車停在一處宅子前。薛元詔看著眼前的宅子:「阿伯,這是?」

「我把你從薛宅接到了祁宅。」祁尚卿笑著說道。月光里,他的臉像是一片山丘,布滿了縱橫的溝壑。

「隨我來。」他領薛元詔走進他的祁宅,穿過院庭,步入亮著光的書房。

書房裡站著個男人。男人背對祁尚卿與薛銘御。

「殿下。」祁尚卿對著男人的背影輕喊一聲。

男人轉過身。是個年輕的男人。男人生得一雙清眉。

殿殿殿殿……殿下?!薛元詔一聽,雙腿發軟,就要站不穩了。眼前人竟是太子殿下?!

「這是太子殿下。」祁尚卿轉頭告訴薛元詔。

薛元詔感覺手也無力,費力拱手曲身行禮:「長興府尹署緝事薛元詔,拜見太子殿下。」

鄒嶸看著他道:「右令已經和我說過你了。」

薛元詔面對鄒嶸,未來的皇帝,不知所措。

「殿下,請坐。」祁尚卿請鄒嶸坐。

鄒嶸走到專屬於他的座位坐下。「坐。」他示意不知所措的薛元詔也坐。

薛元詔哪敢坐?這屋子裡,一個是宰相,一個是國儲,他怎敢坐?

「坐吧。殿下要你坐,可推不得。」祁尚卿也落座了。

「謝殿下,謝阿……右令。」薛元詔也就個座位坐下。他的心跳狂烈。他有些頭暈目眩。

「你是兩年前入的仕?」鄒嶸看著薛元詔。

「是,殿下。」

「這個薛行台將你我二人好個瞞!」鄒嶸看向祁尚卿。

祁尚卿點一點頭。

「還沒等到薛行台回朝,你又要離朝了。」鄒嶸搖頭嘆氣。

祁尚卿看向薛元詔,說道:「所以我得尋一人襄助殿下。」

鄒嶸也看向薛元詔:「你願意來我的東宮么?」祁尚卿昨日告訴他,薛元詔比自己比薛銘御年輕時能幹許多,說得他迫不及待要見薛元詔。

「小人……」

「不急,」鄒嶸笑著說道:「你有時間考慮。」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只是鄒嶸祁尚卿二人說話。二人說了盛州、說了勍州、說了薛銘御、說了十六年前、說了六年前、說了三天前。

薛元詔只看他二人說話,一動也不敢動。

戌時四刻,太子起身要回了。出書房前,他告訴薛元詔:「過幾日,你告訴我答案。」

薛元詔隨祁尚卿恭送太子出了宅子、進了車駕。原來自己剛才坐的是東宮的車駕。他與祁尚卿站在月光里,目送鄒嶸的車駕行遠。

「阿伯,那我……」薛元詔問祁尚卿。

「我明日就要離開朝廷了。」祁尚卿的語氣有些沉:「這才與你相認,還沒多說幾句話。」

「阿伯……」

「我看見你,總是想起我與銘御年輕的時候,就你現在的年紀,那時我們剛入仕幾年,正是志壯之時……這一轉眼,都過去二十多年了……」

「……」

「細數為官二十六載,至今日,方知為官艱難……」

「……」

「你才入仕,路還長。」祁尚卿看著眼前的薛元詔:「需記:慎謹持重,勿忘本心。」

「是,阿伯,元詔記下了。」

「嗯。」祁尚卿點一點頭。一個疑問突然出現在他腦中:祁尚卿,若你回到薛元詔這個年紀,再選擇一次,還會是當年的選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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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落流霞映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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