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恩與憎

第二十六章恩與憎

「英子,幫俺做件事!」家雲突然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英子身邊,「你認識那個開診所的李斯文嗎?聽那個老頭說你去過那家診所?是嗎?當時,那個老頭還不知道那個姓李的也是我們聯絡站的人……」

英子一邊流淚,一邊搖頭,她一邊抓起地上的洋火點燃了幾張燒紙。從葉祖母離世那天,孤獨無助的英子把孔閱先當成了她的親人,當成了她的依靠,孔閱先死了,她又失去一個依靠……一個個親人的相繼離去讓英子一時無法接受。

英子的眼淚像兩條小河在她臉上流淌,家雲在說什麼她似乎沒有聽到,她不知道哪個醫生叫李斯文?她不知道家雲嘴裏說的話是不是醉話?家雲找開診所的醫生做什麼?

「是他一次次出賣自己的戰友,是他一次次出賣自己的兄弟,也是他出賣了你的孔伯伯!」家雲語氣裏帶着仇恨,他一邊說一邊默默轉身又回到了長廊里,他把他高大的身體再次捲縮到一根柱子旁邊,他再次抓起酒壺,一口一口,酒水滴滑到他的下巴,順着他寬厚的下巴流着、流着,他昂起頭,他的眼睛盯着高高的天空,默默發獃。

「您說誰?」英子「騰」站了起來。她眼前出現了董家裁縫鋪子旁邊的那個診所,那個診所里的醫生姓李,那個醫生和日本浪人勾勾搭搭。

「您說的是利津路那個診所嗎?」英子看着家雲在黑夜裏閃著淚光的臉問。

家雲點點頭,「俺想除掉他,組織讓俺稍安勿躁,說還需要確認……是俺回來晚了,俺四弟他們也進了城,俺知道,他們也是為了除掉叛徒而來的,不知他們怎麼打算的?不知組織怎麼決定的?俺等不及了,孔老頭他們不能白死,俺要替他們報仇!還有雨婷妹子,這次是你孔伯伯……叛徒再不死,也許還會有其他同志被他出賣給鬼子……!」家雲口氣裏帶着怒火。

「「您說俺三嫂,也是被他出賣的?」英子一驚,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在黑夜裏閃著仇恨的火焰。「你說,俺聽您的,讓俺做什麼?俺要替孔伯伯報仇!」英子攥緊了她的小拳頭。

「明天晚上你早點回到這兒,俺去湊錢,你帶着錢去求他出診!去海泊橋,你知道威海路東頭那座橋……俺在哪兒等他!」

英子使勁點點頭。

「告訴他你父親犯了心臟病,躺在海泊橋上……你明天回家把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上,他是一個看人下菜碟的人……」家雲重複着他嘴裏的話,一半醉話一半實話。醉話是他二十多歲的年齡讓英子喊他父親,實話是李斯文就是一個只認錢的傢伙。

「俺知道!」英子太了解那個李斯文了,不僅數典忘祖,還與日本鬼子狼狽為奸,只是她沒想到李斯文還曾是地下黨組織的人。

英子走出公園時腳步很重,她的頭暈乎乎,也許由於她蹲的太久,也許因為她哭的太久,她的身體晃晃悠悠。

月光把英子沮喪的身影拉長,英子一邊流着淚,她一邊心裏一遍一遍地喊著,「孔伯伯!」

孔閱先是一個善良的老人,他永遠記得英子在大年除夕給他送的餃子,從那天開始,只要他手裏有了好吃的第一時間送到葉家,新菊新新跟着孔閱先吃了不少好東西,雖然只是一包江米條,或者一包瓜子,都讓新菊和新新高興好幾天;還有雨婷三嫂,雖然英子與三嫂相遇只是在夢裏……更可憐的是小晨陽,他不僅出生沒見過他的父親,小小年齡又失去了母親……

「英子,明天,我去!」突然,英子耳邊傳來了朱老大的聲音。英子一驚,朱老大什麼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後?他嘴裏的話又是什麼意思?英子停下腳步,她扭臉看着身後朱老大高大的身影,她想問,你為什麼跟蹤俺?

「孔老先生也是俺的朋友,替他報仇在所不辭!」朱老大語氣裏帶着憂傷。

英子搖搖頭,「那是俺家的事情,沒有你的事兒!」

「不是,是大家的事情,俺幫忙應該的!昨天俺去了那個利津路,那個診所在董家裁縫鋪子旁邊,對不對?」

「不知道!」英子故意說不知道,她不想讓朱家老大摻和這件事,自從那天她知道朱家老大不是壞人,她心裏就對朱家老大多了份尊重,再說李斯文不是簡單的一般人,不僅狡猾還心狠手辣,並且多疑,如果朱老大前去必定引起李斯文的懷疑……英子慢慢緩和口氣,輕輕說,「如果是大人去,他會懷疑,他疑心疑鬼,三哥說讓俺去,才能讓他消除猜疑!」

「這?!」朱家老大沉默了。

「你回家吧,俺也要回家了,明天俺還要去上班!」英子一邊說,一邊扭頭就走,她很快走到了葉家門口,她輕輕地推開了眼前的院門,迎接她的只有黃丫頭,客廳里沒有亮燈,院裏黑漆漆的,平日裏,這個時候舅母劉纘花應該在家等她下班,這麼晚了不知舅母去哪兒了?

「你舅母說她明天早上早早趕回來,她們去發傳單了!」朱家老大的話從英子背後飄過來,他聲音很小。

月光鑽出了雲層,照在朱家老大的身上。

「今兒俺就是等着你,把你舅母留給你的話告訴你!你們放心,不要害怕,俺朱老大雖然算不上好人,俺也不是壞人,你快進院吧!俺還要去看看那個酒鬼!」朱老大說完扭身走了。

英子拖着憂傷的心情上樓走進了她的卧室,她從柜子裏找出兩塊大洋,這是那天董卓祥給她的,她本想寄給她的母親,畢竟她出來快三年了,她沒有給她母親買一口吃的,她深感對不起養育她成人的母親……「母親呀,俺明天要用這兩塊大洋和家雲哥湊來的錢去找那個叛徒算賬,以後俺掙了錢再給您,您不要責怪女兒不孝,以後您會明白俺為什麼這麼做,俺三嫂就是被那個李斯文出賣的,也是被鬼子殺害的呀……」

朱家老大跟着家雲東倒西歪的身影到了石橋衚衕。

孔閱先曾在這兒居住,家雲每次回到青島就與孔閱先擠在這個狹小又臭烘烘的地方。

石橋衚衕就是根據半座拱橋為名。這座橋有幾百年歷史,橋不長,不寬,一頭連着松山公園,另一頭延伸到了哪兒?似乎看不出來,也許被其他建築埋在了地下。

橋下面有兩排房子,房子分上下兩層,每排房子裏住着有三十幾戶人家,在這兒居住的幾乎都是窮苦老百姓,或者是在四周工廠上班的工人。這兒的包租婆是當地的蛇頭,蛇頭沒有直接管轄石橋衚衕,他把這個差事交給了在這兒居住的姓顧的人家,這個姓顧的家裏有兩個女兒,大女兒三十多歲沒有嫁出去,在家幫着她父母收租、催租,小女兒也在到處給有錢人家幫傭。顧家接了蛇頭的差事自然省下了房租,但,如果他們收不上房租就會遭到蛇頭的責罵,蛇頭的差事一般人做不來。

顧家不是很難說話的主,他一般不會催房租,他理解每個人的苦衷,但,租客拖得時間太久,他也會讓他家大女兒上門追要。

家雲剛剛邁上二樓,剛剛晃着身子打開孔閱先居住過的房子。樓下顧家就聽到了聲音,他家大女孩「蹭蹭蹭」跑上樓來,「喂,你這個老頭,這麼久才回來,死哪兒去了?我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你……」家雲斜著身子回頭盯着顧家女兒。

顧家大丫頭一愣,「吆,是家雲兄弟呀,您這是從哪兒回來呀,您離開青島有好長時間了呀,俺二妹給您算著時間呢,有三個月多了吧?你這是去哪兒喝了這麼多酒?熏死人了!」

顧家大女兒名字顧大敏,租客們偷偷地喊她四大眼,因為不僅她長了一雙大眼睛,還有兩個朝天的大鼻孔。

「是大姐呀!」家雲雙眼迷離撲朔,「您有事嗎?」

「那個孔師傅的房租該交了,他已經拖了快一個月了,這不,俺父親讓俺來問問?」顧大敏一見到家雲,她說話聲音自然而然地放低了,「那邊催得緊,俺不得不……請您理解!」

家雲點點頭,「明天吧!明天有了錢俺替他交上!」

「明天?您替他交上?他去哪兒了?他以後還回來嗎?以後您在這兒住嗎?」顧大敏滿臉歡喜。

家雲搖搖頭,他一邊搖頭一邊打開門踉蹌著撲了進去。

顧大敏站在樓道里皺着眉頭、砸著嘴巴。

「房租,俺替他交!」朱家老大從顧大敏身後冒了出來。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顧大敏猛地轉身盯着朱家老大的臉,厲聲問,「你是誰?」

「俺是他大哥!」

「奧,俺說呢,還真有點像呢。」藉著樓道里昏暗的燈光,顧大敏上上下下打量著朱家老大,眼前的男人不醜,跟那個家雲比稍微有點遜色,沒想到那個埋里埋汰的孔老頭還有如此漂亮的親戚?顧大敏一邊暗暗點頭,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在朱家老大身前背後轉了一圈,像是在欣賞一棵成型的大樹,她想砍了這棵樹。

朱家老大被眼前的醜女人看得毛孔悚然,他急忙從懷裏掏出一疊錢遞給顧大敏,「拿去吧!您仔細算算,一個月房租夠不夠?多的就記到下個月!」

「好!好!」顧大敏忙不迭地從朱家老大手裏接過錢去,「俺回家給您好好算算!不知,不知,您在哪兒高就呀!」顧大敏心裏想,眼前的男人出手大方,一定有一份不錯的工作。

「俺,俺在啤酒廠!」朱家老大嘴裏在撒謊,「您沒有別的事兒,俺去看看俺兄弟,他醉的一塌糊塗!」

「好,知道了,您忙!」

這一夜,朱家老大陪着家雲在孔閱先的房子裏蹲了一宿,他幾乎沒合眼,窗戶外面好像有幾雙眼睛正偷偷地盯着屋裏,還時不時傳來竊竊私語……

董卓祥近段時間生意不忙,客人也不多。他店裏除了幾個學徒的年輕人,就是他老婆,他老婆也許是更年期,脾氣越來越暴躁,有時是因為董卓祥少收了主顧幾毛錢,她都會氣哼哼地守着主顧罵罵咧咧,鬧得主顧都不知怎麼是好?有時是因為學徒們偷偷嘀咕幾句,她也吼著問:「你們說我什麼?是不是說我?你們是不是不把我這個師娘放在眼裏?你們是不是活膩了?」杜疤的囂張跋扈嚇得膽小的幾個徒工膽戰心驚。

董卓祥一時也不願意與他老婆杜疤獨處,他不僅是因為討厭杜疤那張越來越變形的臉,他也怕她摔盆砸鍋。杜疤一不高興就摔盆砸碗是家常便飯,不僅家裏吃飯的家把什所剩無幾,還讓四鄰聽着笑話,董卓祥每天被杜疤折騰得痛苦不堪。

由此,董卓祥吃完晚飯經常在自家門口的小路上走來走去,他約摸著杜疤睡著了,他再回家。鄰家鋪子的掌柜的看到了董卓祥也只是出於禮貌點點頭,更不敢邀請他去家裏坐。董卓祥也知道,到誰家去也是給人家添亂,如果讓杜疤知道了他串門子,她就會更折騰人,她不僅罵董卓祥,也罵鄰居,鄰居都知道杜疤的熊脾氣,知道董卓祥在家裏是受氣包,誰也不敢招惹杜疤。有時候他們在門口看到了董卓祥也裝作沒有看見,該躲就躲!

董卓祥心情越來越低沉,一個能說心裏話的朋友他也沒有,他常常唉聲嘆氣,偶爾他也去離著利津路不遠的登州路上走走,那兒離著柳巷子不遠,高興了還能看到英子背着半個麻袋在撿煤渣,白天見英子的機會很少,只有晚上八九點鐘的時候,他會看到英子夾在那一些撿煤渣的人堆里,他就那樣遠遠看着,他心裏也歡喜。

近段時間,董卓祥認真算了算,英子至少有三四天沒有出來撿煤渣了,不知她發生了什麼事?自從那天英子從他店裏拿走三斤玉米面,想想也快一個月了,她為什麼還沒來店裏交活?雖然沒有規定交活的時間,只因為英子提前說了,她白天上班,有時還要照顧弟弟妹妹,只要沒有時間限制,她才肯接董家的活,當時董卓祥答應了,第一因為他也不着急,畢竟這個時候做旗袍盛裝的女人不多,第二,董卓祥太喜歡英子的手藝了,精細又精美,能有這個手藝的人太少,何況英子歲數又這麼小,他即喜歡英子的手藝,更喜歡英子這個孩子。有時候他偷着想,他要帶着英子離開青島到北平去,到那兒他與英子相依為命,他不會讓英子再吃苦,再受累,英子長大了給她招個上門女婿,那樣多好呀?可是,聽說日本鬼子在北平天天殺人,有好多人逃出了北平,咳,這世道呀,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呀?那一些挨千刀的日本鬼子什麼時候能離開中國的地盤呀?董卓祥恨日本鬼子,他也明白他的這一生就毀在了日本鬼子的手裏,如果沒有日本鬼子瞎鬧騰,到處燒殺搶掠,他也不可能有家不能回,他更不可能給老掌柜的做養子,他更更不可能在而立之年娶杜堾這個一隻眼的女人……

天黑了,董卓祥的腳步不知不覺離開了利津路,他低着頭,像喝醉酒的醉漢,他心裏窩囊,他覺得他身上有一根沉重的鐵鏈子,這根鐵鏈子鎖到了他的喉嚨,他想喊,他又喊不出來,他想哭又沒地方哭……突然前面駛來一輛小轎車,小轎車擦著董卓祥的長褂飛馳而過,董卓祥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他的身體踉蹌了幾下,他急忙扶住身旁的電線杆子,他抬起頭,一張熟悉的臉映在轎車窗玻璃上,那不是鄰居李斯文嗎?他身旁還有一個梳着高高髽幾的日本人,一個不男不女的日本浪人。看着拖着一股油煙疾馳而去的小轎車,董卓祥皺了皺眉頭,他喃喃低語,李斯文那個曾出國留洋的醫生,他怎麼會和日本人穿一條褲子呢?

「呸!」董卓祥朝着小橋車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

董卓祥悻悻不樂地轉身往回走,他估摸着他家的那個女人這個時候應該睡著了,此時董卓祥的腳步沒有他剛剛走出家門時那麼輕鬆,在他心裏那個家似乎是一個冰窟,越往前走他的心越冷,他耿耿脖子,他抬起手把衣服領子往上提了提,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小身影,那個小巧的身影就站在李斯文診所門外的台階下面,那個身影慢慢走上了台階,她貓著腰,她的一雙小手扒著診所的兩扇玻璃門,她的眼睛往裏尋找,她在找什麼?

「英子?」董卓祥輕手輕腳走到了那個小身影的背後,他沒敢大聲叫喊,他怕嚇著英子。

英子正小心翼翼、緊緊張張地向李斯文的診所里張望,她發現李斯文沒有在他的店裏,並且,兩扇玻璃門從裏面關着。這個時候李斯文去哪兒了?英子心裏有點着急,家雲三哥還在海泊橋上等李斯文呢?

就在這時,英子身後傳來董卓祥一聲喊,真把英子嚇了一跳,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幾下。

雖然董卓祥的聲音不大,畢竟英子心裏有事,這件事有點危險,必須小心,還要避人耳目。

「是英子嗎?」看到英子董卓祥滿心的歡喜,他急忙又往前邁了一步,他又問了一聲,「英子,這麼晚,你在這兒做什麼?」

英子慢慢轉身,她慢慢退到了台階下,她抬頭看着董卓祥,「董老闆,俺有事!」英子輕輕吸吸鼻子,她故意裝作要哭的樣子。

「家裏出了什麼事?」董卓祥着急的口氣。

英子偷偷抬起眼角,路燈照在董卓祥的臉上,董卓祥正用奇怪又着急的眼神盯着英子的臉。

董卓祥突然又皺皺眉頭,他感覺今天的英子與平日裏不同,葉家出了什麼事兒?如果葉家真的有事,英子應該滿臉焦炙萬分與無助,而,此時此刻英子今天不僅神態平靜,還似乎故意打扮了一番,兩條小辮子梳理的整齊,削瘦的小臉蛋似乎剛剛被汗水洗過,紅里透著白,白里透著紅,全身上上下下乾淨利落,一身藍底紫色花紋的旗袍包裹着英子瘦弱的小身軀,旗袍色彩雖然老舊,卻清新脫俗,下擺還有幾朵黃里夾着白色,白色裏帶着紅的太陽花,憑着多年經驗董卓祥知道,那幾朵太陽花的下面一定是破碎或者磨碎的洞,那洞變成了幾朵太陽花,真的很雅緻。

「英子,你家裏有什麼人生病嗎?」董卓祥的眼睛沒有離開英子的旗袍,他嘴裏是關心的口氣,「你想找李大夫?」

「俺,俺……」英子知道董卓祥是一個善良的人,她不想編謊話騙董卓祥,可,這種情況下不說謊又不可能,英子低下頭,她不敢看董卓祥的眼睛,「是,是俺一個鄰居,他病了,他對我們葉家一直很照顧,所以很感激他!」英子絮叨着她嘴裏的話,她又不敢說是自己家人生病,她怕董卓祥跟着她回葉家看看,那樣更麻煩,她只能說是鄰居生病。

「奧,嚇了俺一跳,俺以為是你的哪個弟弟妹妹,好了,俺告訴你,那個李斯文剛剛跟着日本人坐着小轎車走了,今兒你可能找不見他了,明兒讓你鄰居自己來吧,這麼晚了你快回家吧,以後不要到處瞎跑!」

英子點點頭。

「英子,俺交給你的活做完了嗎?」董卓祥突然問。

「做完了,只是,這幾天俺有點忙,等俺哪天休息,俺把那一些鳳凰扣子給您送過來吧!」英子一邊說一邊轉身準備離開。

「不,不用,俺去拿,俺去你們葉家拿,咱們爺倆認識快兩年了,俺還不知道你家的情況呢,再說,英子,俺不想讓你看她臉色,俺怕她給你氣受,俺心裏呀,總覺得欠你的……」

英子知道董卓祥嘴裏的她就是他的老婆杜堾,「董師傅,俺習慣了,您不用自責呀,俺要回家了,回家晚了俺舅母該着急了!」

「對,對,快回家吧!以後呀,不要這麼晚出來了!好好照顧自己!」董卓祥雖然心裏不願意英子匆匆離去,但他也知道這黑燈瞎火的一個女孩子不安全,他戀戀不捨目送著英子小小的身影往東走下去。

董卓祥看着英子離去的方向皺了皺眉頭,英子回家不是要穿過馬路對過的巷子嗎?她怎麼往東南而去?

董卓祥心裏突然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偷偷送送英子,他要看看這麼晚了英子去哪兒?

路上有點風,風不大,吹着路旁商鋪的門簾和招牌,尤其是布做的招牌在風裏搖曳,遠遠看着似乎是幾個神秘人影在朦朧的路燈下穿梭。英子的小腳步很快,董卓祥跟着有點吃力,但他還是不願意放棄。

海泊橋上人影綽綽,小橋兩頭的路燈很暗,橋下面的水清晰可見,月光灑在橋上也灑在水面上,幾棵垂柳搖曳著細細長長的腰身,抽打着流水,盪起層層漣漪。

橋頭上坐着一個乞丐打扮的人,看不清面目表情,英子的腳步邁到了那個乞丐面前,她把她手裏的一個銅板丟給了那個乞丐,似乎他們還說了什麼,英子的腳步沒有停留,她瘦小的身影飛快穿過了橋頭向橋的西側走去。

董卓祥抬起手抓住橋上欄桿喘了幾口氣,他準備繼續跟蹤英子,他的腳步剛剛邁到那個乞丐的面前,「撲通」董卓祥被什麼絆了一跤,憑感覺是那個乞丐故意伸出一條腿拌了他一下,在董卓祥的嘴剛剛要碰到堅硬的橋面時,從他背後又突然落下一雙大手穩穩抓住他,董卓祥驚魂沒定地站直身體,眼前沒有其他人,甚至連那個剛剛坐在他身旁的乞丐也不見了,當他再去找英子時,英子已經無影無蹤。

董卓祥慢慢調轉腳步,他準備回家,他一邊慢慢往回走,他一邊抬起頭看看天空,這個時候大約是晚上十點多了,自己應該回家了,英子也許已經安全到家。董卓祥心裏一邊惦記着英子,他一邊想那個乞丐為什麼要絆他一腳?為什麼還要救他?難道他看見他在跟蹤英子嗎?那個乞丐把俺當成了壞人?那個乞丐與英子認識?他們一定認識,他明明看見英子與那個乞丐有交談,他們說了什麼?看嘴型不像是簡單的「謝謝」「不客氣」之類,遠遠看着英子的小表情很嚴肅,還有點生氣,他們到底什麼關係?英子去找李斯文有什麼事?董卓祥心裏冒出好多好多的問號,他心裏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英子他們不簡單,似乎要有大事發生。

時間一晃又一個星期。

天剛剛亮,英子就起床了。

劉纘花在院子裏掃地,她一邊揮舞著掃帚,她一邊自言自語,又好似絮絮叨叨着什麼?看樣子她似乎很高興。

「舅母!」英子邁下了樓。

劉纘花抬起頭用責怪的眼神看着英子,「今天休息,多睡會!可憐的丫頭,去再眯口吧,俺做好飯就去喊你們!」

「今天俺去給董家送扣子!」英子一邊向劉纘花咧咧嘴角,她一邊跳躍着走近劉纘花,「舅母,您心裏有什麼美事嗎?」

「有,當然有!」劉纘花扔下笤帚抓起英子的胳膊,「來,舅母告訴你!咱們東北的抗聯傳來了一個個好消息,咱們膠東的八路軍抗日游擊隊也取得了一個個勝利,還有河北邢台,還有南方……俺心裏想呀,日本鬼子的尾巴長不了了,總有一天他們就會滾出青島!」

「那,咱們到時候可以回家了嗎?」英子聽了她舅母劉纘花嘴裏的話滿心歡喜。

「當然,我們英子可以回家找個婆家嫁人,哈哈哈」劉纘花在笑,英子卻笑不出來,她不知道她舅母嘴裏的那一天有多長?她更不知道她可以不可以帶着晨陽回家?

就在這時朱家老大出現在葉家柵欄門口外面,他一邊晃着身體,一邊向院裏張望,「新新在家嗎?」

朱家老大似乎很喜歡新新,不知道他故意拿着新新找借口來接觸葉家,還是他來找劉纘花有事?

「朱公子,你有事嗎?孩子們還沒起床呢?」劉纘花抬起眼角斜著朱家老大。

「有事,那個俺進去說可以嗎?」朱家老大似乎很怕劉纘花,「劉大姐,您不要對俺這麼凶好嗎?好歹,您剛來的時候,您求俺幫您找了棉紗廠工作,後來是你自己不幹了,不是俺的責任不是嗎?」

「俺現在又想回去了,怎麼?你不願意幫俺再去說說了?」劉纘花臉色嚴肅,語氣強硬。

「好說,好說,俺願意為您效勞!這地兒不是說話的地呀,一門裏一門外的,求俺辦事最起碼讓俺坐下好好聊,給俺口水喝總可以吧?」

聽了朱老大的話劉纘花猶豫了一下,她想,朱家老大大清早跑來葉家一定是有事,是什麼事兒呢?劉纘花急忙喊英子,「給他開門,英子!」

英子急忙幾步竄到了院門口,她從柵欄門上拿下門栓,她也不說話,她也沒多看朱家老大一眼,她心裏知道柳巷子裏這個時候人多眼雜,最好是沉默為好。

「那個,昨兒俺在台東路看到家興啦,他身旁還有一個小子,看着面熟,不知在哪兒見過?」朱家老大一邊壓低聲音說着,他一邊扭著肩膀走近劉纘花,「俺想去問問他們,問問他們看到俺家煤球了沒有?俺剛要上前穿過馬路,他們就消失了!」

劉纘花皺着眉頭,她不懷疑朱家老大嘴裏話的真實。

英子知道朱家老大沒有撒謊,那天家雲說家興他們進城來了,他們好像也是為李斯文而來。此時當着朱家老大的面英子什麼也沒說。朱家老大說家興身邊還有一個人,他說有點面熟,難道那個人是新修?英子臉上閃過一絲微笑,如果是新修哥,他一定會回葉家看看的吧?

「你看到了什麼?只能藏在心裏,不能說出去,知道不知道?」劉纘花心裏也非常清楚朱家老大不是壞人,就是他的花花公子做派她看着不順眼,不僅油頭粉面,說話還稍微帶着點女人腔讓她聽着彆扭。

「俺知道,放心吧!」朱家老大抬起他的大手拍拍他的前胸,「俺朱老大做事一向大事小事分的犇清!這半年多,葉家舅母對俺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應該很清楚俺的為人,對不?」

劉纘花皺着眉頭,她知道,雖然日本鬼子在河北和東北戰場上吃了虧,眼下在青島他們依然氣勢洶洶、囂張跋扈、沒有一點收斂,甚至用殺人壯他們的膽,有多少普普通通老百姓無緣無故死在了他們槍下?即墨有兩個村子遭到鬼子襲擊,死傷幾百人,血流成河……家興他們這個時候突然進城是為了什麼?前幾天宋先生帶來消息說鬼子運糧車和運棉紗車被八路軍游擊隊劫了,那一些銅鐵至今沒見鬼子藏到哪兒去?前幾天她去四方鋼鐵廠附近轉悠了一圈,院裏堆積如山的鋼鐵也不見了,鬼子這麼緊張為什麼?還是他們嗅到了什麼?難道鬼子把那一些鋼鐵運到了即墨?鬼子怕暴露而殺害了手無寸鐵的村民?!想到這兒,劉纘花心裏有點激動,她必須把這個大膽的想法告訴宋先生,想到這兒,劉纘花向朱家老大下了逐客令,「俺準備去給孩子們做飯了,朱公子,你是不是該回家了?」

朱家老大有點不情願,他慢慢站起身,「有活您就說,看在孔師傅的面子上,給俺一點任務,那怕一點也行!」

「你說什麼呀?俺聽不懂!」劉纘花故意怒著臉。

「那天您還讓俺給英子說,您晚回來,不是嗎?」朱家老大嘟囔着他的金魚嘴。

「對了,那天俺也沒說去做什麼,你怎麼知道俺去發……」劉纘花狠狠瞪着朱家老大,「你說,你是不是跟蹤了俺?」

「是,俺跟蹤了你們,後來俺怕耽誤您交待的事,俺就又趕回來等著英子,俺等啊等啊,眼見着英子快到了你們葉家門口,她又躥進了公園。」

劉纘花無語。英子更無語,她心裏清楚,如果朱家老大是壞人,無論是舅母劉纘花還是家雲,還是她英子,此時此刻都不可能穩穩待在家裏。

「好,俺相信你,只是討厭你與那個日本女人的事情!」劉纘花斜視着朱家老大,她嘴裏氣哼哼的,「以後,管住你自己的嘴就行了,有事俺會去找你!」

「這?那個日本女人……嘿嘿……好啦!」聽了劉纘花的話朱家老大滿臉不自在與羞澀,他故意打着哈哈哈走了。

劉纘花抬起頭看着一旁一言不發的英子,「英子,你去一趟登州路書屋,找一下宋先生,告訴他今天朱老大嘴裏的話,順便告訴他日本人在即墨藏了東西!如果宋先生不在登州路,可能他在延安二路書店!英子,本來俺想去找宋先生,俺一個鄉下女人大字不認一筐,身上更沒有一點書卷氣,俺怕引起別人懷疑……」

「俺明白!嗯,俺順路去一趟董家裁縫鋪子!」英子站起身準備進屋拿她的包袱。

「吃點飯再走!英子,路上注意安全,還要小心身後的尾巴!」

「嗯!」英子懷裏抱着一個小包布踏上了登州路,她知道宋先生家的書屋在哪兒?只是她從沒有踏進去過。

宋先生的書屋在登州路與壽光路交匯處,一個小小的門樓,一扇窗戶,一扇門,從外面看着不大,裏面卻能放下幾張桌子和幾把椅子。除了前面的書屋,還有一扇門通著一個院子,院子不大,還有一間廂房。院裏還有一口井,一棵石榴樹,這個季節石榴樹綠意盎然,摻合著紅色的綠葉搭在牆頭上,油膩膩的枝條在陽光下看着就新鮮。

英子的腳步剛剛靠近書屋門口,她探頭往裏看,她眼前擦過一絲陰影,書屋的門鎖著,窗帘拉着,玻璃窗戶上閃過她身後幾個攢動的人影,他們賊頭賊腦的樣子非常可疑,英子的腳步不敢停留,她一轉身直奔利津路的董家裁縫鋪子。

董卓祥一抬頭,他看到英子懷裏抱着一個小包袱站在他家店門口,他一愣,剛想要說:不是不讓你來嗎,俺會派人去葉家拿嗎?董卓祥半張著嘴巴扭臉看看他身後坐着的杜疤,杜疤滿臉苦大仇深的表情,他趕緊把要與英子說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董師傅,今兒俺休息,這,給您!」英子一邊走近董卓祥,她一邊小心翼翼扭臉往店門外瞄了一眼。

英子心不在焉的樣子讓一旁的杜疤懷疑,杜疤雖然坐着沒動,她的一隻眼已經瞄到了路口,她看到馬路對過有兩個鬼鬼祟祟的陌生人正在往她家鋪子裏張望。

杜疤一隻眼迅速轉動,莫不是英子引來的?是怕俺杜堾欺負她?不像!無論怎麼看,似乎那兩個人與英子不認識,從英子剛剛慌裏慌張進門的表情,可以斷定那兩個人是沖着英子來的,難道英子得罪了什麼人?

「英子,你得罪了什麼人?」杜疤嘴裏的一句話不僅嚇了英子一跳,還把低頭做活的徒工們嚇了一跳,他們抬起頭先互相看看,然後他們的目光順着杜疤的目光穿過門前的馬路,他們也看到了兩個神秘人。徒工們趕緊收回猜測的眼神盯着英子,想問什麼?再看看杜疤臉上陰暗的表情,他們沒有一個敢問出口!

英子看着杜疤的眼睛,她誠實地搖搖頭,低聲說,「沒有,俺沒有得罪任何人!俺經過登州路時就有兩個人盯着俺,俺是不是像他們認識的人?還是他們認錯了人?」

一旁的董卓祥皺皺眉頭,他突然想起了前天晚上在海泊橋上發生的那一幕,他急忙走到門口,他抬起頭往外張望了幾眼,他又折回身看着英子,「英子,你身上有錢嗎?」

英子又搖搖頭。

「也許他們以為你懷裏抱着錢,所以他們跟蹤了你,你,俺看,你暫時在俺店裏多待會,然後再回家!俺手裏正有點活,讓你幫幫忙……」

」是,董師傅!謝謝您!」看着董卓祥慈愛的笑容,英子心裏踏實了許多。

「英子,到這邊坐……」董卓祥把英子拉到了靠牆角的一條長凳子旁。

「不行!英子不走那幾個人也不會走,這不是給咱們家找麻煩嗎?」杜疤一邊說着,一邊生氣地撇著嘴角走近英子,她手裏攥著一個小布袋,她一邊扔給英子,她一邊吼著,「拿着三斤玉米面快滾!」

「這?就,讓英子待一會,等那一些人走了,再讓孩子出去……」董卓祥嘴裏喃喃低語。

「你算老幾?這家不是你說了算!」杜疤狠狠瞪着董卓祥。

「……」董卓祥垂下了頭。

英子看看滿臉刁鑽刻薄的杜疤,她又看看店裏的那一些徒工,她想,如果她留下來不走,是不是會連累他們呢?她再抬頭看看董卓祥一臉為難的樣子,她急忙說,「董師傅,您,您不用擔心,俺又沒做虧心事,俺不怕,俺這就走!」

英子懷裏抱着三斤玉米面轉身離開了董家裁縫鋪子。董卓祥獃獃地站在原地,他心裏七上八下,他擔心英子的安危,可,他又無可奈何,看着英子孤獨無助的身影踏出了店門口,董卓祥心裏又氣又恨又急,他回頭狠狠瞪着杜疤,他突然把他手裏的木尺子狠狠摔向杜疤,杜疤「哎吆!」一聲,杜疤萬萬都沒想到董卓祥會打她,她無緣無故挨了打,她臉色瞬間有青變紫,有紫變黑,她氣急敗壞張牙舞爪向董卓祥撲來,董卓祥急忙抱着頭躥出了他家的裁縫鋪子,他一邊跑,他一邊回頭罵着杜疤,「你一個又老又丑的女人,還天天欺負俺,俺早受夠你了,你打呀打呀!」

杜疤一邊齜牙咧嘴追罵着董卓祥,她一邊哭天抹淚。

跟蹤英子的兩個人站住了腳步,他們一邊向杜疤指手畫腳,一邊哈哈大笑,畢竟一個又丑又老的女人追着一個老爺們滿大街跑,他們第一次看到如此熱鬧的場面。杜疤聲音尖銳又暴躁,模樣奇醜無比,董卓祥雖不年輕,也有一副俊朗的體型與五官,兩個人在街道上轉着圈圈,一個跑,一個追。

董卓祥和杜疤兩個人無論語氣,還是行為,誰也不遷就誰,董卓祥聲音高,杜疤比他聲音還高,董卓祥滿嘴埋汰杜疤,杜疤滿嘴罵罵咧咧,「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這個窩囊廢,你只是董家收養的一條狗……」

董卓祥與杜堾的吵鬧聲吸引了好多人,甚至匆匆忙忙趕路的行人也停下了腳步,董家鋪子門前的人越聚越多,英子回頭看看董卓祥,董卓祥向英子擠擠眼角,意思是讓英子快走!英子急忙邁開腳步匆匆離去。看着英子走遠了,董卓祥長長舒了口氣,他本想結束這場鬧劇,給杜堾陪個不是,而杜堾已經惱羞成怒,她一邊呼喊著,一邊撲向董卓祥。

董卓祥悄悄從他懷裏掏出一把錐子,這把錐子是做縫紉用的,不僅小巧還尖銳,足有七厘米,他舉起錐子朝着杜疤的癟屁股扎去,一錐子扎在杜疤的骨頭上,疼得杜疤「嗷嗷嗷」大叫,一霎時,董家裁縫鋪子門前鬼哭狼嚎。

李斯文被門口的吵鬧聲驚醒,他從他的桌子旁抬起頭,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捂住嘴巴,他慢騰騰走出了他的診所,他優雅地站在他診所門口的台階上,他一邊向董卓祥和杜疤撇撇嘴角,他嘴裏一邊輕蔑地嘟囔了一句日本話,「蠢材!一對臭蟑螂!」

李斯文聲音雖然不大,台階下的董卓祥聽得真真切切,雖然他聽不懂李斯文嘴裏說什麼,但一聽李斯文說日本話,他氣不打一出來,他的腦袋一轉,他嘴裏一邊喊著,「李醫生,救命呀!」他一邊躥到了李斯文的身後。

李斯文身高和董卓祥差不多,只是李斯文有點瘦弱,李斯文瘦弱的身材遮不住董卓祥寬大的腰身。

杜疤追不上董卓祥,她突然蹲下身子把她腳上的鞋子脫了下來,她揮舞着她手裏的鞋子狠狠砸向董卓祥,董卓祥一轉身,杜疤那雙又臭又大的繡花鞋不偏不倚砸在了李斯文的臉上,李斯文本來就喜歡乾淨,他的嘴竟然與杜疤的臭鞋親吻在一起,把他噁心的就像吐,「你,你……」李斯文用手指著杜疤說不上一句完整的話。

杜疤哪兒顧得上李斯文,她瘋了似的撲向李斯文身後的董卓祥,董卓祥不想放過李斯文,他依然躲在李斯文身後,他的雙手緊緊抓住李斯文身上的白大褂,用挑釁的目光瞪着杜疤,高聲喊著,「俺以後不想再受你這個醜女人、老女人的氣啦……你也不照照鏡子……你,你裏外不是人,看你穿得人模狗樣兒,其實你就是吃裏扒外的、狼心狗肺的傢伙!」董卓祥嘴裏的話也是罵給李斯文聽的。

杜疤氣壞了,她使勁瞪着一隻大眼睛,她嘴裏吐著唾沫星子,「你,你,你的腸子壞了,你的心也壞了,你忘恩負義的土老帽!」

突然,杜疤腳底下踩到了堅硬的石子,她一咧牙,她的身體一晃「撲通」跪了下去,慌忙之中她的雙手竟然抱住了李斯文的腰身。

這個時候董卓祥反應並不遲鈍,他使勁攥着他手裏的錐子,他朝着李斯文身上狠狠扎了下去,疼得李斯文齜牙咧嘴,李斯文以為是杜疤用東西扎他,他忍住疼,他跳起身子擺脫了杜疤,他迅速轉身,他瘋了似地衝進了他的診所,他從桌下抽屜里抓起了一把手槍,他一抬手朝着門口的杜疤開了一槍,杜疤應聲倒下,槍聲一響嚇得圍觀的人四處逃竄。

李斯文往前躥了幾步來到了門口,他的槍口又對準了董卓祥,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兒飛來一梭子彈正射中李斯文的眉心,李斯文應聲倒了下去。

看着杜疤和李斯文先後倒在了血泊里,嚇得董卓祥「撲通」跪在了地上,他全身哆嗦,萬萬沒想到,他這麼一鬧還鬧出了兩條人命。

利津路的槍一響驚動了日本憲兵隊,董家裁縫鋪子瞬間被鬼子包圍。

看着持槍核彈凶神惡煞的鬼子兵,再看看倒在血泊里的李斯文和杜疤,董卓祥站都站不住了,他滿腦袋漿糊,眼前似乎是一場夢,讓他久久不能醒來。

董卓祥被日本鬼子當成了隱藏在青島的地下黨抓走了。

英子得到消息后很傷心。她去求馬來福幫忙救出董卓祥,馬來福搖搖頭表示他的無能為力。

宋先生沒在家,劉纘花也不能擅自行動,昨天她聽英子說,有人在宋先生門前徘徊,似乎是漢奸。她又聽說是董卓祥救了英子,她也想救董卓祥,她也知道從日本憲兵隊救出董卓祥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老大又來到了葉家,他告訴劉纘花,他有辦法救出董卓祥,因為董卓祥曾給面紗廠廠長的女兒做中國旗袍,那個日本女人很喜歡中國旗袍,她對董卓祥的手藝有很高的讚美。

劉纘花笑了,「如果您能救出董老闆真的讓俺刮目相看啊!」

「那自然,還有,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宋先生在嶗山!」

劉纘花又一驚,她滿眼疑惑。

「不相信俺?是宋先生讓俺帶話給你,不要擔心他的安全,他們準備偷襲即墨鬼子據點。」朱老大有點驕傲,他又說,「告訴您,只有俺老爸看不起俺,還有舅母您看不起俺,宋先生那些人與眾不同,他們慧眼識珠,俺有俺的用處,不是嗎?」

劉纘花笑了。她心裏說,都說漂亮男人不做人事,沒想到一個朱家老大把那個日本女人哄的團團轉,佩服呀,更佩服他還能被宋先生和孔閱先接受……只是那個開槍殺了李斯文的是誰呀?

「是家興他們乾的!」朱家老大似乎有讀心術,他知道劉纘花心裏想什麼。

「家興他們還好……」劉纘花情不自禁在朱家老大面前表露出了她對家興他們的擔心。

「您信任俺了?」朱老大有點激動,他得意地說,「那天老三家雲沒有除掉李斯文,他有事出了城,他想回來再說,沒想到老四家興來了,家興是神槍手,大家應該最清楚吧,他的槍法跟孔閱先和徐豪辰學的,他這次進城是為孔閱先報仇!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個道理咱們中國人都清楚,不是嗎?」

「你還認識徐豪辰?!」劉纘花大吃一驚,她嚴肅地盯着朱老大的眼睛。

「自然,他拜託俺照顧英子!」朱老大沾沾自喜,「有的人還瞧不起俺……哼!」

朱老大的這句話劉纘花完全相信,因為徐豪辰一直很自責是他把英子帶到了青島,讓英子吃苦。

劉纘花沉默了,她又想起了孔閱先,那個老頭不應該就那麼死了,可惜呀!現在李斯文死了,可以告慰他們啦!

朱老大走了,他嘴裏哼著小曲離開了葉家。

天很晚了,英子沒有回家,劉纘花有點擔心。

靈子也沒有回家,靈子母親來找劉纘花,她一邊哭哭啼啼,一邊說,「不能再出事了,不可以呀,我們家就只有靈子這個女兒呀!」

「靈子母親,您別着急,咱們去煙廠看看!」劉纘花想起了傳單的事情,她的心哆嗦了一下,英子不會有事吧?孩子,但願沒事,千萬不要出事啊。

劉纘花一邊囑咐新麗新菊新新看好院門,她一邊拉着靈子母親直奔煙廠。

捲煙廠真的出事了,英子她們兩千多個工人被日本鬼子扣在了捲煙廠里,因為日本軍隊的士兵真的抽到了英子寫字的煙捲,這可是大事,這件大事轟動了日本鬼子憲兵隊,憲兵隊出動了二百多個持槍核彈的鬼子包圍了頤中捲煙廠。

日本兵對煙廠每個工人嚴格審訊,捲煙廠里一時鬼哭狼嚎。英子心裏已經沒有了害怕,只是連累了無辜的工友,她心裏愧疚,她慢慢垂下頭,她開始嚶嚶抽啼,旁邊的工友以為英子是害怕而哭,英子哭聲不大,讓人聽了很悲怯,她們沒有人敢問英子為什麼哭,她們也想哭。

一時間,捲煙廠好多人在哭,哭聲連連。

靈子緊緊抓住英子的衣袖,她想安慰英子,她一張口滿臉淚,她們站在捲煙廠的大院裏,站在嗖嗖的風裏,這是春天的風,風還是這麼冷,是害怕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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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於1931年的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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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恩與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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