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瑪麗在兩人中來回看了一圈，她推上眼鏡，問：「李同學，還有什麼問題么？」

「沒有，瑪麗女士。」李桃桃飛速點頭，生怕晚了就要保不住自己的腦袋似的。

「好，那麼達米安.韋恩為組長，小組課題自定。組員各自分工明確，一周彙報一次進度，明白了么？」

達米安被設定為組長，這一點在意料之中。男孩雖然脾氣和人緣都很糟，但這些都不能成為否認他優秀的理由。只要是達米安參與的事情，他他總是能夠輕而易舉的拿到第一。

相比之下，李桃桃努力的方向，就跟正常人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馳了。

她從記事開始就在竭力掩蓋著自己的不凡，第一年就能熟讀古文觀止，第二年能穩穩拿筆五步成詩，第三年可使用高級道法背出整整三頁有多的咒語。

可她，完全沒有這樣做。

到了適宜的年齡才開口說話，按部就班，每場考試都算好分數只超平均值一小些，做作業時也不忘做錯幾道題給老師加深印象。

她對任何事都努力做到中庸，只是為了讓自己泯然眾人。

可是這次不行，這次的組員是達米安和喬。

他們兩個人光是呆在一起就已經出挑人群之外，更不用說達米安.韋恩無論是什麼都要力求第一的個性。

如果做不好，會被殺掉嗎。

李桃桃收回了悄悄打量男孩的目光，有些鬱悶的想到。

「知道了。」面對瑪麗的有心提點，她附和的有氣無力。

然而在李桃桃看向達米安時，男孩也在不著痕迹的打量著她。

隨意披散過肩的直黑髮，劉海長過眉，巨大的黑圓框平光鏡，慘白的皮膚，不算細軟的聲音。

李桃桃這個名字，達米安有印象。

不過這個印象只局限於點名簿上的白紙黑字，從入學到現在，他們說過的話甚至不超過十句。女孩在班裡是個邊緣人，她坐在左邊最裡面，身後是圖書角，身旁是一整扇水霧瀰漫的窗戶。

窗帘也囤積在那裡，將她大半個身子終年籠罩在陰影里。

達米安印象里這個女生的成績算不上好，只能說是平庸。

不出挑，不糟糕。

分卷時，第二十二個上去拿卷的準是她。而這個班裡，統共只有四十四個人。

達米安想到這裡皺了皺眉，只要是有關評比的課業他都要拿到最優等，要將這些庸人、笨蛋遙遙的，永遠甩在身後。

可這次的評卷人是瑪麗，這個女人不畏懼權勢，公平公正，眼光算得上毒辣。一旦被發現一整個課題都是由達米安一力完成，旁人都是挂名的話，絕對會被判出零分出局。

達米安想到這裡，目光沉了沉。

他想：如果這個傢伙敢拖後腿，我一定會給她好看。

正在打瞌睡的李桃桃彷彿感應到了什麼，猛地打了個寒顫。

她看向教室內的溫度表，從包里摸出了一件外套穿上。

這一整個上午的課李桃桃都無心聽講，放學時她重重的嘆了口氣、將額頭壓在書上發愁。

不行啊不行啊，這樣不行啊。她心底哀嚎著，對偏離乖寶人設的自己表示強烈的譴責。

女孩有一定程度上的強迫症，一旦事情發展超過預計就會產生恐慌。雖然這些題型連給幼兒園的她打發時間都不配，但滿腦子都在想小組作業這件事，對於李桃桃來說本身就不合理。

這個年齡的孩子們，總是使不完的精神氣力。

從下課開始，窩在位置上的李桃桃就一直在聽周圍的人談論這件事。

他們對這件事的新鮮感還在，積極的拉群取名，討論課題。

#千奇百怪的英國美食#

#庵野秀明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仿生老虛會夢見賽博刀子嗎#

各種千奇百怪的課題層出不窮，讓被迫偷聽的李桃桃嘆為觀止。

怎麼搞的，我們班居然有這麼多二刺螈嗎？

至少在今日，大部分人都對這件事表達出了極大的熱情。班內仍坐在位置上的，只有兩個人。

李桃桃自己，還有達米安。

喬納森則一下課就躥出座位，不放過一分一秒和達米安貼貼打鬧。

李桃桃想了想，沒敢湊上去。

一組三個人，其餘兩人雙人成行，她豈不是個二百五十瓦的大燈泡？

不然...敵不動，我不動？

問題是，這兩個人的聯繫方式她是一個也沒有。

主題倒是可以由達米安制定，但是任務需要分配，瑪麗下了死命令，說是這周五要給出計劃雛形呢！

李桃桃一直糾結到了現在，額面壓在書封邊緣，充血了也毫無知覺。

直到身前，忽地響起三聲悶響。

叩叩叩。

微微抬首，狹窄的視野中敲擊在桌面上的，是一根蜷縮起的清癯手指。李桃桃困惑地仰起腦袋，發現自己座位前站著兩個男孩。

同樣的校服，同樣的發色。

一人褐色的皮膚，發一絲不苟的豎起，眉眼鋒利，翠色的眼睛濃艷微寒。而另一個人氣質截然相反，頭髮細軟的搭著，標準的白種人，寶石藍的眼睛清澈明亮，舉著手同她打招呼。

達米安和喬納森。

他們兩個人看起來是一個白臉一個黑臉，一個似暖陽般和煦活力，另一人則拒人之千里，傲慢而野性。

她先看向喬納森，小男孩對她揮著手打招呼，語氣雀躍：「你好呀李同學，叫我喬就好啦！我們以後就是一組了，要加個LINE之類的么？」

李桃桃快被這友善的態度感動哭了，她忙不迭地拿出了手機展示出二維碼，成功將喬納森收為自己貧瘠好友列表中的一員。

而轉過頭去時，女孩卻只感到自己的頭皮瞬間炸開。

中東混血的男孩中用一種冰冷的目光看來，他眉間緊皺，似在對什麼事物感到不滿。這讓李桃桃下意識腰腹緊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幹什麼幹什麼，他在惱火我什麼地方！

衣服平整，頭髮柔順，眼鏡沒有下滑。

難道......

李桃桃搜尋的目光看到了自己雖然敞開，但拉到一半的拉鏈，心下猛然頓悟瞭然。

噢，他有強迫症吧，應該有。這麼想著，她偷偷的，小心翼翼地將拉鏈拽到了最底，達米安看見女孩對自己訕笑了一下。

達米安：？

感到莫名其妙。

實際上，李桃桃的揣揣不安是多餘的。達米安的目光並不在於那可笑的拉鏈上，只是因為女孩沒有注意到在睡覺的過程中，自己的額頭被壓出了一條紅痕。赤色的痕迹跟慘白的皮膚相映著有些刺眼，這才讓達米安多看了幾眼。

哈、有夠蠢的。他這麼評價到。

此時，收到了女孩的笑容后，男孩鼻子輕輕出著氣收回了目光。

本就不存在的壓迫感消失了，李桃桃鬆了一口氣。她連忙借著這個功夫將手機屏幕轉到了男孩面前，一回神就被二維碼懟臉、達米安挑起眉。

李桃桃見狀以為對方沒反應過來，解釋道：「要加嗎？line。」

「不了。」見暗示行不通，達米安直言拒絕：「我不喜歡被陌生人窺探生活。」

達米安在騙人，因為他本就不經常在Line上發布動態。他只是不想進行無用的社交，在這次小組作業結束后，或許喬納森會和眼前的女孩成為朋友，但他一定不會與對方再有任何交集。

可李桃桃居然毫不感到尷尬，反而頗為贊同地說著：「哦哦，我能理解，我也不太喜歡這樣。」

這回換達米安有些驚訝了，他觀察女孩的微表情，未經訓練的人肌肉語言不會騙人，而一切動向都在證明李桃桃在說真話。而女孩似乎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是又提出了一個問題：「那要留一個聯繫方式么？不然做東西的時候，會不是很方便的。」

或許是怕他再拒絕了，喬納森也用胳膊肘戳了戳達米安，連聲認同地附和著：「是啊是啊小D，會很不方便的！」

男孩瞥了同伴一眼，喬納森的那點小心思昭然若揭。

不用對方提醒，達米安本也打算這麼做。

措不及防，李桃桃的手上一輕。回過神，是男孩將她手機奪取，在鍵盤上劈里啪啦敲了一圈、最終返還給她。

李桃桃看了一眼，是通訊錄的界面，達米安甚至貼心的給了自己備註。沒有花里胡哨的稱呼，只是規規矩矩，原原本本的姓名。

這也太樸素了一點，感覺回歸了諾基亞時代。

「有事會簡訊聯繫。」

李桃桃無論怎麼想的，在達米安眼裡都沒有任何參考價值。男孩歸還過手機后環臂抱過自己，顯然認為一個任務已經完成，他語速很快、準備拉著喬納森離開。

但他沒有發現，身前的女孩嘴唇顫動，似乎有話要說。喬納森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想問些什麼。但是一陣拽力將他往門口拖，陽光的男孩也只能大喊著抱怨著：「等、...幹什麼啊小D！你鬆開，我自己會走的！」

「你太慢了喬，我們下午說好了要去那裡。」

「知道了，知道了！鬆手鬆手！！衣服！！」

冷靜與驚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李桃桃抿著唇，緘默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當達米安已經半隻腳踏出教室門時，身後的聲音響起，提到了他的名字。

「請等一下，韋恩同學。」李桃桃將他叫住。

耐心耗盡，雖然煩躁，但達米安還是回過身去。

「什麼？」他落聲乾脆，態度差的彷彿李桃桃多說一句廢話，都要衝上去給她來上一拳。達米安鬆開手，不明狀況的喬納森獲救后歡呼一聲，認真的整理起自己的領子。

教室內空蕩，白熾燈光被女孩的眼睛吃進去，紅棕色的眸像有一團火在燒著，這被同她直線站立的達米安看在眼裡。

李桃桃聲腔平靜，嗓音放的輕而緩。

道：「你在凌晨去了濱海港口。」

他不解，為什麼女孩原本溫潤無害的眼睛，倏地像一把重現鋒芒的刀。

那麼利，彷彿牢牢釘向他，有一絲謊言都在這雙眼睛下無所遁形。

在李桃桃眼中的世界是黑暗的，教室內燈光寂滅，只有森然的綠火將男孩的身體照亮。以他為軸心的三米內都蔓延著泥濘、髮絲與海草。一具巨大的女人軀體擁抱在懷中，身體光/裸，乳/房上不規則排列著數百根短線。

一隻鑲滿了人臉的手臂將他環在懷裡，女人有脖頸，有頭顱，有一雙眼眶，有微笑的紅唇和潔白的牙齒。

她沒有下半身，胯部以下像被撕碎了那樣血淋淋的，乳白色的蛆蟲在一刻不停的往外鑽著——濕漉成塊的長發滲著血水，幾乎要將男孩徹底染色。

達米安一頓，故作鎮定，語氣凝重：「你在說什麼？」

李桃桃沒有回家。

因為在她說出這句話的剎那，那數十張人臉，數百條線在瞬間睜開，黑白分明的眼球齊刷刷地看向她。

那雙紅唇說著：

你。看到。我。

你看。能夠。我。

確定后，唇齒上笑容更甚，她甚至能聽到一陣痴痴的低笑。

一句完整的信息傳遞而來：

你看到我了。