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善意

不過虞嫿前腳剛踏進陰暗的小巷，後腳就反應過來了——自己衝動了。

先不提自己是不是被五先生激到了，單單是自己剛才的衝動，就讓虞嫿感到些許脊背發涼。

衝動易怒、情感用事，虞嫿不認為自己能完全避免上述情況，但是剛才的狀況，全然不到此等地步，這就說明，五先生給自己種下了心理暗示——用無九的話是這樣解釋。

不過越是如此，虞嫿就更加確信五先生了解到了一些關鍵信息，因此，虞嫿也越發想要跟五先生對峙一番，儘管自己毫無底牌。

少女知道眼下的最優解一定是立刻離開此處，但出於對那位少年的信任，她沒有選擇這麼做——當然不是因為少女根本不認識路。

無九給虞嫿上的很重要的一節課就是：如果拿不準的話，那就放手一搏吧，就算結果再差，至少不會比現在糟糕多少。

虞嫿堅定了決心，眼眸中五先生的身影逐漸清晰，她與五先生的距離慢慢被拉進。

虞嫿不知道自己跟隨着五先生在錯綜複雜的小巷中繞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於是思索良久，虞嫿終於開口了。

「我說對了吧，五先生，你不是大先生這方的人。」

「你很大膽，」五先生沒有回答虞嫿的質問，「你不怕我在這裏把你殺了。」

「如果你真的想殺我，根本不用在這麼麻煩，在大先生面前的時候就可以動手了；如果你不想殺我，那追上來自然無妨。」

「你也很聰明，」五先生開始認真審視起了虞嫿，「不過你考慮的時候欠缺了一點。」五先生臉上的微笑讓虞嫿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欠缺了什麼？」虞嫿心中有些打鼓，可還是繼續追問了下去。

「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大先生，你有沒有想過，我帶你來這裏，只是更方便處理。」說着，五先生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就更不會了，你給人的感覺除卻危險，並沒有跟人廢話的氣質，因此，到現在為止你還在套我的話。」虞嫿越說心中底氣越足。

「虞嫿，幾天前才剛剛入境，再往前追溯，就是你離開村子了。」五先生忽然說起來了一些不著調的話，「無九，還沒有入境，但是身上的秘密很多，跟你並不是很熟。」

聞言，虞嫿心中剛剛泛起的底氣頃刻間蕩然無存，她的臉色微微發白，甚至於整個人都在顫慄——她與無九最大的倚仗已經沒有了。

「我還知道，你剛才完全就是在瞎說，根本不懂筆墨的意境，完全就是憑感覺，沒有任何值得參考的意義。」說着，五先生臉上露出了有玩味的表情。

不過轉瞬間，五先生臉上又浮現出了些許疑惑，「可我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一通現場編來的對付之詞，大先生卻能有所感觸？」

沒有理會五先生更傾向於自言自語地訴說，虞嫿只覺得越聽越心驚，她沒有想過在一瞬間五先生居然將她的記憶看了個遍。

「那麼現在，你還有底氣嗎？」五先生收斂了疑惑，只剩下了玩味的臉上笑容越發明顯。

「你到底想做什麼？」虞嫿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沒什麼，只是想知道你願不願意跟着我修行，我能提供的資源是你不敢想像的。」

「不願意！正如你所知道的，無九他救過我的命，我不可能不管他的。」

「噗哈哈哈，你這副義正言辭的模樣，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你扔下了無九呢。」

「嗯？！」虞嫿從五先生的話中聽出了一些別的意思，「不可能！無九不可能扔下我的。」

「哦，是嗎？那些哄小孩子的話，我以為像你這麼聰明應該不會相信的，可沒想到啊沒想到。」說着，五先生搖了搖頭，咂了咂嘴。

虞嫿看着悠然自得的五先生，心中壓力爆表，正如五先生所言，她也不太確信無九到底會不會丟下她。

「所以說，考慮的怎麼樣了，想好要不要拜我為師，跟着我修行了嗎？」

「不，不可能。」虞嫿近乎脫口而出，縱使她知道自己拒絕後可能會死，但依舊沒有一絲猶豫。

「嗯，不錯不錯，心性很好，天賦又不差，」五先生又開始說一些虞嫿聽不懂的話了，「而且你這樣子，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嗯？！」虞嫿不知道五先生葫蘆里買的什麼葯，只能緊繃着神經，做好應付突髮狀況的準備。

「可惜了，被人捷足先登了，不然你完全可以繼承我的衣缽，我也一定會傾囊相授的。你就真的不在考慮一下？」

「我考慮有用嗎，最後決定權不還在你手裏。」虞嫿只覺得雲里霧裏的，完全不知道五先生究竟要做什麼。

「什麼呀，沒想到呀，我在你眼裏就是這麼蠻橫不講道理，我像是那種人嗎？」說話間，五先生嘟了嘟嘴。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只不過是想爭取一下而已，結果沒想到遇到了真金。」五先生擺了擺手，「我沒有惡意，只是覺得你有些不自然，像是被脅迫了。」

「現在呢，我可以走了嗎？」五先生剛才說的話虞嫿是完全不信，甚至連語氣詞都不相信。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確定你認識出去的路？」五先生說着，臉上的笑意涌了上來，同時，還指了指虞嫿身後。

虞嫿微微側過身，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身後，但主要注意力還是在五先生身上。

不過就在虞嫿瞄了一眼后，她綳不住了——剛才全部心神都在緊跟五先生身上，完全沒有在意過周邊環境，又或者說，剛才虞嫿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沒有想過出去的可能。

然後，虞嫿就意識到自己剛才失神了，一想到那莫名其妙的五先生就在自己身後，虞嫿便又連忙轉身面向五先生。

「不用這麼緊張，我沒有殺你的意思，如果有，你緊張也沒有用。」五先生看出了虞嫿還保持着對自己的警覺，於是出聲做解釋，「更何況，以你的體質，你應該能分得清惡意和殺意。」

「我並不知道，但是我剛剛確實從你身上感受到了讓自己不舒服的氣息。」虞嫿說話間，也想明白了五先生口中的道理，語氣便自然了些許。

「哦，那個就是惡意。」五先生略作思考，眼神一變，虞嫿再次感受到了剛才那讓自己不舒服的氣息。

「這個，是殺意。」五先生將聲音壓低，面色變得凝重，眼神犀利地盯着虞嫿。

剎那間，虞嫿只覺得落入了冰窟般，通體發涼、四肢僵硬，血液彷彿都要凝固了，頭腦中的思緒瞬間停滯。

過了許久，虞嫿才緩了過來，她張開嘴，但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忽然，一陣風吹來，虞嫿猛然打了個哆嗦，也是這時她才發覺自己後背的衣服，已完全被冷汗浸濕。

「好了，不逗你了，跟着我，要出去了。」五先生的聲音將虞嫿從震撼中帶回到了現實，「自然，如果你想自己摸索著出去的話，就當我沒說。」

說完，五先生從愣在原地的虞嫿身前走過，淡淡的清香讓虞嫿僵硬的四肢重新有了知覺。

虞嫿在身體從僵直狀態中回復后，沒有猶豫，就如同先生所期待的那樣，虞嫿果斷、清醒，自然也明白當下的最優解。

別看虞嫿轉身就跟在了五先生後面，其實這個舉動，她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后才這般做的——正如五先生說的，虞嫿在五先生面前確實不值一提。

「這次怎麼又肯相信我了呢？」五先生察覺到虞嫿跟上了自己，莞爾一笑后。

「不認識路。」虞嫿的回答簡單有力，甚至讓五先生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調侃到那不懂得風趣的少女

斟酌一下后，五先生繼續著口中的話題：「剛才不是跟着我走了一遍了嗎，現在的小孩子，記憶力都這麼不好嗎？」說着，五先生還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虞嫿也不想讓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更加焦灼，便開口接住了五先生的話：「還好意思說，要不是全部心神都放到了你的身上，我能記不住路？」

「這不好說，」五先生眼含笑意地問到，「就好比，剛才的路你記住了嗎？」

「哼，那是當然！」虞嫿對五先生的問題不屑一顧，甚至轉過了身，想要親身證明。

然後，在虞嫿轉過身看清楚的瞬間，她到咽喉的那句「本姑娘肯定記住路了」卻卡在了喉頭，任憑虞嫿心中再怎麼想證明自己，就是說不出來了。

「所以說，你是要證明一下自己嗎？」五先生看出了虞嫿的窘迫，但她沒有給虞嫿一個台階下的打算。

「那自然不是了，本姑娘只不過是回頭確認一下記住的路是否符合，僅此而已，絕對沒有想親身證明自己的意思。」虞嫿心中的沒有底氣，讓她後面的話語越來越小聲。

若不是因為五先生是修行者，可真不一定能聽清楚虞嫿再講些什麼。

「那虞嫿姑娘，你記住路了嗎？」五先生步步緊逼，言語中的笑意不加一點遮掩。

「嗯……」虞嫿沒有回答，但好像又已經給出了答案，「所以說貴為五先生您，就真的沒有什麼事做了嗎？」

「肯定不是啊，我也是很忙碌的。」五先生雖然不理解虞嫿為什麼突然問了這些，但還是坦然相告，「平時我負責的都是些雜事，不過現在大先生閉關修鍊，他負責的事宜就落到了我身上……」

「哪你為什麼還這麼有閑空擱這兒調侃我一個小姑娘呢？」虞嫿打斷了五先生的敘述，誓要將聊天的主動權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這個呀，當然是工作時間外的放鬆活動了~~~」五先生的回答，讓虞嫿再次失去了話語的主動權。

虞嫿用沉默應答了五先生的惡趣味，並且表明自己不想再有任何交流了。

「真是的，才聊了一會兒就不搭理我了，小姑娘家家的，不能被世俗局限於什麼大家閨秀之類的，大大咧咧點也無妨，所以說別這麼沉默。」五先生以一位過來人的身份，開導著陷入沉默的虞嫿。

「並不是，我只是在專心記路而已。」虞嫿明白，她確實需要記清楚這片小巷錯綜複雜的路線，以便於之後的日常活動。

「哦，那記得怎麼樣了？」

「五先生，你實話告訴我，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世界上存在着一類怎麼樣都記不住路的人。」虞嫿看向五先生，眼神中滿是嚴肅之意。

「嗯，確實存在這樣一類人，他們被統稱為『路痴』，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記不住路，而且還對自己的判斷十分有自信。」五先生口中所述之言，讓虞嫿想起了一些不美好的記憶。

虞嫿記憶中有一次她自己出去采果子和藥草，然後在林子中發現了一隻小貓，虞嫿便想着試試能不能帶回家養著，於是追了上去。

結果就是不多時，貓不見了，虞嫿也不知道自己到哪了，在環顧四周后，虞嫿便很自信地踏上了印象中回村的路。

然後，若不是村長他們找到了她，虞嫿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想起印象中那個和藹可親的村長，在聯想到幾天前逼着自己離開自己房子的那個老人，虞嫿只覺得心口傳來一陣鑽心的痛。

注意到了虞嫿心情有些波動，五先生出聲詢問到：「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嗎？」

「嗯，一些很不好的事。」虞嫿沒有逃避，但她也沒有跟五先生多說些什麼。

「抱歉。」五先生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微微躬身以表歉意，而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屬是讓虞嫿有些手足無措。

「為什麼要道歉，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也跟你沒有什麼關係？」虞嫿有些不理解。

「不是這樣的，虞嫿姑娘，」五先生耐心地給虞嫿講解起了一些禮儀規範，「這不是什麼錯不錯的問題，而是一種禮儀，甚至於自身的修養。你現在沒必要知道為什麼，只需要記住這樣做就行了。」

「哦，明白了。」正如五先生所說的那些，虞嫿應許了下來，但她也確實不懂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

兩個人並肩走在錯綜的小巷中，交談聲時高時低，晦暗的巷子，正如虞嫿跟蹤五先生進入時，路很長，長到虞嫿可以卸下對五先生的防備；亦如虞嫿感覺的那樣，路很短，不多時，兩人便離開了巷子。

「你要帶我去哪？」虞嫿心中對五先生的評價已經有所好轉，但在離開那令人頭疼的小巷后，她還是持有一絲絲逃離的幻想。

「去後勤部門，給你配備修行所需的資源。」五先生如實告知，在離開小巷后，她就恢復了原來那副一絲不苟的作風。

「你不是都知道了我是冒牌貨嗎，為什麼還要帶我去領修行資源？」虞嫿非常不理解，她不明白五先生究竟有什麼用意。

「是的，我確實知道了你是個裝樣子的假高手，但是大先生並不知道這些，其他人自然也不會知道。」五先生的話不僅沒有讓虞嫿安心，反而讓其更加疑惑。

「你想要什麼？」

「沒什麼，無非是通過你鉗制住那個名為五九的男孩，你不是什麼重要角色，但他身上的秘密絕對不少。」

五先生沒有理會虞嫿難堪的面色，而是自顧自推理到：「首先，在我查看你的記憶時，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入門功法的記憶不能查看，會有危險。」

「其次，就是再往前推，我竟然沒辦法看清楚你們在村子裏到底經歷了什麼，只能探查到一些無關緊要之事。」五先生沒有避諱虞嫿，將看到的盡數說了出來。

「不過你放心，這些事除了我，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五先生覺得有些東西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的，「自然，相不相信，還是要看你。」

虞嫿沒有回答，而是一反常態地保持着沉默，因為她屬實沒想到自己只是瞬間的失神，五先生近乎將她的記憶一覽無遺，這種失誤確實要引起警惕。

就在虞嫿反思失誤的時候，五先生就已經帶着她穿過了層層小巷，與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面孔擦肩而過，而這些，虞嫿又沒有去留意……

到了五先生口中的後勤部門后，虞嫿才猛地回過神來，這時她終於注意到了自己又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了。

沒給虞嫿提問的時間，五先生在出示了一張特殊的字據后，後勤部門在外面負責接客的人員便領着二人進去了他們部門內部。

隨後是一位老者迎上了二人，從接客員手中領走了五先生和虞嫿二人。

跟隨着老者走了一段不短的距離，虞嫿被領進了一間很隱蔽的暗室中，而就在那不算特別大的房間中，各種虞嫿從未見過的儀器就佔了大部分空間。

「不要緊張，這裏就是簡單的測一下你的資質。」老者慈祥地說到。

「你告訴我，這些東西怎麼看會像是就測個資質的樣子？！」虞嫿看着那燈光昏暗的房間，留意到泛著寒光的各種儀器，心中不寒而慄。

五先生自然懂得虞嫿在想些什麼的，於是出聲安慰到：「沒事的，真的就是一些尋常的檢測，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虞嫿沒有說什麼，可是她那一臉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好像又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真沒有什麼危險的，大不了我跟你一塊，或者我先做一次。」五先生依舊耐心地開導著虞嫿，「相信我，好嗎？」說話間，五先生對虞嫿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虞嫿看着五先生那甜美的笑容，聯想到剛剛經歷的種種，躊躇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選擇了相信五先生。

然後就在虞嫿點頭的瞬間，她感到身後一股子涼意襲來，然後只覺得後腦傳來打擊感，便失去了意識。

而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虞嫿聽到了那個「慈祥」的聲音說到：「真是的，小孩子就是麻煩。還有你，小五，你跟這女娃子墨跡啥呢，就是我說的那個理，能動手就別多說什麼，盡費力氣。」

隨着身體的倒下，虞嫿感覺到身體傳來最後的反饋，是有一雙溫柔的手扶住了自己，然後倒入了一片綿軟，撲面而來的是一陣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